自此之后，柳淑珍不再闹腾。

    安安生生地带着孩子，虽然心里还有个疙瘩，但一纸证明在这，她也是个有学识的，相信科学。

    照顾得非常仔细，甚至把陆晖明娘胎里带来的一些不足,也慢慢养好了。

    可是，到了陆晖明十七岁那年，她忽然又爆发了。

    原因很简单，陆晖明不听话，不知怎的竟然脱口而出一句你又不是我妈凭什么管我。

    这样一来，算是彻底炸了锅了。

    “她从此以后，就坚持说这孩子不是她的。”陆启明想起来,都忍不住深深地叹气。

    孩子不听话是常有的事,可柳淑珍就坚决不承认。

    说这个孩子肯定不是她的,坚决不是。

    她还要去化验，要重新去做检查。

    她要找她的亲生儿子，她一口咬定，是别人把她的儿子换掉了。

    可这时候，陆老夫人身子骨已经不行了。

    柳淑珍又哭又闹，甚至跑去找她对质。

    自然是没有问出什么。

    而且很快地，陆老夫人身体变得更差了，弥留之际，她握着陆启明的手，说让他好好待柳淑珍。

    哪怕到了这一步，她都没有怪过这个儿媳妇。

    陆启明捂住眼，叹息着：“但是，我反而觉得，这不合常理。”

    他母亲多么骄傲的一个人,被儿媳妇这样百般顶撞，按理说，怕是得让他休妻再娶才对。

    可偏偏没有，甚至遗言还是让他绝对不得离婚。

    “所以,后面我也动了疑心，我开始去查。”

    陆怀安心一跳，望了过去。

    如果陆启明去查的话，怎么会一直毫无动静？

    陆启明也看着他，满眼痛苦：“我查的时候，有另一班人马也在查。”

    他们的速度，甚至比他更快更精准。

    他停，他们也停。

    他查，他们也查。

    陆启明便知道，来者不善。

    “当时，我不能回国太久，所以我的进度肯定是不如他们的。”

    而这样的对手，如果先他查到陆怀安所在……

    “我担心，他们会对你不利。”

    这個时候的陆怀安，年纪还太小了，万一别人先找到他，想对他下手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所以,他跟父亲彻夜长谈之后,决定直接退出。

    他不找了。

    只要陆怀安好好地活着,他再也不查了。

    甚至,国外的产业，他交给陆晖明，唯一的条件是，他要回国。

    陆启明深吸一口气，握着陆怀安：“孩子，你怨我吧，我当时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如果我不这样做，你母亲要撑不住了。”

    柳淑珍精神几近崩溃，满心满眼的，都是要找孩子。

    人已经有些疯魔。

    只是回国后，去哪里又成了难题。

    经过慎重思考过后，陆启明带着她回了涟满。

    如果找到了陆怀安，却因为他的寻找，而害了陆怀安，他们要怎么活下去？

    有的时候，找不到可能反而是幸事。

    至少，心里头能有个念想，想着陆怀安还能好好地活着，幸福地生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

    “而你能自己找过来……”陆启明想着，摇了摇头：“真的，我从来不敢做这般的梦。”

    在他陈述期间，陆怀安情绪几番波动，旁边的沈如芸紧张地看着他，一直用力地握着他的手，给予他力量。

    半晌，他的情绪逐渐缓和过来。

    “所以当时跟你一起追查我下落的人，是陆晖明？”

    陆启明摇摇头：“不是，是我弟陆爱华。”

    他们非常疼陆晖明，从小就是。

    毕竟小时候，他们带的不少，感情处出来了，哪里舍得让原主回归正位。

    “我跟爱华关系本来就一直不大好，但他对晖明挺好的。”

    所以综合多方面的因素，慎重考虑过后，他才做的这个决定。

    暂且这样吧，先这样。

    “如果我没有找过来，你会一直这样下去吗？”

    就这样，缩在涟满，看着陆晖明过得舒舒服服，逍遥自在。

    而自己的孩子，却下落不明。

    陆启明深吸一口气，果断地摇头：“不，我不会。”

    “嗯？”

    “我有一个公司。”陆启明认真地看着他，伸手抓住他攥成拳头的右手：“我当年计划的是，当时你太小了，我怕他们对你不利的时候，你毫无还手的余地，所以我只能这样，可是我是给你想了退路的。”

    他私下开办了一个公司，维持得还不错：“我原想，等到你三十而立，我就托人去查，把伱找回来，把这个公司，交到你手上。”

    谷篩

    当年国内形势混乱，如果陆怀安真的死在某个角落，他无从得知。

    但国家会发展的，不会一直这么混乱。

    他必须蛰伏，只要陆怀安活着，一切就都有希望。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陆启明眸光坚定，认真地说着自己替他规划好的一切：“我不想你去陆晖明手下工作，那样你们地位不对等，而且他有爱华的帮助，你怕是要吃亏的，可是这个公司，从头到尾都是我自己在操作，他们都不知道，虽然不如煜京，但底子不错，让你下半辈子过得舒舒服服，还是没有问题的。”

    “哦。”陆怀安垂眸，看着他们交握的手：“那么，煜京就交给陆晖明了？”

    “当然不。”陆启明深吸一口气，愈加用力：“我要把当年的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究竟是谁在搞鬼，我需要知道得清清楚楚。查清楚之后，你在公司好好做你的事，煜京这边，我去处理。”

    他亲自出马，无论是清理门户，还是大义灭亲，这都是由他处置的。

    好名声，坏名声，都由他一力承担。

    陆怀安从头到尾只需要做儿子，做老总就好了。

    干干净净，无牵无挂。

    任凭再多的风雨，都由陆启明一力挡住。

    再坚硬的心，听了这样一番话，都会忍不住为之动容。

    可陆怀安狠下心，咬了咬牙：“好，我会去查，查你究竟有没有做过这般布置。”

    别想着拿这些话就哄得他团团转。

    毕竟当年，他三十岁，四十岁……

    直到他死，陆启明都没有来。

    “好。”陆启明反而笑了起来，如释重负：“随你去查，怀安，只要你过得好，我做的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狐疑地盯着他，陆怀安沉静地道：“那照您这样说的话……我是不是可以怀疑，我当时跟陆晖明的调包，其实是您母亲和陆静姝联手而为？那她们又是为了什么呢？”

    陆启明敛了笑，沉沉地叹了口气：“这个问题，我曾经问过许多次，静姝不承认，我妈……她只是哭。”

    说不出口，也无从查证。

    到现在，还是一个悬案在这里。

    得再往深处查，仔细地查。

    左右现在陆老太太已经去世了，也没什么能再阻拦他们了。

    所以陆启明的意思是，他会找人查，如果陆怀安不放心的话，也可以安排人手跟着他查。

    反正不管查出什么，该处理处理，他绝不姑息。

    陆怀安若有所思。

    这个事情说完之后，俩人半晌都没有出声。

    良久。

    “怀安……”陆启明迟疑地看着他，有些希冀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你……要不要去看看淑珍？”

    他揉搓着手指，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她一直……都很想你……她就在这……”

    现在见一面，如果陆怀安不肯认他们的话，下一次见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而且，柳淑珍已经神智不清这么多年，他也是不愿意再带她出去的，怕再刺激到她。

    如果这一次，陆怀安不肯见，以后怕是也很少有机会再见了。

    陆怀安垂眸沉思了片刻。

    坐在他对面的陆启明屏住了呼吸。

    “见吧。”

    对于这样一个，无论如何，都坚持自己的孩子不是陆晖明，一直致力于找他的母亲，陆怀安觉得，自己该见她一面。

    哪怕她现在神智不清，哪怕她不认识他，哪怕她是个疯子。

    “诶，好好，好。”陆启明连忙起身，带他们过去。

    其他人也都纷纷让开。

    跑在最前头的，竟然是那个来给他们开门的老太太。

    跛着一只脚，跑得还挺快，健步如飞，竟一点都不像是个老人家。

    见陆怀安疑惑地盯着她的背影瞧，陆启明笑了起来：“这是淑珍的奶妈妈，你可以叫她包婆婆，或者包奶奶，都行的。”

    包婆婆跟了柳淑珍这么多年，他们早就把她当成了自家人。

    奶妈妈？

    陆怀安猛地顿住脚步：“什么？”

    一旁的沈如芸更是惊喜交加，这真的是。

    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他们原以为，奶妈妈下落不明，怕是已经遭了不测。

    却没想到，她居然一直都陪着柳淑珍，好好地留在了涟满。

    “怎么了？”陆启明很奇怪，以为他们认识包婆婆。

    陆怀安摇摇头：“没什么。”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一处院落前。

    大门敞开着，里边传来包婆婆颤抖的声音：“……是的，怀安回来了，怀安他回来了呀，大小姐……”

    陆启明快步走进去，陆怀安他们也赶紧跟上。

    院子里，种了许许多多的花。

    打理得非常精细，显然是费了很大心思的。

    包婆婆半蹲在地上，耐心地哄劝着女人站起来：“大小姐，您该去看看的……”

    “……”女人抱着一床破旧的小棉被，大热的天，捂得胸口露出来的一小块肌肤都生了痱子：“怀……安……”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