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吨渔船体型有限，不能像邮轮般完美抵消风浪。

    是故，船摇了一夜。

    不过黄怀玉与卜依依位列超凡，并不会晕船。

    六点差五分钟，两人卡着时间来到甲板。

    今日日出时间在六点零二分。

    春分节气刚过去不久，太阳基本直射赤道。

    日出的方向会在正东。

    但现在，海天连接处还只有泾渭分明的两片蓝色。

    上方浅蓝如碧，下方深蓝类黑。

    直到六点整，一点金色破开天际，在两片冷色间拉起渐变的金红腰带。

    火自水中出，点燃漫天层云。

    光亮倾泻过来，烘暖了海风，将少女的脸庞映得通红。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海中日出。”

    卜依依靠在黄怀玉怀里，悠然叹道。

    甲板上并不止他们。

    瞭望台上有背着步枪站岗的两位海员。

    围栏边有其他早起透气的乘客。

    但唯有卜依依的存在是如此耀眼。

    渔船环境恶劣，目的地凶名卓著，但少女依然挂着笑容。

    无畏无怖，无有忧虑。

    就像在自己家里一般闲适满足。

    早饭在上午七点开始。

    今天的餐食是稀饭、馒头、咸鸭蛋以及一包榨菜。

    取好东西后，两人还是在角落位置就坐。

    昨日午餐危机后，众乘客暂时默认了黄怀玉他们具备特权的事实，没人再来触他们的霉头。

    几分钟后，刀疤壮汉也到了。

    但取过早饭，他发现整个餐厅已经坐满。

    视线横扫，壮汉发现一个位置上坐着的正是昨日被他赶过一次的瘦黑汉子。

    多么好的目标！

    “你，起来，出去。”

    壮汉狰狞笑着，走到桌边喝道。

    瘦黑男子停下筷子，木然转头回视。

    “Out？听得懂吗？”

    壮汉放下餐盘，伸手不轻不重的拍了拍男子脸颊，指了指外面。

    几粒馒头渣从后者嘴角落下，掉在桌上。

    气氛紧张起来，又很快降温。

    矮个汉子回头，仔细地捡起馒头碎放进嘴里，然后乖乖端起盘子，走出了餐厅。

    全程没有一句话。

    “哼，孬种。”

    壮汉唾弃道，大马金刀坐下，好似草原上斗胜了的雄狮。

    这不仅是故意欺凌，更是立威。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现在做的事情和黄怀玉在旧日集会里没啥差别。

    只不过前者挑了最弱者，后者挑了最强者。

    十五分钟后，大部分人都用完了午饭，在甲板上漫步消食。

    黄怀玉和卜依依靠在船头。

    水，天，云。

    三种形态，三种颜色，带来浩瀚开阔的美感。

    浪头翻起，散出大片水汽，沾湿了两人头发。

    卷着渔网的巨大轮轴下，之前被赶出来的黑瘦汉子蹲着吃饭。

    他吃得很仔细。

    最后一块馒头将装粥的餐格擦过一遍，被送入口中。

    慢慢咀嚼，一点米汤都不浪费。

    然后，他握着一支筷子站起身来。

    黄怀玉看得清楚，这支筷子被折断了三分之一，断口被撇去了毛刺，尖锐如匕。

    矮个汉子目光扫视，对准了右船舷中段。

    吃饱喝足的刀疤壮汉正拄着围栏吹风，丝毫不知有人从背后无声接近。

    当他若有所觉时，杀机已迸现。

    黑瘦汉子爆发出惊人速度，瞬步一迈，右手扎下。

    断筷好似刺刀，从斜侧面贯入壮汉脖颈。

    大动脉被精准戳开，血雾喷射，混入浪头湿风。

    “你……”

    壮汉回身想要反抗，却被一膝轰在下阴处，力气顿泄。

    然后，黑瘦汉子双手发力一掀，把他整个人抛出围栏。

    噗通一声响起，海面跳起几道浪花。

    这一幕，被许多人目击。

    但直到黑瘦汉子回头端起餐盘走入餐厅，包括哨戒船员在内，没有人说话。

    少一个人，无非是省下一份补给。

    反正每位乘客在上船前都已经付了船票。

    这是第四日。

    没有人想到，四十人中看起来最强壮的人，第一个死了。

    渔船正航行在公海。

    这件事就像一份通告，告知所有偷渡者：此身所处之地，已在法外。

    血味随风涌来，让卜依依转过身去。

    此时，她再看那水那天那云，浑然没有了自然之美，反而泛着些蛮荒锈味。

    ······

    3522年4月30日。

    远洋渔船在大海上航行了整整二十九天。

    如此长的时间，如此不稳定的人员组合，不出事是不可能的。

    在持枪海员的控制下，依然有四人死去。

    这四人都是男性。

    第一个因为强迫女人而死。

    第二个因为毒瘾发作狂乱被射杀。

    第三人因为抢夺能上网的卫星手机窒息而死。

    最后一人则死因不明。

    这时候，船上所有人的神经都绷到了极限。

    日复一日的蓝色。

    日复一日的腥臭潮湿。

    缺乏新鲜蔬菜，重复的饮食，毫无隐私且无法松懈的生活……

    名为理智的压力阀下，情绪被摁到了极限。

    好在，神目岛终于要到了。

    四月二十七日，渔船进入神目海海域。

    四月三十日午夜，渔船抵达神目岛三百余公里外。

    降速，关引擎，抛锚。

    船长命令在此停泊等待。

    漆黑夜色里，乘客们挤在甲板上。

    无人质疑这条指令。

    因为所有人身前不远处，庞然无匹的闪电风暴正在进行。

    这场天灾覆盖范围包含整座神目岛以及周边三百公里半径海域，其最边缘处，距离渔船仅二十余公里。

    借着半边星月光芒，黄怀玉能依稀分辨风暴云的伟岸轮廓。

    暗沉云气好似倒长的山脉，山尖连于孤岛，底座悬于深空。

    擎天踏地，不可一世。

    盘旋无休的风暴中心，雷暴持续不停。

    就像在播放定格幻灯片。

    每次电光亮起，众人便能一窥极远处岛屿上，没入云层的雄奇峰峦。

    雷火击山，好似一尊神明借天地伟力淬体。

    白光逝去，一切剪影又归于黑暗。

    甲板上，开始有乘客发现，卫星手机失去信号，裸露的金属围栏上迸射火花。

    这是闪电爆发引发的高能电子脉冲在作祟。

    风暴云中心，微波辐射持续激发，其峰值发射功率在数百至数千吉瓦，频率为数百吉赫。

    如此，任何没有电磁屏蔽保护的导电体上，都会产生数千、上万伏特的瞬变电压，造成永久性破坏。

    在神目岛，风暴云平均两到三天一次爆发，每次持续两三小时，且平时也会干扰所有长短波通信。

    这正是此地无法进入电气时代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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