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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何春夏:你方唱罢我登台 第七十三章 穿心

    京城到松江府两千余里,何小云和张舟粥骑马赶路,快些走十天,何春夏有一匹汗血宝马叫银鱼,奔驰到最快,把马跑死,也要四天才能赶到。

    那么如果有一封信,想从松江府送到京城,最快要多久?

    两天。

    官道上设有驿站,驿站里有最好的跑马手和最快的马,每过一段路,换人换马,日夜不息,从京城到松江府,只要两天。

    此刻就有这样一封信,由祝同生所写,信的内容只有七个字。

    淮安反,我已出兵。

    这封信是送给圣上的,前三个字交代最近在松江府发生的大事,后四个字表示这件大事祝同生已经出手,会被解决,圣上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最好一觉醒来,根本不记得有此事发生。

    玉印,两党在此事中的暗流涌动,何小云,方书...信中只字未提。

    祝同生不属于竹林党和东宫中的一员。

    对于一个两不沾边的人来说,面对的局势太过混乱,无论是在淮安城中高举的东宫义旗,还是按何小云所说是竹林党的暗中指使,他并没有心思去分辨,因为不管那方政派借着造反这件事谋得到利益,都和他没有一点关系。

    作为松江府知府,祝同生看见的只有造反。

    手握兵权,甚至可以有自己的一方军镇,祝同生在松江府这块地界上,拥有着至高无上的生杀大权,等同于圣上一般的存在。人要坐在与自己相配的位置上,能够享受特权,也要用东西去换。祝同生用来交换权力的东西是赫赫战功,是在自己的治下,十余年来大余朝里最为富饶,最为繁荣的松江府。

    松江府内出现造反,这是祝同生的失职,在他眼里,也是两个政派对他手中权力的挑衅。

    事情如果闹大,即使平息,圣上也会问责,到时候丢官,失去权力,自己在京城没有政党亲朋说好话,若是有人在圣上耳边吹风,落井下石,怕是连性命都难保。

    天高皇帝远,他吗的给你们这帮京官脸了,平日里伸手偷钱也就算了,如今还想把刀尖抵到主人的脖子上?

    所以事情并不会像方书想的那样,有坐下来心平气和谈条件的机会,援军一到,祝同生就会大开杀戒。

    第二封信的内容祝同生是和第一封信一起写好的,将在几天后发出,八个字。

    造反已平,圣上安康。

    这样的密函,会用火漆封好,放在特制的机关筒里面,水火不侵,私下打开会留下痕迹,确保世上只有两个人可以看见。

    第一个看见的人是祝同生,第二个看见的人应该是圣上。

    狄涛静静的将手里的密函连同拆开的机关筒一起扔进火里,他看着腾起跳跃着的火焰,面色阴沉。

    出事了。

    造反是预料之中的事,因为早就有所准备,但它开始的太快了,按照计划,起码要等到三个月后,那艘大鹏宝船完工,可以下水,怎么会来的这么快?

    时间,时间完全不够了,竹林党为了这场戏煞费苦心,戏服,盔头,妆脸,兵刃都只准备到一半,戏子却已经被人一脚踢上了台。

    祝同生作为一条又臭又硬的犟驴,狄涛很清楚,“我已出兵”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一场大火还没烧起来,大雨却倾盆落下。祝家军镇的战阵铁骑可不是开玩笑的,在原来的设计中,这场造反根本不会去硬碰祝同生,训练有素的军队掐死一帮跑江湖的下九流,简直跟掐死一只小鸡一样简单。

    怎么会出这样的差错?算时间,大威镖局刚到淮安,那边应该在按照图纸暗中筹备武器才对。

    狄涛起身研墨,祝同生武将出身,字写的大老粗,容易模仿,重新写了一张密函,八个字。

    淮安将反,我已出兵。

    将反,那就是还未反,一个小的文字诡计,让造反变成一件还没有发生的事。既然没有发生,那便无关紧要,圣上就不会留心到这件事与接下来发生的种种大事间的关联。

    狄涛将密函交付给在门口候着的死士,吩咐下去,用新的特制机关筒封好,等到明天再交付圣上。

    这样能多出一天的时间,奇迹,逆转,这些都需要时间。

    “告诉齐白鱼,他得出手了。”狄涛小跑奔向北镇抚司的密库,边跑边脱身上的锦衣,“另外跑一趟文渊阁,安排好车马,请苏先生走一趟东四牌楼,记住,不要让外人看见。”

    ......

    东四牌楼,十方商会。

    “现在什么情况?”狄涛换了身低调寻常的粗布衣服,身后背着一个一人高的长形黑匣子,魏红英打开机关,取了一盏油灯点上提好,两人一同走进密道。

    “一个残废,一个傻子,倔强的很,说什么也不肯答应。”魏红英叹气,密道不长,俩人已经踏入密室。

    房间很大,只点着一盏残灯,发出的光有些暗淡,看不清细节,依稀能分辨出两个人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的轮廓,听见声音,正伸长了脖子瞪向来者。

    魏红英挨个把房间里的灯火点亮,房间内摆设齐全,孙如虎顶着大光头鼻青脸肿的被结结实实捆在太师椅上,一旁的姜凡只是用麻绳在他腰间和椅背上绕了几圈打了个死结,反正他仅剩的左手也使不上劲,挣脱不开。

    狄涛看着姜凡皱眉,“你说这人是孙如虎的帮工?这人我认得,是叶师家里的下人,怎么...”突然想到那个死在余丹凤手里的御用监匠人,好像是姜凡的父亲。

    姜凡开口,“帮工。”

    大事要紧,狄涛没有多问,看向一边发着亮的大光头,“十方商会开出这样的条件都不答应,软硬不吃?”

    “我可不傻,皇家御用监工匠,想怎么折腾怎么折腾,这叫正大光明,名正言顺。”孙如虎扯着脖子向两人吐口水,“给你们商会干活?私造火器,被抓到了可要砍手。”

    “知道我是谁吗?”狄涛笑笑,解下身后的匣子打开。

    “关我屁事,我可告诉你,我在外面欠了一屁股的债,债主找不到人可是会报官的,到时候把你们都抓起来...”孙如虎边嚷嚷边吐口水,突然安静下来,目光停滞在狄涛的手中。

    “这玩意叫布朗贝斯(brownbess,褐贝丝,传奇燧发枪),据说是最为先进的火器,外邦使节的礼物,整个大余朝境内就这一把。”狄涛拿出一把长筒火枪,枪身修长,枪口的下端探出来一截银白色的剑刃,“这玩意,精度高,射程远,不容易炸膛,比你造的那些个鬼玩意强多了...”

    “少放屁了!”孙如虎一脸不屑,出声打断,仔细观察那火枪外形,再开口说话,“这看起来也就是一般的鸟铳,只是装了把小剑做长矛用。现在余朝神机营里有一些用的就是弗朗机的鸟铳,击发慢,装填时间长,容易卡膛损坏,优点是轻便,精度高,威力太小,总结,不如用弓。”

    孙如虎滔滔不绝的讲起来,“火器一定是中距离武器,两军相对,起码百丈距离,你用火器在那里射射射,射得到人不是有鬼了,换个铅子的时间骑兵就冲过来了,鸟铳而已,我造的神威铳可比鸟铳威力要大多了。精度高,射程远,打不死人,有个屁用,十丈以内距离,一枪打死,这才叫火器。”

    “呵呵,十丈而已。”狄涛笑笑,“这枪,三十丈内穿铁甲,如此威力,不是比你的狗屁铁砂铳要强的多。”转头对魏红英说话,“要他俩其实没用,另外找寻常工匠拆开研究出图纸便是,我看还是把他俩放了吧。”

    “放屁!绝不可能!”孙如虎嚷嚷起来,“我造的火器就是最好的,这把火器要是比我好,我就给你干活,分文不取!”

    狄涛见他上钩,冲魏红英使个眼色,魏红英立刻上前将捆住两人的绳索解开,狄涛开口,“真假一试便知。”比出个请的手势。

    “好!”孙如虎气冲冲地抢过狄涛手中的火枪,双手不住在枪身上游走摸索,径直往外跑。

    魏红英见状吃了一惊,怎么能让他拿武器?看向狄涛,狄涛摇摇头示意没事,三人跟上来到十方商会的后院。

    “到门口拿两挂鞭炮点上。”魏红英吩咐下去,这是为了盖住枪声,伙计们心里有数,让出院子,自觉只留了四人在院中。

    狄涛递过九龙带,孙如虎找了院中最远距离的斜角,“这大概二十丈,这院墙是用的砖石,虽然厚些,也不比铁甲坚固,二十丈内,若是能击穿这面墙,那你说的就是真话,我心服口服,愿赌服输。”

    说完就是一枪击出,墙面光洁如旧,并无弹痕。

    “就这?”孙如虎讥笑,“什么不狼北撕,忽悠人的东西...”狄涛拍拍他,指了指飞檐上的铜铸小兽,孙如虎抬头,兽首已空。

    “这,这精准太差了,空有威力,毫无意义。当然这个结构和设计确实有那么一点点的可取之处。”

    狄涛笑了笑,接过孙如虎的手中的火枪重新填上铅子,走远了几步对着孙如虎举起枪来。

    “愿赌服输嘛,只是人还是要吃饭,要娱乐的,咱们就按之前商量的条件来...”孙如虎抖腿如筛糠,姜凡皱眉,要出手帮他吗?犹豫间并不上前。

    “我是北镇抚司的镇抚使,锦衣卫的头头。”狄涛一个进步前扎,将手中火器做短枪使用刺出,刃尖停在孙如虎的胸前,孙如虎大叫出声。

    “官爷饶命!分文不取!分文不取!”

    “还是就按之前商量的条件来,人要吃饭。”狄涛笑笑,将火枪重新递回孙如虎手里,“一样算是为官家做事,但不可像在御用监一般散漫,做事要快,也要听话。”拍拍他的光头,“三天时间,把这火器的图纸给弄出来。”

    “三天!给我三天时间,我一定能弄个比这玩意更厉害的出来。”孙如虎点头如捣蒜。

    “要听话,我要看见图纸。”狄涛收了笑脸,“更厉害的东西,以后再说。”

    院里有伙计匆匆进门,伏在狄涛和魏红英的肩头悄悄说话。

    “苏先生来了。”

    狄涛恩了声,冲孙如虎和姜凡摆摆手,示意两人赶紧收拾东西从后门滚蛋。孙如虎背好匣子,边走边不断用手去提裤裆,一瘸一拐。

    他俩走后,苏三清也是一身布衣,戴着斗笠遮脸,快步入院,跟着狄涛和魏红英走入十方商会的暗室中。

    三人坐了喝茶,狄涛将截下的密函说了,扶住额头,“时间太紧凑了,这样下去还没到等到刘灵官到南京,淮安的事就会被祝同生彻底给打压下去!”

    “算日子,大威镖局刚把东西运到,造反就直接开始?”苏三清皱眉沉思,“像是迫不得已,有什么事,会让白老板不惜提早暴露计划?”

    “会不会是大威镖局在路上出了岔子。”魏红英接话,“祝同生根本没有提到造反是何方势力所为,如果用了玉印作为起义的信物,祝同生应该会在密函中写明,东宫在淮安起义,而不是简单的‘淮安反’三个字。”

    狄涛点点头,“那估计问题就出在这玉印身上,此物会影响大局,若是丢了,有些麻烦。”看向苏三清,“先生?时间完全不够,现在咱们必须要抉择,我建议放弃掉这次机会,把功劳送给祝同生,派人去南京追刘灵官,这样可以重头来过,再找机会。”

    “长路漫漫,不进则退。”苏三清叹气,“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这么多年的准备,突然放弃?余子柒来势汹汹,这一次若不能一鼓作气,下次机会不知道要等到何时!

    苏三清合上眼,“两天之内,你可以送信到淮安吗?”

    狄涛摇头,“京城到各地的密函,如果要用驿站去送,只能由圣上亲自下令。”突然想到些什么,惨笑起来,“除非假传圣旨,这种事经不起查,东宫现在盯得这么紧,密函发出去的第二天,我就得死。”

    苏三清睁开双眼,“那就多发几封出去。”

    有时候,你必须想清楚这是否会是你今生仅有的一次机会。

    这一切的发生比预想中早得多,计划被完全打乱,很多事情甚至来不及准备。

    要么退缩,收回仅剩的几枚筹码,继续低头去等重新来过的机会,要么押上一切赌自己赢。

    可如果这是你今生仅有的一次机会。

    人人平等的人间。

    我低头了大半生,也许还能再活十年。

    我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