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火盆燃烧的暖光，映照在金堡的外墙，岩青色的砖石呈现出一片橙红。

    大部分人已经休憩，城堡里一片静谧，偶尔传出卫兵巡逻时甲叶碰撞发出的摩擦声。

    枢密大臣的卧室里，罗曼正在挑灯夜读，翻阅着情报。

    “咄咄咄……”

    房门忽被敲响。

    罗曼疑惑抬眼，确认今天没有让心腹晚上来汇报，顿时提起警惕。

    “是谁？”

    他一边说话，一边起身将情报扔进炉火，并发动巫术之力，悄然与炉火完成念合。

    呼！火势陡然一旺，将纸张迅速焚为灰烬。

    这时，门外传来比尔含糊不清的声音：“罗曼大臣，我是比尔，来找你聊天。”

    这么晚了还过来？罗曼有些意外，抱着谨慎打开门。

    门外的比尔歪歪斜斜站着，满脸都是红潮，浑身酒气，手里还提着一个酒瓶，两支卫队在他身后跟着。

    “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喝这么多酒？”

    罗曼诧异，记得比尔好像没有酗酒的癖好。

    “嗝，今天……高兴！”

    周靖摇摇晃晃走进门，罗曼一时间满头雾水，将他迎进屋子。

    两支卫队也想跟随着进去，周靖忽然回头，大声喝道：

    “我来找朋友喝大酒，你们也要跟着吗，难道罗曼大臣还会对我干坏事？这是别人的房间，你们这么多人进来太不尊重了，都给我躲远点！”

    没头脑哈德与不高兴雷克对视一眼，无奈带着卫兵退出去，不和一个醉汉计较。

    虽然是保护名义的监视，但也不能太过分引起比尔的反感，而且这几个月相安无事，卫队也不再像一开始那样紧绷了。

    “没事，你们不用担心比尔大师的安全，我这里也有卫兵。”

    罗曼朝两支卫队笑了笑，让自己的手下守住房门，不让两支卫队凑到门前，这才关上房门。

    屋子里只剩他和比尔两人。

    “比尔大师，你这么晚来找我有什么事？”罗曼转头看过来，语带好奇。

    周靖摇晃着找到座位，一屁股坐下，灌了一口酒，大着舌头道：“今天心里高兴！想来找你聊天！来，喝酒！”

    你怕不是喝懵了吧？

    罗曼腹诽，觉得周靖状态不对，随手从柜子里拿出一瓶酒，与周靖碰了下杯，试探问道：“那你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周靖将酒瓶往桌子上一顿，用大拇指顶了顶胸膛：

    “今天，国王陛下赐婚，让我与公主缔结婚约，两个月后就联姻！你说，这难道不该高兴吗？！”

    罗曼眼神一凝，他还没收到消息，此时才第一次听到。

    竟然这么快就要联姻……贝基是等不及了吗？

    这可没多少时间了……

    罗曼心头闪过诸多念头，脸上却是不露声色，举杯笑道：

    “能迎娶公主，确实值得高兴，恭喜你了。”

    “是啊，有这个荣幸与王族联姻，我除了高兴，还能怎么样呢？”

    周靖又是吨吨吨灌了一口，语气却有些落寞。

    这是什么意思……罗曼心头一动。

    “舒妮公主很漂亮，你不满意吗？”

    “国王让我娶谁，我就得娶谁，漂不漂亮还重要吗？”

    周靖大着舌头说话，满脸都是醉意，说出的内容渐渐开始敏感起来。

    这是对国王的赐婚感到不满？

    罗曼下意识做起阅读理解。

    可是为什么来找自己发泄情绪，不怕自己打小报告，把这些话告诉国王？

    罗曼暗自怀疑，但是看到周靖一副醉醺醺的模样，再想起几个月前试探得出的结果，又觉得能够解释了。

    ——怕不是比尔压抑太久，如今喝了酒，终于不自觉吐露内心的真实感受。

    注意到罗曼的脸色微微变化，周靖保持着酒醉的模样，心头一片清明。

    他故意喝了许多酒，才过来找罗曼，就是为了假装出酒后吐真言的模样。

    酒是很好的伪装，如果清醒着过来，罗曼肯定会生出怀疑，比如他为什么不找别人“发泄情绪”说国王的坏话、自己是不是被比尔察觉了底细之类的想法。

    而醉酒的人情绪化，就算说了一些过激的言论，罗曼就算有所怀疑，程度也会减轻，同时也更敢放心大胆试探。

    比尔不是异血战士，但初始身体素质超过常人，对酒精的抗性不差，闻上去满身酒气，实际仍然清醒。

    “好吧，今晚我陪你喝。”

    罗曼发觉这或许是个好机会，干脆也坐下，与周靖闲聊共饮。

    周靖给自己吨吨吨灌酒，嘴里说着高兴，脸上却丝毫不见开心，一副苦酒入喉心作痛的样子。

    两人随口聊着，主要是周靖在说，罗曼不断附和。

    “罗曼大臣，我在金堡里只有你这一位朋友，能有人说说话，真好。”

    周靖故作真情流露。

    罗曼微笑：“能和比尔大师交朋友，也是我的荣幸……但是你在金堡里认识这么多人，其他人不算你的朋友吗？”

    他确实很好奇，总感觉比尔对他的态度一直与众不同，热情过头，好像都没怎么特意结交，两人就已经成为了朋友。

    周靖故作激动拍着胸脯：“诶，其他人算什么朋友，不过是巴结我的虫豸而已！我能感觉到，你和他们不一样！”

    闻言，罗曼忍不住陷入深深的反思。

    我究竟是哪里没办到位，才让你觉得我没在巴结你？

    我明明也在讨好你啊，哪里不一样了？

    不等罗曼回应，周靖忽然唏嘘起来，补充道：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见你就感觉亲切，可能是因为长相吧，我一直觉得咱们很像。”

    罗曼忍不住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大肚腩，又看了看小胖子一样的比尔。

    抛开长相不谈，大家确实挺像的……

    罗曼忍着无语，不打算和一个醉汉争辩，附和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其实也觉得亲切，我当时在想，我要是有一个像你这么有本事的兄弟就好了。能和你这样对脾气的人交朋友，我很开心。”

    “哈哈，跟你聊天，心里面敞亮！”

    周靖竖起大拇指。

    这时，他忽然叹了一口气：“可惜，等你老了，不当枢密大臣了，咱们再也没法见面了。”

    “……为什么这么说？”罗曼诧异。

    周靖满是醉意的脸上，浮现愤懑之色，好似控制不住情绪一样，大吐苦水：

    “等你老了卸任枢密大臣，就不能住在金堡，而我一辈子都只能待在金堡里，即便只隔着一道内墙，咱们也见不了面。

    王族把我关在城堡里，又让我和他们联姻，说到底不过想剥夺我的自由，我连单独出城都不被允许，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更过分？非要让我娶个王族成员，谁知道我娶的妻子，是不是像那群卫队一样监视我？别看国王说得多漂亮，实际上我仍旧是个外人！

    还说什么让我传承家族，不过想把我捆绑在这里，拿孩子当人质。国王许诺这些利益，觉得能买断我的自由，让我心甘情愿被‘囚禁’……对，我是爱钱爱名，可我不想一辈子都当个工具。

    然而到了现在，我就算不愿意，就算后悔，也只能像个木偶一样，乖乖接受他们的安排，被他们摆弄成任何样子，连我自己的婚姻都无法做主！也许等我老得快走不动路，才能重新拥有自由，可到那时，还有什么意义？”

    周靖以比尔的口吻，一股脑说出“心里话”，表示出他其实对自身处境门儿清。

    罗曼脸色一变，喝道：“比尔，你醉了！”

    周靖顿时一激灵，酒霎时醒了一半，好似如梦初醒，才发现自己讲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言论。

    他故意惶恐起来，吞吞吐吐：

    “我就是随便说说，你别告诉国王……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无力反抗，做工具就做工具吧，至少衣食无忧，反正联姻之后，我就认命了，这辈子就这样，没有别的指望了。”

    “你放心，我们是朋友，我不会告诉别人……但你对外千万不要再讲这种话！”

    罗曼站起身，严肃警告。

    哥们，差不多行了，真当自己是忠臣呢……周靖暗自翻了个白眼。

    这几个月，罗曼迟迟不行动，可见内心的犹豫不决，以及对风险的担忧。

    周靖刻意说这番话，便是为了给罗曼一个更明确、更坚定的信号，让人真正能放心争取自己，催罗曼赶紧下手。

    见罗曼脸色阴晴不定，周靖暗暗撇嘴，脸上却表现出说错话的懊悔与无措，努力爬起身，好似心虚：

    “抱歉，打扰你这么久，我该走了。”

    说着，他拍了拍脸，做出让自己醒酒的样子，随即挪动着脚步，走向门口。

    罗曼看着周靖的背影，心中天人交战。

    这段时间，他一直让人考察比尔的可信度，并没有问题，基本排除了比尔是国王钓鱼执法的棋子的可能性。

    如今，比尔又在他面前吐露心声，表达对王族限制自由的愤恨与无力……争取此人的条件，已经完全具备了！

    唯一不确定的事，就是比尔到底是说说而已，还是真有胆子改变处境，并愿意为之付出多少。

    各种想法闪过，就在周靖即将摸向门环的时候，罗曼终于下定决心开口：

    “比尔大师，如果你真的不甘心，我或许能帮你。”

    周靖回头，满脸茫然：“你帮我什么？”

    罗曼缓缓道：“不当别人的工具，不用像木偶一样被人摆弄，重获自由。”

    周靖故意愣住，怔在当场。

    这时，罗曼低声道：“但是，这要看你为了自由能舍弃什么东西，摆脱了王族的控制，你现如今拥有的财富、权势、地位，都将消失，并化作王族对你的敌意。”

    “你、你究竟在说什么？”周靖故作震惊。

    “你已经听到了。”罗曼收起亲和的笑容，淡定颔首：“我有这个能力帮你，但如果你不敢接受这样的代价，还是乖乖过着现在的生活吧，更适合你。”

    “我有什么好怕的，比起王族许诺的一切，我更想要自由，不自由毋宁死！”

    周靖语气果断。

    但他随即对罗曼表示出强烈怀疑，抛出一连串的质问：

    “可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你是枢密大臣，位高权重，凭什么为了帮我而破坏王族的打算？你就不怕被国王发现吗？你现在和我说这些，不怕我告诉国王？你这么相信我？”

    罗曼笑了，周靖表现得越不放心，他反而更加安心。

    “我帮你，自然有我的目的，你只要知道，我名义上是枢密大臣，然而和王族不是一路人。”

    闻言，周靖脸色变幻，好似冷静了下来，忽然道：

    “你既然和王族不是一路，那你帮助我，就是不想让王族独自掌握我这样的药剂大师，以及我手里的新式异血药剂配方吧……所以你的需求，也是我的药剂。”

    “我不否认这一点，但我也确实将你当作朋友。我明白你在顾虑什么，我不会像王族一样控制你的自由。”罗曼点头。

    “我凭什么相信你？”周靖皱眉。

    “我和国王不一样，他想要将一切都抓在手里，而我从未想控制一切。”

    说着，罗曼忽然笑了起来：

    “而且，我有自信，你不会离开我。”

    “是因为你觉得我逃出王族控制后，将无处容身，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待在你身边？”周靖故意冷淡回应。

    罗曼呵呵一笑：“不，是我能提供给你王族没有的东西，满足你的梦想。”

    “我有什么梦想？”周靖故作疑惑。

    罗曼慢悠悠走到壁炉旁，随手抚摸着砖石，缓缓道：

    “还记得几个月前吗，我们聊到什么才是财富与权势，你说力量是最大的权势，可你不敢用异血战士的方式，冒险获得力量。

    王族的出价确实很高，但都是些虚浮的外物，别人赐予你的，随时可以收回，从不真正属于你。而我能给你更有价值的东西，远比金钱与地位更重要的东西，能掌控自身命运的东西，那就是……无风险的力量！”

    话音落下。

    呼呼——

    只见炉火化作三条火蟒，腾空而起，散发出惊人的热量，房间里的温度顷刻间暴涨。

    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周靖心中一跳，装作惊愕，紧紧贴着墙壁，诧异道：“这是什么？！”

    “这世上，不止异血战士一种力量来源，我所掌握的……叫作巫术！”

    罗曼笑了笑抬起手掌，三条火蟒飞速缩小，化作三个乖巧的小火团，悬浮在他的掌心。

    在火光的映照下，他看着比尔，慢条斯理开口：

    “如果我愿意，几个呼吸间，就能杀光你身边监视你的两支异血战士卫队。

    巫术不用像异血战士一样冒险赌命，比尔大师，这就是你梦想中的，不用承担生命风险，就可以锻炼得到的力量！”

    罗曼随手一挥，火团落入壁炉，重新变作温暖的炉火。

    展示了这一切，他才目光灼灼看着周靖：

    “想学的话，我教你！”

    ——这个逼果然是巫师！

    周靖眼中泛起异彩，心中舒了一口气。

    你个吊人终于摊牌了！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