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9章 卡伦的猎物

    周遭的一切，早就只剩下了灰白。

    被抽离的，不仅仅是色彩，还有情绪，你对这个世界的情绪以及这个世界对你的情绪。

    卡伦穿行在人潮中，看见两个报童举着报纸在叫卖，他们的声音应该很是洪亮，可卡伦却什么都听不到。

    两个报童也无视了距离他们最近的卡伦，转而跑向更远处的路人去推销报纸以及他们挎在腰间展示盒里的新款香烟。

    两辆轿车在十字路口发生了碰撞，脾气暴躁的两个司机已经扭打在了一起，被堵在这里的汽车开始拼命地响起喇叭以作催促。

    卡伦在十字路口默默走过，可却没办法感知到哪怕是一丁点的喧嚣。

    他在穿行着，漫无目的可能也是一种目的。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因为不需要知道，当到了该到的位置时就有了该做的事。

    他像是一个冰冷的人形齿轮，没有自我，却又坚定地在运转。

    此时的卡伦，无疑是十分危险的存在，哪怕撇除掉他的身份职位，单论他现在的个体实力，一旦在人口稠密区失控，都将造成极为恐怖的危害。

    各个神教历史上从来不缺乏这种迷失者案例，一些极端例子下，还会引起小型天灾。

    选举车队经过卡伦面前，卡伦看向那位坐在敞篷车里的罗蒂尼。

    罗蒂尼脸上的笑容很灿烂，他不知疲倦地挥舞着手，在他眉心位置，有一颗若隐若现的光点，像是种子即将发芽，让他脑洞大开。

    只是，到底还没真的长出来，没发芽的种子，终究比不过青涩的果实。

    车队过去后，卡伦继续前进，他来到了一栋8层建筑前，这是一座酒店。

    隔着一条公路，卡伦正对着酒店大门。

    他停了下来，站着不动，闭上眼，低下了头。

    ……

    灵魂空间内，原本的水洼，已经成了泥泞沼泽，卡伦被烂泥覆盖，立在中央区域。

    在他身后，一杆镰刀也一样被烂泥覆盖着，虽然在不停地颤抖时不时抖落，可立刻就有新的烂泥重新覆盖回去。

    沼泽外面，不，确切的说，是整个灵魂空间的天幕上，映照着的是饿瘾雕塑的身形，它缓缓低下了头，注视着下方。

    原本住在最里间的房客，撬开了锁，出来了；而原本的房主，则被锁了进去。

    控制权的更迭，已经发生，这不是取代，更像是一种正在进行的覆盖。

    “哗啦啦……”

    卡伦脸上的烂泥开始下落，露出了他的脸，就像是溺水的人，忽然得到了难得的喘息。

    他抬起头，看向空中。

    饿瘾雕塑站在那里，毫无表情地看着他。

    无声之中，却又有着交易。

    卡伦笑了，但笑容，逐渐变得无奈。

    饿瘾是没有自我的，这是卡伦早就知道的事情，但没有自我并不意味着没有智慧，且智慧反而会因为没有多余的自我变得更纯熟完美；

    同时，没有自我有时候也意味着没有破绽与漏洞，它将变得更加可怕。

    怪不得连秩序之神都拿饿瘾没有办法，这种“对手”，从一开始就不会给你真正击败他的方式，更不会给你一丝一毫的这种可能。

    “这是你选择的食物么……”

    卡伦开口问道。

    饿瘾雕塑没有回答。

    卡伦点了点头：“好的，我同意。”

    交易：

    我给予你一定程度的意识自由，我给予你将我重新送回最里间的可能，我给予你翻盘的希望，我甚至……挑选出一个你能接受的猎物对象。

    同时，你暂时将自己的经验、能力，毫无保留地借给我，供我使用。

    饿瘾拥有在灵魂层面上近乎无解的力量，它代表着秩序的规则；可是，现实是一个有摩擦力的世界，它从来都不是理想型的状态。

    所以，饿瘾不仅要控制卡伦，它还想要使用卡伦的全部力量。

    不是简单的操控与驾驭，而是要完全地适应。

    它对卡伦开出了价码，卡伦同意了，因为他卡伦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这种互动，和神与信徒之间的关系极为相近，只是一时间很难分得清楚，到底谁才是神，谁又是信徒。

    早期的饿瘾发作时，卡伦通过使用光明之火或者秩序之火的炙烤方式就能将其压制下去，就像是举着火把的原始人类在驱赶着野兽；

    现在，卡伦强大了，野兽也强大了；

    野兽跨过了栅栏，来到你的床榻前，对你做出“嘘”的动作，微笑道：

    “我来和你做个交易。”

    若是双方的差距继续拉大，那么很可能，原本的人，就会变成被用火把驱赶的野兽。

    似乎是感应到了卡伦的心中所想，

    一团秩序之火凝聚在了卡伦的身前，开始左右摇曳。

    卡伦知道，这是来自它的回应，更可怕的是，卡伦没有感受到来自饿瘾的恶趣味。

    原理神教曾研究过“神”的行为模式，在他们的论文报告中，就有对神机械式运行的描写。

    可问题是，诸多神教的神话叙述中，神的故事往往很精彩，有情绪，有矛盾，有抗争，有仇恨，有厮杀……

    二者之间，有着近乎天然对立的矛盾。

    卡伦回过头，看向身后的镰刀，这把镰刀已经被禁锢住了，没办法指望它。

    而且，就算它突破了禁锢，怕也不是第一镰劈向饿瘾，而是先劈向自己。

    经过了地洞污染重塑身体之后，原先的杂货铺，不再琳琅满目，货架上显得极为单调。

    曾经，卡伦可以利用自己灵魂空间里的一位位强大存在，一同压制秩序的饿瘾，现在，那些帮手都不在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遗憾的，饿瘾现在的强度，靠他们也压制不住了。

    饿瘾雕塑重新抬起头；

    隔着马路正对酒店门口的卡伦也抬起头，他迈开了步子，向酒店里走去。

    ……

    “沙漠战事，肯定会结束的，而且结束的主动权，在秩序神教手里。现在，我们要弄清楚的是秩序神教会以何种方式来结束这场战争。

    只有弄清楚这个，我月神教才能提前做好布局准备。”

    萨拉伊娜给会议室里的众人下达了任务，同时，她摊开手，站在她身后的男仆赛恩斯，将一叠新鲜的花瓣送到她手里。

    她留在约克城大区很久了，一定程度上，她已经相当于月神教驻秩序神教的第二个外交神官，利用她的身份以及可以调动的资源，在这里为月神教进行斡旋。

    除此之外，也少不了另一项传统，基本每个外交驻扎机构，都会兼职情报、间谍、策反等工作，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默契。

    不过，考虑到月神教也属于联军序列，在秩序和联军在沙漠上打得火热时，双方的外交人员还能正常活动，也算是诡谲荒诞的现实了。

    其余人都行礼告退，走出了会议室。

    萨拉伊娜坐在原地，赛恩斯将花篮摆放在她面前方便她取食，然后走到她身后，帮她按摩起了肩颈。

    “小姐，卡伦部长回来了，我想，突破口应该可以在他身上获得。”

    “他不是一个守规矩的人，你忘了他对我们的敲诈勒索行径了么？”

    “可是小姐，正因为他不守规矩，所以……”

    “所以才会诱骗我们一步步给他投喂，付出了巨大代价，却什么都收获不到，这种人，比那些爱惜羽毛的纯直信徒，更难对付。

    后者至多对我们不予理睬，而他，会找机会将我们吃干抹净。

    最重要的是，我们现在连送上门被他吃的资格都没有了，在他当上区长后，请柬递送过去就没了消息，更别说现在了。”

    “我只是觉得就这样放弃掉他这一条线，有点太可惜了。”

    “赛恩斯，你这个蠢货，你别告诉我你真的想要策反收买他，如果我们能策反秩序之鞭的二号人物，那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尝试策反秩序之鞭的执鞭人呢？”

    “这是一个好办法。”

    “蠢货！”

    萨拉伊娜被逗笑了，赛恩斯也笑了。

    然而，笑声很快戛然而止。

    因为萨拉伊娜左手食指的指甲盖，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碎裂，这是一种危机预知。

    赛恩斯站在了萨拉伊娜身前，扭了扭脖子，衣服之外的皮肤上，呈现出硬甲的光泽，两腮位置发出了颤动，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

    “酒店特殊安保人员即刻就位。”

    “参会者迅速回归会议室。”

    “酒店防御阵法开启。”

    “咔嚓！”

    萨拉伊娜低下头，食指的指甲盖已经脱落，露出了里面鲜嫩流血的指肉，她补充道：

    “这里是秩序的传教区，向秩序神教求援。”

    ……

    这家小酒店是月神教在维恩大区的产业，也是最主要的几个据点之一，此时，酒店内的防御阵法已经完全启动。

    但卡伦依旧在里面畅行，在他的身前，一颗魔方正在快速地旋转，分析、化解着阵法对自己的一系列针对。

    当和卡伦完成交易后，现在的饿瘾，可以动用卡伦的所有能力，值得一提的是，卡伦的能力本就很全面。

    “叮咚……”

    电梯门打开，刚刚离开会议室的与会者全部往会议室走，他们是月神教在维恩大区的项目小组负责人，有着极高的价值。

    然而，走到半途时，这伙人忽然停下了脚步，因为他们看见过道两侧的墙壁上，映出了一条条锁链的虚影，像是蜘蛛结网一样，快速将四周全部包裹。

    还没等他们做出下一步的反应，锁链瞬间实质化，穿透向了他们，一具具身体就这样被洞穿，吊挂在了上方和吊灯平齐。

    卡伦的身形在原地出现，他看都不看上方的尸体，而是双手向后一摆。

    后方两处过道里，两拨安保人员正在快速向这里赶来，忽然间，他们的前方出现了两只巨大的拳头，拳头完全填充了过道。

    “轰！”“轰！”

    从墙皮、地板再到天花板，过道区域，直接被推平，安保人员的身躯在这种强横到不讲理的碾压之下，全都化作了血雾肉浆。

    后续的安保力量还想要继续上来时，却惊愕地发现原本被自己掌控的酒店阵法，十分诡异地开始阻拦起了他们。

    卡伦则来到了会议室门口，伸手推开了会议室的门。

    赛恩斯出现在了卡伦面前，他的双臂化作了螳螂一样的锋锐弯刀，对着卡伦劈砍下来。

    卡伦抬起手，掌心中出现了立体的黑色方块，秩序囚笼出现，不仅格挡下了两记弯刀，更是顺势将它们包裹进了秩序囚笼内。

    囚笼开始翻转、扭曲，最后崩溃……

    一同崩溃的，还有赛恩斯的双臂。

    连最擅长近身战的尼奥，在如今的卡伦面前，都只能被完全蹂躏，更别说眼前这位了。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战斗，本就很简单，也很无趣。

    赛恩斯惊愕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双肩，他的身躯马上开始膨胀，准备显露出本体来迎战。

    但卡伦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他的身上缠绕着一层黑雾，这是一直未曾结束的身形术法，因为不是重新开启，所以足够出人预料。

    转瞬间，卡伦出现在了赛恩斯的身侧，左手很是随意地在赛恩斯的胸膛位置轻轻拍了拍。

    “啪！”

    甲壳破碎的声音传来，赛恩斯低下头，看见自己胸口位置悬浮着一杆惩戒之枪。

    这杆枪并不是唯一，它就像是被立在这里不断快速释放的术法，在短短的时间里，一杆杆惩戒之枪被凝聚而出，撞击在赛恩斯的胸口。

    能量波动被极为精准的掌控在狭窄范围内，可赛恩斯承受的连续轰击确实实打实的，他引以为傲的坚固甲壳终于崩碎，最后一杆惩戒之枪飞出，洞穿了他的躯体，将他本人一并带着，撞击到了会议室的墙壁上。

    各种颜色的汁水不停地从他的身上滴淌出来，在下方汇聚了一滩，像极了一只被拍在墙上的蟑螂。

    萨拉伊娜看着卡伦，问道：“你是谁？”

    这次，卡伦没有戴面具，但饿瘾主导的状态，就是最好的面具，萨拉伊娜没办法看清楚卡伦的脸。

    “你想要什么？”

    萨拉伊娜再一次发问。

    卡伦继续向她走去。

    “我们，可以谈一谈？”

    第三个问话结束时，萨拉伊娜左眼瞳孔处，出现了一轮月牙的印记。

    会议室的四周，一束束月光照射下来，集中在了卡伦的身上。

    萨拉伊娜用极度柔和的声音缓缓说道：

    “你累了。”

    当她看见卡伦用极为干脆的手段解决了自己的男仆后，果断选择了精神层面的手段进行反击，可惜，这铸成了更加荒谬的错误。

    她居然对饿瘾，使用精神上的催眠攻势。

    这等同于选择了敌我差距最大的一个方面，进行一场定胜负。

    卡伦停下了脚步。

    萨拉伊娜轻舒一口气，可下一刻，原本打在卡伦身上的洁白月光，如同染色了一般瞬间变黑，然后一切的精神投送都逆流了回去，反向灌输进了萨拉伊娜本人。

    “啊啊啊！！！”

    先前有多柔和，现在，就有多残暴，这是最极端的回礼。

    萨拉伊娜抱着头发出了惨叫，她的灵魂正在被可怕的力量疯狂撕咬，眼耳口鼻都开始滴淌出鲜血。

    她身上的几件圣器正准备启动，企图自发护主，但当卡伦站到萨拉伊娜面前，低头看下去时，圣器的自发运转即刻陷入了停滞。

    卡伦举起手，萨拉伊娜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拘起。

    她无比痛苦地看向身前的这个男人，却依旧看不清楚对方的脸。

    秩序之火，在她身上燃烧起来，身体和灵魂，都在面临最后的烹饪，随后，一顿精美的餐食就会呈送上来。

    一缕缕月华，从她体内被炙烤出来，这些最后都会化作汤品中的鲜美。

    卡伦的能力有很多种，眼下，饿瘾甚至动用了卡伦的烹饪能力，将这顿即将开始的进餐，提前做起了摆盘与渲染。

    秩序神教的救援力量，还没有出现，萨拉伊娜认为，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们来不及赶到，也很正常。

    她自己也没料到，在眼前这个神秘人面前，自己竟然毫无还手之力。

    不得已之下，

    萨拉伊娜闭上了眼，

    她央求道：

    “求求你……救救我……”

    这声求救，不是对卡伦说的，而是对自己体内的另一个存在。

    当初卡伦还是安保小队队长时，负责接待保护这位月神教的神子萨拉伊娜，在安卡拉酒店顶楼的安卡拉纪念馆里，他们遭遇了一场刺杀，那一次为了自保，萨拉伊娜体内的“安卡拉”苏醒了。

    四周的气息，开始变得凝重起来，令人心悸的无形漩涡，开始快速凝聚，整个会议室，不，是整座酒店，都被单独圈禁起来，成了一道特殊的结界。

    萨拉伊娜睁开了眼，她的眼眸，变得无比深邃。

    但很快，这种深邃，就被打破。

    可能，连萨拉伊娜本人都没预料到，曾几次救过她被她认为是自己体内最大护身符的安卡拉殿下，这一次，非但没有发挥出应有的功效，反而面对这个想要吃掉她的人，露出了依恋的目光与笑容：

    “父亲，您又饿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