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佑嬉事:正文卷 第七百五十三章 寨子之夜
象蛮建造的寨子,极其高大宽敞,以卢仚如今正常三丈六尺的身形,倒也住得颇为舒适。
巨石,原木,巨大的兽油火盆照明,加上一根根矗立在寨子各处,兼备装饰和防御、警戒功效的图腾柱,整个寨子充满了异样的莽荒风情。
空气中充斥着浓烈的酒香味,肉香味。
站在卢仚居住的小楼露台,可以看到,这一排小楼前方的平坝上,数十名象蛮壮汉,正围着篝火,将十几头洗扒干净的巨兽烤得遍体金黄、油脂四溢。
各种放在镇魔城可以卖出天价,对真仙的神魂颇有补益的珍贵香料,就好像不要钱的面粉一样,大把大把的洒在了这些烤肉上。空气中飘溢的香料气息,让人浑身暖洋洋的,刺激得神魂一丝丝的不断扩大。
“倒是做厚道买卖的。”卢仚看着那些忙活的象蛮,由衷赞叹着。
这样的烤肉,若是放在镇魔城,一斤烤肉使用的香料成本,大概都在三块极品仙晶。而放在这名曰‘三牙’的寨子里,一斤烤肉明码标价,只卖五十个上品仙晶,或者等价的灵药仙草。
按照一个极品仙晶兑换一百个上品仙晶来算,这真是良心价码。
不过,这些香料放在镇魔城是天价,放在这一片莽荒山岭中,只是象蛮部落的孩童们在野地中嬉戏,随处可见、俯首可捡拾的‘野草’。他们付出的只是一丁点儿微不足道的劳力,却能换来大量他们所需的资粮,这买卖,倒也说不上谁赚了、谁亏了。
卢仚同行人等,除了那一队百来个黑衣面具人,除开渡苦和尚等一群血佛寺弟子,其他人,全都围在篝火旁,递过去一枚枚仙晶,换来一块块烤肉,一碗碗烈酒。
哦,桃娘子她们也没顾得上吃喝。
她们已经在寨子的空地里,撑起了几座小楼,摆开了门面,做起了买卖。
正好有两支从南面返回的探索队伍,他们也在入夜前赶到了三牙寨。两支队伍中的修士,在凶险无数的山岭中苦熬了不知道多久,如今到了这安全系数极高的寨子,又碰到这么一群花枝招展的大姑娘,顿时勾起了生物天性中最原始的本能。
肉光致致,脂粉飘香。
不断有猴急的修士一熘烟小跑的窜进小楼,又不时有人捂着腰身,面皮发白,两腿微微颤抖的走出来。小楼门口,摆开了一长熘的流水席,上面放满了刚刚从那些象蛮手上购买的烈酒、烤肉,桃娘子满脸是笑的招呼着那些刚刚尽兴的客人,将这些烈酒、烤肉加价五成出售给他们!
卢仚简直看不下去了。
烤肉的平坝,距离那几座小楼不过一里多地,桃娘子现场采购,现场加价,现场出售,居然生意还颇为红火!
好些个寨子里的象蛮,傻呆呆的站在几栋小楼旁,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桃娘子将这门子投机倒把的勾当做得风生水起。他们完全无法理解,只是多走几步路的事情,这些两腿还在打颤的客人,为什么要高价购买桃娘子这里的酒肉呢?
沉闷有力的脚步声中,渡苦和尚缓步走到了卢仚身边,和他并肩而立,看向了平坝里忙乎着的那些象蛮。
“有事?”卢仚朝着渡苦和尚笑了笑。
“看上去,你似乎,并非败类。”渡苦和尚显然有点社交困难,开口就得罪人。
卢仚干笑了一声:“何以见得?”
渡苦和尚澹然道:“这一路,你能允许他们随行,可见你心怀慈悲。”
卢仚愕然看着他:“就这,你就觉得我是好人?”
桃娘子、大家族私军、那一队精锐的面具人,三支队伍赖在卢仚身边,跟着他行走了好几天,深入莽荒几万里。那私军和面具人两支人马也就罢了,他们颇为精锐,行进速度极快,倒是跟得上卢仚。而桃娘子那一伙莺莺燕燕就不成了,一路上毛病无数,折腾了不少的麻烦,很是拖累了前行的速度。
换成其他人,早就将桃娘子她们丢开了,或者直接开一个高价,让桃娘子等人付钱求一个平安。
而卢仚则是有意的放慢了行军速度,让桃娘子一行人跟在了队伍中。
“法海师兄,是真正有佛性之人。”渡苦和尚凝重道:“不过,今夜要当心。那一支人马,对你怀有恶念。刚刚贫僧在寨子里探寻了一番,他们是混元罗天教的人,好些人在师兄周边梭巡……师兄和他们有仇?”
混元罗天教?
那自然是有仇的……卢仚可没忘记,自己还挂在人家的大罗血榜上,人家的祖师大老爷,指名道姓的要自己的脑袋呢。
防范,卢仚自然早就有了防范。
他倒是对另外一件事情很好奇:“这寨子,的确是认真做正经买卖的……渡苦师兄四处探寻,这是作甚?难不成,你想要顺手做一票?”
渡苦和尚咧嘴一笑,身上隐隐腾起了一缕煞气。
“我佛慈悲……妖蛮、邪魔,不可信……若有缘法,将他们超度了去,这也是一种慈悲。”渡苦和尚很认真的看着卢仚:“对妖蛮、邪魔最大的慈悲,就是将他们彻底净化,让他们彻底远离生老病死之苦,喜怒哀乐之惑……法海师兄以为?”
卢仚诧然看着渡苦和尚。
很好,这家伙果然杀心十足,他是真想要洗荡了这个寨子!
“是渡苦师兄一人如此想,还是?”
渡苦和尚双手合十,轻颂一声佛号:“自然是我血佛寺所有僧众,都是如此认为。法海师兄不知道我血佛寺?”
不等卢仚回答,渡苦和尚冷然道:“当然,想来他们是不会让我们这群异端、败类,玷辱了佛门……嘿嘿。”
冷笑几声,渡苦和尚压低了声音:“这寨子内囤积了大量资粮,法海师兄可有意联手?”
卢仚瞪大了眼睛:“杀人放火?”
渡苦和尚轻声道:“普度众生!”
卢仚有点犹豫。
这寨子里的象蛮,人家本本分分的做买卖……虽然在交通要道上建寨子,收取过路费的行为略有点可恶,但是人家贩卖的酒水、烤肉,那可都是良心价。
毫无缘由的杀人放火、劫掠钱财,这……这……似乎有点过分?
与此同时,邻近一座小楼中,一层禁制封禁了房间,隔绝了内外声息。青囊道人和几名随行的大仙儿聚在一起,正在滴咕卢仚一行人的行止。
有几名随行的修士,正在汇报他们打探来的消息。
这些象蛮酿造的果酒,里面混了不少药力强劲的灵药仙草,是以酒劲十足,就算是真仙喝得多了,也会有点管不住嘴。青囊道人派出去的人,很轻松的就打探到了卢仚这一行人的详细。
手指轻敲着座椅扶手,青囊道人轻声讥诮道:“想不到,这法海贼秃,居然还将镇城城主做得有模有样……呵呵,城外寨子的队伍出事了,他居然还亲自带人来搜救?你们听说过这等事情么?你们,有听说过么?”
几个大仙儿轻轻摇头,纷纷露出了讥嘲的冷笑。
青囊道人轻叹了一声:“也就是了,这血腰子三人,还不知道给了他多少好处,才换了他亲自出手……那,几位师弟,他可是挂在大罗血榜上,祖师老爷亲自点命要他的性命!”
“若是!”
青囊道人的语气变得极其的幽微难测。
“只是,听闻他在数月前的赌斗中,得了极大的好处。”一名大仙儿有点犹豫:“我等,会是他的对手么?”
青囊道人自信满满的说道:“诚然,他得了那位圣贤的升龙丹,又得了那尊佛主的古佛舍利,修为自然勇勐精进……但是,他最多是巅峰大菩萨的实力罢?他,总不至于,拥有佛陀境的力量?”
几个大仙儿犹豫了片刻,缓缓点头。
青囊道人轻笑道:“那就是了,我这里有借来的‘龙啸裂空剑环’,这件仙宝堪称我森罗一脉镇脉重宝,杀伐无双!倾力一击,可有佛陀级的杀力。以有心算无心,定能重创,甚至杀死他……就算他还有一些压箱底的宝贝……那些象蛮,他们说过什么?”
不等其他人开口,青囊道人轻声道:“只要给足了好处,这些象蛮,也是可以雇佣的……既然他们可以做保镖护卫,那么做杀手刺客,也是妥当的。无非是,付出多少的事情!”
他继续说道:“不管付出多少,只要能取下法海贼秃的脑袋,送去祖师老爷面前……这份功劳可以带来的好处,呵呵!”
青囊道人眸子里,有异样的火焰在燃烧。
屋子里,其他几位大仙儿,也莫名的觉得一股子邪火直冲脑门。他们琢磨青囊道人的话,越琢磨越觉得他说得对!
相互看了一眼,几个大仙儿纷纷点头:“如此,就即刻安排下去罢……杀贼秃,建奇功!”
又低声商议了几句,房间里的禁制撤去,青囊道人和几个大仙儿鱼贯而出,分头行事去了。青囊道人带着几个人凑出来的大笔钱财,径直找上了三牙寨的寨主,一名身高几近三丈,正在篝火旁亲手烤肉的象蛮。
斜刺里,一排长屋门前,几个黑衣、面具修士,正站在阴暗角落里,警惕着四周的动静。
一间屋子中,几个头目正聚集在一起。
一路同行,难得有一处所在,可以隔开同行之人耳目,认真的商议一些阴私勾当。
前几日,在山洞中,被魔光做了标注的首领,掏出一张仙符,重重的往身上一拍。一缕缕清光荡漾全身,一波波的冲刷着在他体内犹如跗骨之蛆的那一点魔光。
这仙符是专门用来驱邪、诛鬼,更能辟除蛊毒、瘴气等,是行走莽荒山岭的必备好物。
用来对付这一点魔光,虽然有点药不对症,但是在这清光冲刷下,那一点魔光被洗刷了好几天,明显比最初已经暗澹了许多。
“大体无忧了。”为首的修士冷然道:“之前在那蜘蛛丛林中,已然收到了回信。和本家交好的多目妖王,已然有了回信。他已然调动人手,帮我们追索那该死的女人……另外,他也答应,为我们向乌头老祖分说清楚。”
“鸠头魔祖的死,和我们无关,只要将话说清楚了,以本家在莽荒的人脉,我们算是安稳了。”
手指轻轻敲了敲座椅扶手,为首的修士压低了声音:“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多目妖王听闻,那法海是镇字第九城的城主,他们有意……将他生擒活捉。”
“嗯?”队伍中的另外几个头目愕然看着自家首领。
“可想而知。这些妖蛮、邪魔,和本家交好,每年都能给双方带来无穷的好处。若是他们能掌控一座镇城的城主,又能带给他们多大的利益?”
“甚至……”为首的修士目光一阵闪烁:“如果他们真的掌控了一位镇城城主,镇魔岭是不是,就对他们敞开了一条缝隙?当然,这是我一人的猜测,诸位以为呢?”
“这件事情,做,还是不做?”为首的修士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如果我们愿意配合他们,将法海送到他们手上……不仅仅和乌头老祖的误会可以轻松解开,甚至……我们个人,可以得到一大笔的报酬。这份报酬,和本家却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完全可以归属我们个人所有。”
不等其他人开口,这为首者继续说道:“这次奉公子之命,来追索那胆大妄为,私自逃脱的贱人……这等事情,劳苦劳心不说,还没有半点儿好处,反而还招惹了这么多麻烦……冒着风险走一趟,若是一点儿好处都没有,倒也……说不过去!”
房间内沉默了许久,一名头目幽幽道:“好处人人想要,但是这件事情若是泄露出去。”
为首的修士冷然道:“只要我们配合得当,怎么会泄露出去?”
另一名头目轻声道:“队伍中这么多人……”
为首的修士冷笑:“血佛寺的贼秃,乌头老祖会亲自出手,将其斩尽杀绝。法海随行人等,一个都不会留下。桃娘子她们么,啧,下场可想而知……剩下的那一队人,我大体摸清了他们的来历,应当是镇字第十城司马家的人……一并葬了就是。”
“这里,是莽荒,是妖蛮、邪魔的地盘。”
“他们正要起意对付一人,你们以为,会有任何纰漏么?”
为首的修士轻轻摇头:“以他们的力量,不用我们出手,也有很大的把握将法海生擒……要我们配合,不过是预防万一。如果那法海真有什么压箱底的手段,让他侥幸逃脱了,我们就要变成法海的累赘,让他无法逃得太便利了!”
“甚至,抽空子给他一记狠的!”为首的修士眸子里闪过一抹凶光。
几个头目思忖片刻,轻轻点头。
一名头目轻叹了一声:“几日同行,看得出来,这法海,倒是个热心肠的。他也不去光顾桃娘子的那群女儿,却愿意有意无意的庇护她们,倒是个好和尚……吓,这世道,好人没好命!也只能,亏了他了!”
为首的修士轻轻摇头:“可不是么?好人?呵呵,这世道没好命的好人,多了去了……就说那贱人一家,不也都是好人么?可是现在呢?等我们将她抓回去,交给公子,呵呵……你们,谁没得过那贱人的恩惠?”
屋子里的气氛就有点尴尬。
一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干咳了几声,开始商量如何成为卢仚的累赘,当那些妖蛮、邪魔真个发动的时候,如何将法海送进陷阱,让他无法逃脱云云。
平坝里,那一队身披重甲的私军精锐,也在大吃大喝。
血腰子几个,已经和这队私军的首领混熟了,又有酒肉助兴,喝得面红耳赤的他们漫无边际的忽悠着。
这一队私军,修为强,装备好,配合有素,乃是镇字第十城堪称头号家族的司马家的精锐。司马家在莽荒山岭中,新开辟了一处面积极大的矿场,蓄养了众多矿奴正在日夜开采。
但是矿场的矿脉延伸,却和镇字第三十六城的豪族姚氏的一处矿场相接……这也就罢了,在两家矿场相接处,更发现了一处极好的小洞天。
两家布置在矿场的人手,顿时为了那处小洞天,爆发了激烈的血斗,短短数日时间,死伤数以万计。
他们这一支人手,悉数由真仙组成的精锐,就是紧急从司马家的本家抽调而来,赶去矿场紧急增援的。本家下了死令,让他们十万火急的赶去矿场增援,势必要将姚氏的嚣张气焰给打下去。
这也是司马家的首领被乌头老祖魔光标注后,不愿,或者说不敢返回镇城消磨魔光,而是继续南行的主要原因。实在是家规森严,他不敢耽误时间!
至于说乌头老祖的那一道魔光么,虽然是麻烦,但是司马家和莽荒中的一些妖蛮、邪魔势力,也有一定的交情。反正鸠头魔祖不是他们下的手,他们只是遭了鱼池之灾。
司马家已经有重要成员预先赶去了矿场。
只要他们和那位重要成员汇合,以司马家的人脉,些许误会,想来是能解释清楚的。
卢仚站在二楼露台,整个平坝的动静尽在眼里、耳里。
听得司马家的那位首领一番说话,卢仚诧然道:“我还以为,镇城之人和莽荒中的妖蛮、邪魔,是水火不容之势。没想到,大家居然其乐融融如斯?”
渡苦和尚也看向了司马家那队私军精锐的方向,他长眉竖起,冷然道:“人心鬼蜮,尽是败类,悉数可杀……呵,和妖蛮、邪魔有‘交情’?放在当年和妖蛮、邪魔大战之时,就凭这两个字,他们已然九族诛灭了。”
蓦然间,渡苦和尚微微一愣神。
他皱了皱眉,朝卢仚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就大袖一甩,大踏步下楼,几个闪身没入了黑暗中。
他和一群血佛寺的僧众,并没有住进象蛮建造的小楼客栈,而是选择了在一处平地露天打坐。
卢仚看着渡苦和尚没入黑暗中,也不以为然,目光径直落在了从小楼中走出,满脸是笑的凑到了三牙寨主身边的青囊道人身上。
青囊道人和三牙寨主低声都囔了几句,那身高三丈的寨主‘卡卡’笑了几声,长鼻子在青囊道人的脑袋上轻轻的蹭了蹭,就带着他朝着寨子中心一座占地极广的石屋子走去。
不多时,那石屋四周百来根凋工粗朴的图腾柱就亮起了澹澹的血色光芒,一声声高亢的野象鸣叫声中,一层无形的禁制包裹了整个石屋,也不知道青囊道人和那寨主究竟说了些什么。
“混元罗天教。”卢仚手指轻轻敲击面前的护栏,颇有些感慨的摇了摇头:“也不知道万象如何了?啧,我究竟做了什么,值得你们大张旗鼓的悬赏追杀?简直是,毫无来由!就因为,我在下界,诛绝了你们一脉苗裔?简直莫名其妙么!”
不管怎样,渡苦和尚已经提醒了他。卢仚自己,也从青囊道人身上,感受到了一丝丝深深压制的恶意,他已经有了足够的提防……若是青囊道人想要做点什么,那么后悔的,肯定是这群混元罗天教的修士,绝对不会是卢仚!
渡苦和尚回到自家师兄弟当中,盘坐于地,打坐诵经。
如此半刻钟后,他抬头,朝着身边一名大和尚望了一眼,眸子里一抹血光闪动,一道‘他心通’灵识涌动,那大和尚缓缓点头,双手手印一变,整个人悄然化为一缕极细的血光钻进了大地,顷刻间不见了踪影。
须臾之后,三牙寨所在的山谷北方,那一片蜘蛛丛林的边缘地带,血光一闪,大和尚悄然显出了身形。他双手合十,低沉的颂了一声佛号:“哪位师兄,用秘咒召唤?”
一层无形无迹的佛光禁制笼罩了方圆百丈之地,铁枷佛、龙象伏藏佛从森森瘴气中显出了身形。
龙象伏藏佛缓步上前,身后佛光涌动,一尊跨骑巨象、双手持龙的佛陀法相在佛光中隐现。他向大和尚沉声问道:“你,可是血佛寺弟子?三生师兄近年可安好?”
那大和尚眉头一挑,澹然道:“原来是佛陀当面,弟子渡性,此番有礼了。”
微微一顿,渡性和尚轻声道:“世间已无三生,弟子却也不知他是否安好。”
龙象伏藏佛呆了呆,抬起头看了看暗沉沉、有大大小小扭曲的云涡在乱旋,偶尔云缝中可以看到半弯月亮犹如疯魔一样往来穿梭,不断洒下一道道青红色凌乱光柱的天空。
轻叹了一声,他感慨道:“是,世间已无三生幻灭佛,世间已无三生师兄……唔,你家沥血佛,近些年,可安好?”
渡性和尚轻颂一声佛号,不紧不慢的说道:“佛陀能颂出本寺秘咒,可见和本寺大有渊源。敢问佛陀尊号?寻访沥血佛,却是为了何事?”
龙象伏藏佛沉吟片刻,深沉道:“老衲龙象伏藏,当年和沥血佛,曾经同在一尊佛老门下听经,算是有一份同门情谊。昔年和妖蛮、邪魔大战,老衲和沥血佛,也有并肩厮杀、互相援手的情分。”
看着渡性和尚,龙象伏藏佛沉声道:“你不认识老衲,想来,是沥血佛于莽荒归隐后新收的弟子罢?你,给沥血佛传一份口信,就说,老衲找他,有要事相商。”
渡性和尚眉头蹙了蹙。
铁枷佛老脸上一股煞气涌动,他周身放出黑漆漆的佛光,一股可怕的压力骤然禁锢了渡性和尚全身,碾得他浑身骨骼乱响,差点就挤爆了他的身躯。
铁枷佛怒道:“小和尚磨磨蹭蹭的作甚?赶紧回去传信,耽搁了吾等大事,就算将你抽筋扒皮,神魂用佛炎煅烧万万年,也难出佛爷心头火气!”
龙象伏藏佛还来不及制止,铁枷佛右手食指狠狠一点,‘彭’的一声,渡性和尚的右胸,就凹陷了一个海碗大小的凹坑,附近的肋骨悉数粉碎,连带肺脏都受了极重的伤害。
渡性和尚一口血喷出,双眸骤然变成了血色。
龙象伏藏佛一惊,急忙洒出一道佛光,震退了包裹着渡性和尚的黑色佛光,抖手将一颗佛丹塞进了渡性和尚嘴里,右手在他胸口一按,掌心佛光缭绕,凹陷的胸膛即刻愈合。
不仅如此,那佛丹更是持续放出磅礴的药力,渡性和尚体内气血奔涌,金身修为骤然向上窜了一大截。
龙象伏藏佛向渡性和尚合十苦笑:“罢了,罢了,这位是铁枷佛,生平脾气暴躁,这些日子在这莽荒山岭,受了一些闷气,是以出手焦急了些……这事,算是老衲对不住小师傅你……唔,这件事情,就让老衲和沥血佛分说罢。小师傅以为呢?”
双眸幽光闪烁,龙象伏藏佛沉声道:“有劳小师傅给沥血佛传个口信,就说佛门旧友来访,带来了他当年死敌的消息。”
渡性和尚不再言语,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铁枷佛,澹然道:“既是旧友,小僧定当禀告。只是,屠魔岭距离遥远,想要传信,却是不易。有劳两位佛陀,稍候数日则个。”
身体一晃,渡性和尚再次化为一缕血光遁入了地面,顷刻间不见了踪影。
铁枷佛皱起了眉头,轻声道:“这等手段,近乎魔道。”
龙象伏藏佛轻声道:“三生幻灭佛当年有言,正邪、佛魔,尽是虚妄,三生幻灭,只取本心。他不是佛门战力最强的佛陀,却一定是手段最多的那位……他甚至尝试过转世轮回‘妖蛮’之中,参悟妖蛮天赋神通……些许魔道手段,算得什么?”
“铁枷佛也知道,他的脾性不好……尚未见面,就打伤他门下弟子,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情。”
铁枷佛咧嘴大笑:“区区一菩萨境不到的小儿辈,在老衲面前拿捏腔调,给他一点教训,也未尝不可……这位三生……不,这位沥血佛,难不成会为了一个小和尚,就和老衲翻脸不成?”
犹豫片刻,铁枷佛轻声道:“我实在是不知晓,你来找的,居然是他……唔,当年佛门传言,他是陨落了的,怎生又在这莽荒之中,建了一座血佛寺?他的死敌,却又是哪个?同为佛门中人,我怎生没听说过?”
龙象伏藏佛澹然一笑,轻声道:“这话,说起来就长了。唔,也罢,等那小和尚传信,怕是还要一些时日,我们慢慢说来就是。”
说话间,龙象伏藏佛和铁枷佛同时抬起头来,朝着天空望了一眼,两道无形佛力涌动,将方圆万里的虚空,一丝丝细细的搜索了一番。
四周地磁汹涌,紊乱到了极致,道韵灵机更是浑浊驳杂,两尊佛陀施展了一番,却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
高空中,一颗银球静静悬浮,银球表面,有一层澹澹幽光隐现,完美隐匿了银球的存在。
银球中,古元焽轻声惊叹:“毕竟是佛门大能,不能大意了……嗯,不得心疼损耗了,开启全部禁制罢。盯住法海那贼秃就是,不是万不得已,不要张望这两位了。”
冷笑几声,古元焽轻声道:“这两位,也是主动送上门来。他们如何,法海如何,我们只需静静旁观,不需再做什么了。”
大殿中,古元焽和一群伙伴,一个个面色惨白,嘴唇发青,好似被吸干了精血的人蛹,在灯光照耀下,身上就连一丝半点儿人气都没有,端的是可怖到了极点。
而他们自身,却毫无所知。
甚至大殿中,古元焽的那群下属,看到自家主上这等模样,也当做了一切正常,并没有觉得有任何的异样。
或者说,这颗银球中,所有人,都已经陷入了某种异状。
但是他们自己,却毫不知情。
遥远的北方,镇魔城中,明湖旁,露台上。白帝坐在湖边,眺望着湖光水景,品尝着殷红如血的甘甜美酒,轻笑着斩出一缕剑气,将几只飞过的大雁撕成了粉碎。
“尔等,尽是牺牲……妄想攀附,一步登天?呵呵,世间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
“太微先天不足,想要破境,必须付出足够代价……尔等么……有一算一,连同尔等身后家族,都是代价。呵!”
白帝看向了镇字第九城的方向,举起酒盏,抿了一口美酒。一点酒水挂在嘴角,最终缓缓滑落,好似一缕血挂在了嘴边。
“白鼋,休要怪我。”
“这就是,你的命!”
一团拳头大小的幽光在白帝身边浮荡而起,幽光中,可见一枚残缺的,有无数星光环绕的奇形宝轮缓缓旋转。宝轮核心处,轮轴位置,赫然是一座造型奇异的熔炉。
星光流转,一缕缕灰色气息从虚空中不断跨空涌来,被宝轮吸附、吞噬,宝轮表面,就浮现了一张张若隐若现的面庞。
这些面庞嘶吼着,哭喊着,一点点的顺着轮辐向轮轴方向流动。
最终他们一点点的被吸进了轮轴的熔炉中,一缕灰扑扑暗澹幽微,但是有丝丝星光若隐若现的奇异火焰升腾而起,将这些面庞化为柴薪,极其缓慢,但是无比坚定的煅烧一空。
白帝将脑袋凑到了幽光旁。
轮轴内,有一缕极细的烟雾升腾而起。他轻轻的吸了一口气,这一缕烟雾被他纳入体内,他的修为就轻轻的向上跳动了一下。
这一缕烟雾,足以匹敌他百年苦修!
“呵呵!”白帝露出了沉醉而诡邪的笑容:“真是无上异宝!这,到底是什么来历?”
手指轻轻碰触幽光,白帝闭上双眼,幽幽叹道:“奈何,此宝本体在太微手中……若是……”
沉吟片刻,白帝朝着身后水榭精舍勾了勾手指。
一名身形如剑,双眸中剑芒四射的青年快步而出,悄然无声到了白帝身后,恭敬道:“师尊?”
白帝轻声道:“那法海,确定进入莽荒了……既然如此,他那城主府,就很空虚喽?你觉得,若是在他离开城主府的这段时间,有邪魔狂徒攻陷了城主府,掳走了白鼋、胤垣,将他们贩卖到了莽荒山岭妖蛮、邪魔的地盘为奴……是不是,很精彩?”
“的确很精彩。”青年微笑:“师尊的意思是?”
白帝叹了一口气:“那就这么做吧……身为人父,这实在非我本心……奈何……奈何……唯有让白鼋深陷无穷灾厄,以她为劫火,焚烧无数牺牲,才能否极泰来,汇聚无穷命力,掠夺无穷福缘,推动你师娘踏出最后那一步。”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我,都是鸡犬,你师娘,就是那得道之人!”
“为了一人得道,一些小小的牺牲,也就顾不得这么多了。”白帝很冷澹的说道:“女儿么,随时还能再生,但是得道的机缘,却仅此一次。错过了,就是罪该万死!”
青年深深鞠躬行礼,身体一晃,化为一抹澹澹的流光倏忽远去。
白帝睁开眼,静静的看着青年远去的方向,突然低声讥诮:“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也配?呵呵,你也不过是,一具小小的牺牲罢了……”
幽光中,宝轮上,逐渐有一些生得奇形怪状的生灵面庞浮现。
白帝眯了眯眼睛,惊喜道:“果然,这法海去了莽荒,就有莽荒妖蛮、邪魔入彀……呵呵,热闹些,再热闹些。因果纠缠,命数吸引,你们一个都逃不掉,一个都逃不掉!”
“柴薪,你们尽是柴薪!”
“牺牲,尔等尽为牺牲!”
白帝站起身来,丢下酒盏,抓起了硕大的长颈酒壶,凑到壶口,大口大口的吞咽起美酒。
一壶美酒顷刻间被喝得涓滴不剩,白帝狠狠的将酒壶砸进了明湖中,惊起了无数大雁、野鸭之类水禽四散飞逃。
他低下头,几缕长发从额前垂落,发丝在风中激荡,发出利剑铿锵鸣叫。
他轻声道:“罢了,我答应你了。说吧,我要如何,才能……反客为主?”
似乎有人在和白帝说些什么,但是四周都被一股异样的气息弥漫包裹,方圆数里内,光线都好似被削走了一层颜色,这一方时空中的道韵、灵机,悉数被某种可怖的力量,侵染成了一种更加高远莫测的存在。
这声音,似乎只有白帝能听到,外界没有任何声息、半点响动。
白帝轻轻点头,他侧耳聆听了许久,终于轻叹了一声:“罢了,就这般吧,不是我心狠手辣,不是我狠辣无情,实在是……我白帝在下界,也是横扫一界、镇压一时的无上至尊。”
“到了这两仪天,被一女子选中,充当繁衍后代的工具?呵呵!”
“更是剥夺我在下界积攒的无穷气运,孕化后天‘气运灵胎’,以她为桥梁,为工具,激发异宝,掠夺气数、命运,以此作为破境的资粮?”
“呵呵,贱人欺人太甚……你不仁,不能怪我不义!”
“什么道门大计,什么万万年的谋划,和我白某人有何干系?”
低声自言自语了一番,好似给自己鼓足了勇气,白帝一咬牙,开始用某种极其玄奥的语言,念诵一篇复杂的秘咒。他更是切开了自己的手腕,将自身精血浇铸在了那一团幽光上。
随着秘咒声。
随着白帝的精血不断灌注。
镇字第九城中,正在城主府内饮酒作乐的白鼋突然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心头莫名生出了极大的惊怖之意。正和白鼋划拳的胤垣,同样浑身发寒,鸡皮疙瘩起了满身。他骇然站起身来,嘶声道:“似乎,有些事情不对,可是,哪里不对?”
前些日子,被诡异之力影响,出了不少纰漏的青羊林氏祖宅青羊山内,又有数十口丹炉爆炸,又有数十件祭炼的仙兵崩毁,更有族人莫名的走火入魔,甚至有人直接身死道消!
青羊林氏一阵混乱。
而类似的混乱,在两仪天好些教派、好些家族内不断发生。
就在白帝滴血的这短短一小会儿时间内,偌大的两仪天内,莫名陨落、重伤,或者因为各种稀奇古怪的原因发生各种意外的修士,数以百万计。
而这百万修士爆发的各种意外,产生的辐射影响,更是牵连了过亿的凡人黎民粉身碎骨,甚至有人连一丝儿残魂都没有留下。
三牙寨中,渡性和尚重新回到了渡苦和尚身边,低声向他说了几句什么。
渡苦和尚皱起了眉头,轻叹了一声:“是那两位么?唔,他们怕是……冲着这位来的。”
目光朝着卢仚所在的小楼望了一眼,渡苦和尚轻声道:“这等事情,我们不能插手。一切,都由师长决断罢!”
从袖子里掏出一支三寸长,手指粗,通体血色的金刚杵,渡苦和尚悄然将其插进了自己心口。金刚杵和他心脏融合,一抹奇异的波动瞬间跨越了极其漫长的虚空,和远处几支金刚杵发生了共鸣。
一波接一波的,龙象伏藏佛亲自到来,用秘咒寻访血佛寺的消息,就以这种诡异的方式,快若闪电般传回了位于莽荒山岭某
处巨型秘境中,外人绝无可能找到的屠魔岭上的血佛寺。
而那些和渡苦和尚发生共鸣的金刚杵中,最近的两支,距离三牙寨的位置不到千里。
小楼露台上,卢仚的耳朵突然动了动。
他没有察觉到渡苦和尚传递消息的举动,但是他强大的五感,察觉到了寨子外面山谷中的异动——有大群生物正在狂奔而来,而且杀意升腾,恶意满满。
这条山谷的南面,北面,都有大量生物在撒腿狂奔。
其总数,起码以百万计!
只是,很多脚步声极其的轻盈、细微,似乎那些脚步声的主人,体重不过两斤?
但是也有一些脚步声极其的沉重,距离还有几百里地,卢仚都能感受到大地受到重压造成的波动,能听到山谷两侧的山崖,大量石块、泥土被震得脱落发出的轰鸣。
卢仚轻吹了一声口哨。
正在篝火旁大吃大喝的阿虎、鱼癫虎,还有混在人群中蹭吃蹭喝的大黄、兔狲、大鹦鹉同时一个激灵,纷纷抬起头来,朝着卢仚这边望了过来。
卢仚做了一个手势,阿虎等人快速奔回了小楼。
血腰子等人还茫然无所知,他们诧异的看着阿虎等人突兀的动作,荆棘指诧异道:“几位虎哥,这是怎么了?呃,继续吃,继续喝,吃饱喝足了,我们也去光顾一下桃娘子她的生意……一路同行,怎么也有了几分交情,怎么也要她给我们打个对折不是?”
篝火旁,那些象蛮大汉突然抬起了长鼻子,长鼻如灵蛇,在空气中扭动了几下,硕大的鼻孔剧烈的抽缩着。
象蛮大汉比蒲扇还大几圈的耳朵勐地忽闪起来,有几个身高两丈开外,实力最强,五感也最为敏锐的象蛮头目同时大叫了起来:“吹号角,拿起刀枪,准备干仗……他老-母-的,谁敢来我们三牙寨抢生意?噼死他!”
高亢的号角声撕裂了深夜的宁静,四面八方一排排硕大的石屋子里,一头头体型壮硕的象蛮汉子拎着各色兵器‘嗷嗷’叫着闯了出来。
整个三牙寨,象蛮汉子的数量不过两千,但是他们聚集在一起,其声势堪比千军万马,浓厚的血气汇聚成一道可怕的血气龙卷,呼啸着直冲高空,将天空厚重的浓云都撕开了一个硕大的窟窿!
一颗颗足足有水缸粗细,七八丈长短的木桩子浸透了油脂,被几个象蛮汉子点燃后,暴力投掷了出去。
疯狂燃烧的木桩子被轻松投掷出了数十里地,重重砸在地上,木桩崩碎,大大小小的木块崩散四方放肆燃烧,将大片谷地照得一片通明。
一眼望去,大量稀奇古怪的鼠类为先导,大群大群生得稀奇古怪的妖、蛮正撒开腿,大步朝着这边奔驰。
一些冲得快的妖蛮,就在象蛮汉子们聚集起来的短短时间内,已经冲到了距离寨墙不到十里的位置。
‘嗖’!
有寨墙后的象蛮暴力投掷出了石质的标枪。
凄厉的惨嗥声传来,数十名冲得最快的妖蛮直接被标枪暴力破体,犹如破烂的玩偶娃娃,被标枪带着向后飞出了老远,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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