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省城，小雷音寺。

    便在那诸多金刚、罗汉、菩萨、佛陀雕像围绕下，一场大宴正开。

    席间所云集的，乃是北地三十多省的名流修士，妖魔异类，军阀强人，规格之高在天底下都是数得着的，毕竟这里面除了那些有权有势的强人外，更是堪称强者如云。

    尤其上首那三尊极乐境的罗汉，端坐在那百丈佛陀雕像下，各显不同法相，都如同是从西天极乐世界出来的真佛罗汉，任是谁瞧了都要生出崇敬之感来。

    仅次于他们的，则是钱塘省这地上佛国名义上的“国主”程罗汉。

    这厮本只是个军阀，趁势而起，一步登天，从甄不痴心魂记忆可知，他还得了魔佛寺认可，要将之扶持为真正的罗汉。

    先前在城外，他被大愚禅师揭了黑历史，却是个欺师灭祖的伪善小人。

    不过这死肥僧，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如今躺在那龙辇内，金黄、粘稠且腥臭的油脂，缓缓从他体内溢出，顺着龙辇滴落，引来了不知从何处来的数十只红毛老鼠在下方偷吃。

    鼠魔吃过他身上人油，辉芒涌动，骨骼皮囊噼里啪啦一阵乱响，竟化作一个无比娇媚、美艳的欲天女，爬上龙辇，伸出小舌，疯狂舔舐更多金色油脂……这般画面，看似恶心，但莫名又好似有什么佛理蕴在其中，颇为怪异。

    此刻这殿内，类似异象数不胜数。

    倒也正常，虽说客人中有许多中立阵营、旁门左道的存在。

    但更多，仍旧是妖魔邪修一类。

    好在陶潜与云容有着十世怨侣的人设名头在，二人相处时，不允旁人来凑热闹再合理不过。

    君不见莲杀罗汉最宠爱弟子艳尸，外加北地第一美人“幽蕊夫人”要凑上前，都被残忍拒绝，丢了颜面。

    其余人虽看出这对佛门眷侣的强大，想着巴结交好一番，见此一幕纷纷熄了念头。

    另觅方便之时，或干脆等南海清净禅师开宗立寺时再说吧。

    众人这般想着不去打扰他，陶潜却趁机分了些心神，开始聆听殿内觥筹交错、肆意狂欢之中泄露出的信息。

    “我有磅礴人道气运在身，摸索出些许秘法，能不出门就窥视七十二省的大事。”

    “但也只是大概轮廓，细节，以及其中隐秘却是难知。”

    “殿内几乎一大半的妖魔、军阀注定要成为冢中枯骨，炼宝耗材，不过毕竟身份都非比寻常，正可弥补我这一短板，只如何引导他们多说……也是正好，不必我多费心了。”

    陶潜心头暗笑嘀咕时，目光在殿内那一根根与人等高，粗如水桶，正在燃烧且散发出异香的佛烛上扫了眼。

    脑海中，一道志述顺势迸发：

    【志名：佛脂入魂香烛。】

    【志类：异物。】

    【志述：此为魔佛寺特有物事，寺内有诸罗汉菩萨佛陀，法身异化后每日都会分泌出佛脂来，由天女们刮下，炼成诸多宝物，入魂香烛乃其中一种，可令人不由自主吐露心中秘辛，且事后了无痕迹，根据等阶不同，效用强弱也自不同。】

    【注一：小雷音寺殿内香烛，为最弱等阶，只引导诸人说些八卦隐秘事，套不出大秘密来。】

    【注二：诸客中如高天赐、耶律保山、游长卿、朱勋、石中生、李致仙……等一众大省军阀与代表，他们房中都暗中备好了最高等阶香烛，欲悄然窃取诸客心魂内诸多隐秘以及修行秘法。】

    【注三：你房中亦是如此，三罗汉皆是好奇不已，清净禅师究竟修的何种法，所以才这般强横。】

    ……

    瞧着这些志述流淌过去，陶潜不由无言。

    宴无好宴他知道，魔佛寺是天下闻名的魔道大派，又不是开善堂的，这般热情招待怎会没有目的？

    在拿这些妖魔来炼宝之前，做些别的事，再正常不过。

    只是没想到，竟这般无耻？

    客人上门一趟，你就这般招待？

    陶潜心底一边吐槽，一边也传音将发现分享给了袁公。

    下一刻，袁公那充满不屑的嘲讽传音再来：

    “小子一双法眼毒辣，刚一坐定，就察觉出魔佛寺的一大秘密。”

    “魔佛寺就是这般起家的，我们平素都喊他们为【窃法寺】的死贼秃。”

    “其实‘入魂香烛’是他们最不起眼的一招，比这更无耻之法多得是，数千年前，此界以大自在寺、转轮寺为尊，魔佛势弱，后这些死秃子不知道用了何种秘法，竟培育出了大量慧心通明、天生佛体的佛婴。”

    “这些佛婴在他们暗中安排下，被各大寺收为佛子真传，寺内秘法神通，倾囊相授。”

    “百年后，这些皆有成就的佛子体内魔性爆发，集体叛寺，归入魔佛。”

    “经此一役，魔佛寺虽得罪了几乎所有佛寺，但一夜之间实力暴涨，任是谁也奈何不得。”

    新的秘辛入耳，陶潜不由眨了眨眼。

    好狠！

    窃法间谍计划！

    而且，还成功了。

    正当陶潜暗觉魔佛寺好生无耻且狡诈时，袁公忽而话音一转又道：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窃法之事在修行界中，就如吃饭喝水一般稀松平常，魔佛寺的秃子们只是做得最绝，手段最为狡诈罢了。”

    “不说别的，我秘魔宗只要瞧上了旁的精妙法门，也必会想法子偷过来，能化为己用就化，化不了就改一改，拿去坑别人。”

    “你先前所得极好用的《秘魔度佛化尸诀》，正是这般来的。”

    “说起来你灵宝宗有几门神通妙法闻名于修行界，不止我们想偷，谁都想偷，可惜至今无人能得逞，比如多宝这厮赖以成名的《演天术》、《万宝诀》，我好几个师弟师妹各施手段都没能窃来只言片语。”

    “哪怕是姜老婆子，也就用激将法让多宝教了她一手推演法，但还是差些。”

    “另外你也别觉得正道修士就能好多少，你灵宝宗昔年有个二代祖师，眼馋大昭寺的秘法，假装要皈依，巴巴跑去人家寺内秘境求法，最后炼是炼成了，人也丢了。”

    “灵宝宗没了个二代祖师，大昭寺多了尊菩萨，买卖亏大发了吧，嘿嘿。”

    ……

    陶潜本想着偷听殿内诸多妖魔军阀的八卦秘密，被袁公一打岔，转而去听道佛大派之间互相派遣间谍窃法的秘辛。

    耽搁些许时间，好在很快反应过来。

    侧耳再去听，也是恰好药效发作。

    此时那些军阀，个个显露狂态，什么话都开始往外蹦。

    陶潜筛选一番后，这些八卦入耳：

    “游长卿此人，乃纯阳宗当代真传排位前五的天骄，非但道法通玄，更生得英俊潇洒，很是不凡，其出身道门十二大派，却偏偏入了妖神三公主，也就是红拂女魔麾下，甘愿为其驱使，缘由便在于他极爱慕红拂女……如今有传，红拂女将与姒洗心联姻，游长卿痴心错付，好生可怜。”

    “阳燧首义后，七十二省崩解，无数军阀、强人崛起，姒洗心亦在其中，但却是个势力弱小的后起之秀，只是此人性情坚韧，手段了得，短短时日内接连拉拢包括姒家在内诸多大派势力支持……且不论是征伐还是治世，其都无比擅长，连夺数省，并夺了魔都，正非快扩张之中。”

    “有感于张麻子、姒洗心与红佛女这三大军阀愈加强大，有一统之势，北地其余大军阀如耶律保山、宋铁城、吴绍祖、郭斩龙、李司命等等十几人欲联合，组一个临时朝廷，与三大军阀决战，逐鹿中原。”

    “北地最强军阀张麻子，前日向其夫人，也就是星魁宗宗主之女胡玉蝶求娶其亲妹胡彩蝶，被其持一柄【七星斩神刀】追砍了足足八百里，最后是那胡彩蝶迫不得已现身，言称与姐夫早已暗生情愫，求姐姐原谅云云……最终不知张麻子使了何种手段，竟真个得以姐妹双收，只是代价也颇为高昂，三腿都被打断，非要在床榻躺上一月方可痊愈。”

    “朱氏王朝余孽，天阉朱勋，为完整继承朱氏法统与遗产，私下打听续根秘法，以求在夺得妖妃元明真后能成功结合，诞下几个皇儿来。”

    “南方十几省份正在互相勾连，似有意愿，将元始宗传人，救国会会长余延世，推举为南方诸省大都督……。”

    “数年来异域诸国皆有大军犯境，无一不被重创，诸国晓得长生天朝厉害后，便开始以各种法子混入窃法窃宝……罗刹国公主安雅嫁给朱家九皇子便是一例，虽有波折，但此女为罗刹国带回了部分魔道法门，罗刹国内有多人开始修行，只是那些人刚有所成便叛变，自称为太上天魔宗的魔奴，差一点便将整个罗刹国打下来。”

    “听谛宗、神耳宗、万里门等共计九个修求知、窥秘之道的旁门左道宗门，日前联合起来，通报全国七十二省，言称要秘辛互通，共同发布一道榜单图册，就唤作【长生天骄图】，其上将列出长生天朝内所有天骄，不论是否人族，不论出自何种法脉，只要符合标准，都将上榜闻名于天下。”

    “此是浩大繁复之事，截至目前，排第一人选呼声最高的，乃是暂时踪迹全无的灵宝道子陶潜陶真人。”

    “九宗共评：陶真人若能在诸多仇敌围剿下逃出生天，日后必可踏足极乐，晋入道化，甚至于劫仙有望……应属当世第一天骄。”

    ……

    小雷音寺内，此刻景象可谓极度热闹，同时也极为怪异。

    那些个军阀、强人不知何故，个个口无遮拦。

    虽不曾泄了大秘密，但诸多小的秘辛，满场可闻，魔佛寺暗中安排的记事僧，差点都记不过来。

    有少数几人，如陶潜。

    豁免同时也看穿，但都很是默契，无一人去提醒。

    也跟着听，信息量极大。

    不过这气氛也未持续太久，瞧着时间差不多。

    上首正酣睡的尸毗罗汉，忽而醒转，喝道：

    “时辰已至！”

    “迎我魔佛如来！”

    他话音落下，整座省城立刻运转开来。

    钟鼓齐鸣，佛号响彻。

    百万信众、魔僧比丘、伽蓝揭谛、佛禽兽奴、佛子长老、国主罗汉……肃穆站立，亦或是端坐施礼。

    如陶潜与一众军阀贵客则礼节性站好，便听这省城内，同时响彻唱赞道：“稽首皈依大觉尊无上能仁观见众生受苦辛……若人皈依大觉尊不堕沉沦”

    礼赞数次后，忽而满城飘荡起肉眼可见的浓郁佛香。

    百万信众，头顶都被点燃，心神、魂魄、精血开始燃烧。

    这一幕，差点让陶潜没能忍耐住。

    而此时，袁公忽而传音提醒道：

    “小子莫怒，几个秃子要办这【佛诞法会】是为了明证法统，与此间数千万百姓气运命数相连，所以非但不会强行榨取，反而会给这城中百姓一些好处甜头。”

    “百万人香可以请来魔佛投影，但魔佛受用了这香火，必要多给些好处。”

    “若没给，气运一催，百万人当即醒转，都要生出‘好处都无，谁要拜你’这等念头，这几个秃子立刻就要倒大霉，你且再忍忍，瞧瞧便是。”

    尽管没有袁公这几句话，陶潜也能忍住。

    不过听罢后，仍旧稍有安慰。

    而袁公之言，飞快得到验证。

    随着佛香浓烈升腾，骤然间，漫天佛光爆发，顷刻间将整个省城。

    不，好似是整个世界都渲染成了金色。

    天花乱坠，地涌金莲，更见得功德之水洒落人间，无数金刚罗汉菩萨佛陀虚影显现出来。

    正好似西方极乐世界，正式临尘。

    佛光内，赫然有一尊无比巍峨、不可直视、不可想象、不可名状的佛祖身影。

    哗啦一下，百万人都跪了下去，个个都是热泪盈眶，口中不断颂念起《魔佛皈依心经》。

    陶潜站在殿中，与其余人一样低垂着头颅，心底却有种悄悄窥视那不可思议魔佛投影的冲动。

    可不等他多思量几息，那堪称是神迹、圣迹般的魔佛投影好似对所有信众说了一句什么，旋即缓缓散去。

    原本升天的那一缕缕“人香”回归信众体内。

    每一人，都好似吃了十全大补丹般，面色红润，智慧通灵。

    “我佛慈悲！”

    “我佛恩德！”

    “我佛至高无上！”

    ……

    在满城百姓的念叨中，这场佛诞法会的仪轨流程便宣告结束。

    陶潜脑海中，袁公又有评语传来：

    “哈哈哈……就一息？”

    “我还当空蝉、尸毗、莲杀这三个老贼秃有多大方呢，好歹也占了一个繁荣大省，怎这般抠门。”

    “想来是他们寺内也在争权夺利，这三个秃子手段不济没抢到太多资粮，真个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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