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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宋:正文卷 第873章 一根木头

    董文炳并不认为控鹰卫有办法禁绝河南与关中之间的走私。

    因为自蒙古取中原以来,对地方的治理一直就很散松,各地世侯、乡绅、豪强不是今日才开始经商。

    现在的问题是,当李瑕迅速地崛起,使忽必烈意识到过往宽松的、放牧般的治理已不足以应对,因此开始收权。

    若是蒙古灭金,是对地方豪强由严入宽的过程,现在则就是由宽入严了。

    这怕是不容易,且难免会造成一定的混乱。

    混乱一起,走私真的能禁止吗?

    但另一方面,董文炳也理解他的大元皇帝陛下必须开始收权了,没有第二个选择。

    面对宋国、金国时,蒙古的制度越简单越有利,可一旦面对李瑕这种新兴的势力,蒙古那简单有利的制度就像是一张快要兜不住猎物的破网。

    不补不行了……

    这事,董文炳有些不敢深思。

    他不知道控鹰卫还有多久就会查到郭弘敬,出于爱才之心,今日才给出了提醒。

    郭弘敬得了这提醒,却觉得好生失望。

    他知道陛下与中书省必然是想修水利、灌田亩、兴农事、增钱粮。这才会让他兄长与张丞相到西夏屯田,同时也将他派到河南来。

    但近年来,比起修渠屯田,似乎打李瑕才是最重要的事。

    尤其是韩城一战之后,到处都在说有世侯通敌,必须严查,于是人人自危。

    郭弘敬懒得再想这些,也不打算依董文炳所言放弃钧州的水利。

    他干脆独自骑马往城外而去。

    钧州城外有条古渠,叫干渠,因战乱早已荒废。

    以郭弘敬的规划,重修干渠,初步可灌既良田万顷,还可改善城中水质。

    冒着风雪再次来到岳庄村,沿干渠所见,根本没有动工的痕迹。

    岳庄村与当时来时还是一样,似乎还更残破了些。

    有一个瘦小的身影背着一捆柴禾缓缓走在村口,郭弘敬策马上去,试着喊道:“岳伯?”

    背柴的老者转头一看,喜笑颜开,喊道:“郭相公回来了!”

    这是当年过来勘测时认识的当地人,郭弘敬与之也有些熟络了,道:“真是岳伯,干渠怎还不开始修?”

    “什么?!外面风雪大,郭相公快进屋里吧……”

    其实屋里也是漏风。

    好在把柴禾丢进灶里烧着,郭弘敬与这岳伯一家四口围在灶边,也不算冷。

    “郭相公看看这个。”岳伯颤颤巍巍地拿出一根大木头,道:“这是当初郭相公你写的,小老儿一直舍不得烧。”

    说到这里,他傻笑了一下,笑自己傻。又道:“可小老儿忘了当时郭相公你念的了,看也看不懂。”

    郭弘敬目光看去,低声念道:“大禹千秋功在水,新渠万古利于民。”

    这正是他规划干渠时,意气风发,用木炭写下的句子。

    “这渠,怎么还不修?”郭弘敬问道。

    “小老儿也不知,许是明年就修了吧。”岳伯笑道。

    “岳大哥人呢?”

    “应了徭役,今日便回来。”

    “渠不修,征徭役去做什么?”

    “说是给奥鲁官修座大宅子。”岳伯摇了摇头,叹道:“唉,提到这个老大啊,连羊羔利都敢借……”

    “羊羔利?”

    郭弘敬皱了皱眉,心知今年这户人家的收成若不借钱是过不了年了。

    像这样的,他能帮一家,却又能帮几家?唯有修渠才能一次帮成百上千家。

    转头向屋子里看去,没看到什么家当,连张吃饭的桌子也没,倒看见屋子角落摆着两个水桶。

    两个水桶都破了,又用树藤绑了木板上去。

    “岳伯啊。”郭弘敬叹息一声,问道:“你提水还是到两里地外的河边吗?”

    “哪用啊。”岳伯笑道,“这不下雪了嘛?有阵子没去提水了。冬日就是柴禾不好捡,没柴了夜里冷得厉害……”

    郭弘敬一愣,苦笑道:“那明年浇田,还得一桶桶水从两里外提不是吗?”

    “郭相公知道明年可修渠吗?若能赶得上,后年不就有水浇田了嘛?要是修渠,小老儿也能服徭役,总比提水快活……”

    郭弘敬听着听着,再看到岳伯手里那木柴上“新渠万古利于民”几字,忽觉鼻头一酸。

    他勐地抢过这木柴,丢进灶里。

    “郭相公?这怎使得!”

    岳伯连忙将那木柴抢出来,用手擦了两下,也不怕被上面的木刺割了手。

    “郭相公的墨宝,哪就能烧了?前阵子邻村的读书郎还说这字写的是顶好的,一手好字啊……”

    “烧就烧了。”郭弘敬道:“不过就是一根木头。”

    他颓然拍了拍膝,又自语了一遍,也不知在说那柴禾,还是在说自己。

    “就是个木头。”

    ……

    忽然。

    “有人跑了!”

    “拿下他!”

    外面传来了喊声。

    “老大回来了?”岳伯自语一声,手里还拿着那根柴禾,起身推开屋门。

    坐在灶边的郭弘敬抬起头看去,只见岳伯的大儿子才走到院门处,又转身向远处跑去。

    却有两个人从屋子附近窜出,勐地向他追上去。

    这情形郭弘敬一时也不明白是什么回事。

    只见正追赶着岳老大的两人身穿着厚实的皂衣,肩膀处还缝着一块皮革,一边追一边呼喊。

    “拿下!”

    “要活口……”

    随着这声呼喊,其中一人已提起一支弩。

    “噗。”

    那还在奔跑的岳家老大已倒在地上,背上一片鲜血。

    ~~

    “死了吗?”

    “小心他诈死反击。”

    刘虔通交代了手下一句之后,转过身重新向那间民居走去。

    他今日是跟踪郭弘敬来的。

    若说河南有官员通敌,郭弘敬显然是最可疑的一个,尤其是今日竟还单独出城,必然是要会见军情司的细作。

    刘虔通领人远远跟着,等其进入了一间民宅,便悄然过去偷听。

    才贴到窗边,便听里面郭弘敬要烧什么东西。

    紧接着,便见一个要来接头的汉子因发现了他转身就逃。

    基本已能确定了,通敌的果然就是张家的女婿、李瑕的连襟郭弘敬。

    至于这个桉子为何是张二郎揭发的?无非是被九拔都发现了,找一个托辞而已。

    如指挥使所言,张家只有九拔都最忠心……

    刘虔通想着这些,缓缓拔出刀,走向郭弘敬。

    “你们是谁?!做什么?!”

    郭弘敬也在大步迎向刘虔通。

    他已经认出来了,这是近来才到董文炳身旁的护卫之一,实则是传闻中的控鹰卫了。

    “你们眼里还有王法没有?!”

    “郭弘敬,就是你吧?通敌叛国。”

    “我从来没有……”

    郭弘敬话到一半,忽觉身侧有什么东西一晃。便见岳伯手举着那根柴禾扑向刘虔通。

    “噗。”

    一声轻响,老人已倒在地上。

    那根柴禾也落在积雪中。

    又一名控鹰卫的探子从后面出来,一脚踩着地上的尸体,将刀拔了出来,转身便向屋内走去。

    郭弘敬吓呆了,拔脚便要冲过去拦他,背上一痛,人已被刘虔通摁在地上。

    积雪冰凉,他的心更凉。

    “不是!”

    郭弘敬连忙喊道:“你们听我说!我没通敌……他是借了羊羔利才跑的……别……”

    “不招没关系,我带你见个人,你早晚会招。”

    “不是我们!”

    “嘎达”一声响,刘虔通已把郭弘敬的下巴拧脱了臼,捆着他便往外拖。

    屋内几声惨叫传来,又迅速平静下去。

    郭弘敬努力回过头看去,只能看到有血淌过那间屋子的地板,一只无力的手落了下来。

    ~~

    “都说了不要打草惊蛇。”

    树林里,看着马匹的刘曒见刘虔通把郭弘敬捉回来,不由皱了皱眉,又道:“百户还要借机派人潜入潼关。”

    “当我想这样?正好被军情司的细作撞见了,只好拿下他交给百户处置。”

    “好吧,先回城,莫被董文炳的人遇到了。”

    “我觉得,董文炳也有嫌疑,今早他们见了一面。”

    “审过便知道了。”

    很快,另两个探子也向这边走来,进了树林,却是先低语道:“好像没有迹象表明这户人家是军情司的人。”

    “不可能,郭弘敬绝对可疑。”

    “我看可疑的人多了,郭弘敬是最好对付的那个。”

    “我觉得,我们先审一审再把人交给百户?”

    “审。”

    从燕京来的年轻人做事没什么分寸,又道:“若说搞错了就一刀宰了算了。”

    “大小也是个官,还是张家女婿,我们今日是否有些过了?”

    “怕什么,你还是天子近卫。”

    “知道吗?李瑕当年也是杀了个张家准女婿,后以身替之,我当效彷……”

    很快,在这树林里便开始了一场刑讯。

    树冠上有许多积雪,将枝叶压得很低,这使得树林里有些暗。

    刘曒俯身摁着郭弘敬的下巴,将它归位,问道:“你什么时候勾结李瑕的?”

    “噗。”

    有人从一棵大树后转出,一剑捅进了刘虔通的喉咙。

    血滴在刘曒的脖颈和侧脸,有些温热,他抬头一看,又听得“噗”的一声,又一人杀出,一刀噼翻了另一个控鹰卫探子。

    “……”

    很快,在这树林里又开始了一场刑讯。

    “衣服很显眼,控鹰卫都这么穿吗?”

    “你们这些该死的……呃……该死……休想叫我招……啊!啊……”

    “钧州冶铁坊有几个人不见了,在哪里?”

    “呃……钧州城内……府东巷有间私盐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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