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阿莎御着剑光，在山泽间徘回巡视。

    过了这些年，她还是那土妹子的模样，倒也没捏个脸，化个妆什么的，就把麻花辫盘在头上，用两尺来长的银梳扎着，银梳正面上饰三只玄鸟，玄鸟脚踩五珠，呈紫白金青赤五色，正是她那蛇蝎蜈蚣，蜘蛛蟾蜍的本命蛊珠。

    而银梳背面，插十一道银簪，簪上又有银链坠子牵着的十一多银花，随风摆起来叮当作响，煞是好听。上身也是穿着缀满银片、银泡、银花的九黎银衣，下腰是九寸长宣花百褶裙，藏青底子的坤锦绸缎上，用银线绣满密教的符文箓印，玄鸟花图。

    这盛装打扮倒不是她显摆什么的。其实这一身法衣是颇有讲究的，大约是当年蛊道密教大祭司的圣法衣，也是阿莎在坤州昆仑寻访历练，从上古遗迹中得的法宝。

    这身装备要放在几千年前，大概也是人人争夺的圣物，不过这年头蛊修绝迹，也没人和她抢夺了，大大方方穿出来，别人见了顶多就夸一句，哇哦，好有民族特色耶。

    那毕竟墨竹山光着屁股裹一身丝绸就出来晃荡的也多的是，谁管你穿啥啊……

    总之，陈阿莎不是走那种御灵宗路线的，人家不穿衣服是为了方便修炼，她把这么麻烦的道衣银衣也一件一件，一套一套得全款穿挂在身上，当然也是为了修炼。

    毕竟像这蜘蛛啊蛇的本命蛊虫，现在都已经在月力加持之下，突破元婴境界长太大了，身上可扛不动了，当作坐骑使用，来去动静太大，五个巨兽走一排人家还当你来灭门的，真是颇不方便。

    此时这九黎银衣套装的价值就体现出来了，这套法衣不仅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历经千年没有腐败，更对蛊道秘法有加成，还有独门特效，比如头冠的五珠，就是平时让本命蛊在禁地修炼，可以避免本命蛊失控反噬的风险。

    而且把本命蛊珠这么戴在头上，还可以时时刻刻用银饰银器采集月力，供养修炼，并借用其施展蛊道。且斗法之时，阿莎除了自己的元婴内丹，还有头顶五个本命蛊神婴助力，法力几乎无穷无尽，万一到兵解之时，还可以把元神寄托在任意蛊丹中逃命，大大提高兵解重生的机会。

    可以说有这套装备，陈阿莎就是实打实的六元婴之力，郑泽天根据剑阵估算她有过两个雷劫的修为，至少千年的功力，那真是恰如其分，一点都没有高估的。

    这样的本事，又身为天虞山峰主，陈阿莎是实打实的墨竹山核心战力，替宗门镇守十万大山，职责重大，本不该轻易离山的。

    但她收到电报，说发爽山妖巢封印有松动的迹象，而且巨子藏在氾水河底，检测瑶光洞的‘瞽眼’，也侦测到了不同寻常的动向，据说是侦测到疑似化神的蛤蟆！可能是发现了玉蟾婆！

    这阿莎自然是坐不住了，玉蟾婆这大妖怪，可是高居‘墨竹山斩妖除魔榜’榜首许多年了！

    此妖虽然不算什么顶级的妖王，现在在墨竹山能收拾它的人也不少，但关键是突出一个恶心，诶就是不死，就是玩儿，光是凭着它当年祸乱墨竹山，连观主山主巨子监院这些高手，都没有人能捉得住这一点，真的可以说是传奇大妖了。

    当然这玉蟾婆可不是傻的，能活到现在可以想见它有多精明呢，知道自己的名头在墨竹山红的发紫，早就弃了瑶光洞府，许多年不曾在离州境内现身。

    虽然阿莎心里也知道这次可能就是什么封印松动，或者是个类似的蛤蟆妖拜月成精了，终归还是扑个空，但她还是决定来走一趟。

    毕竟剑仙从来就是亲身历劫，用巨子的话曰就是，只要作不死，就往死里作，怎么会舍弃任何一个可以历劫的机会呢？

    而阿莎也确实是个勤奋的，不止修炼勤奋，连历劫也勤奋，这些年反复往返于十万大山和昆仑之间，寻找斗剑较技，磨炼剑技的机会，硬是靠着生死杀伐积攒剑道的经验，弥补自己资质的不足。

    可是她自己也知道，还是差了一点。

    虽然每次在外历劫回来，巨子都会趁杀意未消，给她传授一遍如意剑经，但阿莎始终是不能顿悟，始终还是感觉差一点点，仿佛临门一脚。

    原本她是道心扎实，绝不气馁的，一次不行就再来一次，反复磨练就是了。

    可是当那个秦九，在大比上，见到她使出徒具其形的如意剑诀，顿悟反击的瞬间，阿莎还是给当场破防了……

    这就是所谓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么……

    天资的差距，竟然如此之大么……

    几十年如一日的苦练，到底敌不过灵光一闪的天资么……

    其实当时秦九才刚凝结元婴，道力至少差了五个本命蛊加成的阿莎一个雷那么多，如果不是那个瞬间，道心动摇受创，大概阿莎还不至于败下阵来的。

    但败了就是败了，阿莎还不至于因为一次斗剑战败，失去大师兄的虚名，就和秦九这师弟翻脸。

    虽然秦师弟是巨子也认可的真传，但他这师兄对待阿莎可没有怠慢的。而且传授阿莎北辰剑诀，还不止巨子一人呢。

    战败之后，那位她偶然奇遇遇到的北辰外山长老，现在替墨竹山铸剑的皇甫前辈，就特意出关来提点她，表示悟性欠缺一点没关系的。

    她始终不能顿悟的关键，是因为离真正的死境总差着一步之遥。

    虽然历练得努力，杀劫过得认真，更曾经有多次濒死，但始终没有真正跨过那条线去。

    她没死过。

    既然没有真正步入过濒死的绝境，又怎么能体悟当年玄天剑祖的心情，从绝死之境间，创出的灭杀剑道来呢？

    所以不要灰心，你看那巨子剑心也不咋地，但他到底是被人捅得多了，死过来死过去得，这么一回生二回熟，慢慢也就学会了捅人。

    所以阿莎你不要灰心，死一次就行了，死一次也不行就死两次。

    ……

    虽然陈阿莎也不知道皇甫前辈在说什么怪话，但大约是在以自己的方式来安慰她吧？对方的心意她还是领了。

    确实，陈阿莎也知道自己有些心浮气躁了。

    因为这些年，在墨竹山可以历劫的机会，开始越来越少了。

    毕竟她的本命蛊无时无刻不在修行，功力愈高，能打到她触发杀劫的机会，自然就越少，而且随着这些年打断了那么多飞剑，五毒剑仙的名号早响彻南国，传及中原了，哪个不知道她背后有大牛罩着，飞剑几十把几十把得断，你才多少家底，和她玩得起吗啊？再加上她这九黎银衣，极富民族特色的造型辨识度还这么高，说真的有哪个缺心眼的敢再和她动手啊？

    当然，神教玄门的老牌修士中，最不乏天不怕地不怕的魔头，愿意和她切磋切磋，过上两招的高手，但现在天时也不对。这两波人在中原厮杀正酣，相爱相杀都来不及，最近也没空来昆仑玩了，而墨竹山出于宗门战略考量，也不能明面上和双方交恶，顶多允许弟子预判威胁，自卫反击。

    以至于陈阿莎屡次去昆仑探险，遇到有人打架就凑上去，希望可以遇到拦路打劫的正当防卫，结果最后大都是，‘这果子是我先看到的还请剑仙作主’，‘既然五毒剑仙在此，今天就卖你个面子’这种发展……

    阿莎到底还是面皮薄，毕竟某师兄在她面前总装得人五人六的，她也不好意思做出杀人越货之类的事情，结果逐渐得变成昆仑矛盾调停人一类的角色了……

    既然散修外道见了她先避让三分，也就只能找找妖魔鬼怪的机会了。

    可现在墨竹山连斩妖除魔的机会是要抢的啊。

    月魄剑君的胃口越发大了，而且据说不久之后还有一锅飞剑要开出来，它也是紧张得要命，抓紧时间抢怪，初生的魔胎连哭都来不及哭一声出来，就给它飞杀过来炸碎。墨竹山境内的非物魔神，基本上抢不过这些剑君的

    而妖怪化神的也难找！那个秦九，居然比她阿莎还勤奋！从墨山以东都是他的地盘，纵横离巽两州！甚至远跨南海的妖魔都给他斩尽了！

    偏偏阿莎也不好说什么，毕竟秦九那个八竿子打不出个屁来的冷面男，见谁都是‘喂’‘那个谁’，和同门关系差得要命，到现在也没听说他和谁结侣修行的，基本上也只听说他到处斩妖除魔的，人影都见不着。

    而天虞山这边是宗门领地，要长期经营十万大山，内里各种情况都非常复杂，各种阵法封印禁地极多，而且平常还要协调各峰主，镇守，司职法师和修士弟子间的矛盾，更需要有高手时时镇守，看护新人弟子，免得又出现被人袭击山门新人之类的事情。

    这些守家镇派的职责，确实非她这个修为拔剑，威望最高的大师姐不可，目前连可以代替她的人找不到。

    可现在十万大山的妖怪降得降，逃得逃，基本都快被杀光了，宗门附近也就剩下禺山和雷泽两个地方可以刷怪，当然那些南宫魔子时不时一窝一窝的爆出来，用来洗剑也是极好的，但身为长辈师姐，也不能把师弟后辈们练级的机缘全抢了不是？

    唉，真是心烦啊，希望这次化神妖怪，能带给她一点惊喜吧……

    阿莎御剑遁入氾水河底，沿着灵脉布置，挨个检查阵法结界封印。细心把每一处灵穴都查验一遍。并不一味屠空妖群了事，而是认真查验所有妖物的气息和来路。

    毕竟发爽山这里氾水源头，不止连通雷泽南海，而且水温事宜，物产丰饶，是许多本地生物产卵孵化的母巢。每年都有南海的鱼群朔河而上来产卵的，河雷泽一样，这里也是妖怪族群诞生的温床。

    毕竟现在的天时，畜生道拜月是不可能制止的，成妖和煞化的概率远远高于人类，但也不可以一杀了之，把所有的生物都杀光吧？

    用巨子的话来曰，就是应该注意生态的平衡，可持续发展，因此按照墨竹山的规划，像怀胎代孕的母兽，尚未育成的幼崽都是不杀的。发爽山氾水这边，只把那些元婴境界以上的大妖怪驱赶走。剩下的部分交给金丹期弟子历练，控制妖群的规模。

    阿莎转了一圈，检测了巨子布置的诸般法阵，确实没有被魔胎触动的迹象，可能就是错误的警报，也可能是妖怪潜伏来河底产卵了。

    虽然有点失望，但总归来也来了，阿莎依旧往瑶光洞去巡察一遍。

    当初玉蟾婆就仗着氾水的地理，在瑶光洞聚拢了大批的水怪，那虽然比不得南海灵王部动不动十万之众，巅峰时成千上万也是有的。

    虽然现在玉蟾婆妖怪势力被清剿了，瑶光洞还是保留下来，这间水府就是利用天然溶洞，链接着地下暗河水道，洞内岔路无数，洞府内许多洞窟，都镇压封印了老蛤蟆许多旧部，都是一时吃不完，留给墨竹山弟子升级试炼的。

    自然巨子也不会错过这么好的地形，在隧道内安置了许多剑阵，准备什么时候那家伙心血来潮故地重游，可以伺机阴一把的……

    如果是旁人大概懒得在这魔窟中逗留，但阿莎本身就做事小心，又是个真传悟不透，只好精修剑阵，期望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大毅力之人，竟然还真让她注意到山阵内的阵法被触动过了！

    当然，瑶光洞这种地形，难免会有鱼怪鱼妖误入死路的，此时从剑阵斩出来的痕迹，和四处散落的鱼骨兽骨看来也分明如此，但阿莎却注意到有几道剑印，斩痕比旁边更深。

    换句话说这是两道剑光，斩在同一个位置上才出现的情况。

    换句话说入阵的妖怪连续两次，都是走得相同路径入阵，才能斩得出来。

    这概率实在太小了，而且瞧着剑痕，似乎从半道开始，剑阵的痕迹又变回一次了。

    发生这种情况，大约就是有什么人先一步入阵，留下被剑阵搅杀的假象。

    然后第二次原路入阵，硬接几道剑光，等最后灭顶的剑力触发之前，再以高深遁法遁在，闯关入阵了！

    这是个会遁法的妖怪！

    但她还是被巨子的‘眼’看到了……不，这明显是踩点很久，才能从此地入阵，难道真的不知道巨子在四处藏了‘眼’吗？

    有埋伏！

    陈阿莎心思一动，遁身出洞！

    说时迟那时快！她的剑光出阵的瞬间！

    “轰——！”

    惊天的水压暴起！如一头暴龙自瑶光洞出世！轰鸣之间，氾水河上掀起冲天水柱！哗啦啦把鱼虾妖兽炸成碎屑！泛起的白浪和水强，掀开河面席卷而出！一下淹没了两岸的密林！把水珠砂石碎肉烂骨投射出百丈之遥！

    瓢泼的暴雨当头浇下，打得陈莎头钗的银珠叮冬作响。

    魔子？

    “呜哇，这都没死啊……喂喂！那，那个什么杀劫的，布置好了没啊！”

    “呵呵呵，跑，为什么要跑……”

    阿莎咧开嘴，数了数被暴雨淋头，才从无形中隐约现出窈窕身影的人影。

    错不了，玉蟾婆，二，四，六，八……

    算了不数了，

    雨幕之中，五毒剑仙陈莎，仰天长啸，把六对异童，六只臂膀伸展开来！仿佛一只从睡梦中惊醒的银背大蜘蛛！

    “来！死——！”

    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