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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道永昌:第二卷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第四百八十八章 暗流涌动

    “……仁武一年,寒食祭,刘氏以童男童女十二为人牺祭祖……”

    “……强抢民女折磨致死,纵马当街拖行民女双亲致死……”

    “……证据确凿,以大汉刑律第一章第一条:恶意致人……”

    “……判处……”

    “斩立决!”

    “斩立决!”

    “斩立决!”

    雪未止,北风凛冽、天乌地白!

    条形的法场之上,站成一排的二十余名司法吏,先后宣读完手中的判词,高声呼喝出最后的审判。

    法场前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黑压压人群,听到台上齐刷刷的“斩立决”判词。

    再看一看高台上跪在那一架架断头台旁,后脖领上还插着身份标识的熟悉身影。

    大部分人都不约而同的掏了掏耳屎,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台上这些爷,可都是洛邑这九州心脏、四海中枢之地内,数得着的贵人!

    哪家都是祖祖辈辈出将入相、手眼通天的大能人!

    你们大汉再横,还能真砍了这些贵人怎么地?

    砍了他们,谁帮你们治天下?

    行了行了,走个过场就得了!

    真当我们洛邑人都是没见过世面的山炮么?

    信不信我们打个赌,待会真要行刑,必然会有汉王的王令驾到,险险将这些贵人从屠刀下边救出来?

    虽然没有人傻到站出来,大声将这些话语说出口。

    但质疑的窃窃私语声,汇聚成排山倒海的热潮,涌向法场高台。

    所有司法吏脖子上的大筋,都在起伏着……

    连高坐在法场上方的陈风,眼皮子都忍不住了跳了跳。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从桌面的签筒之中抓起一支刑签,扔了出去!

    红色的刑签在万众瞩目当中,坠落在地。

    明明没有声音,但所有人的心头却仿佛都响起了“啪”的一声。

    下一秒,两班庞大腰圆的红衣军传令兵,齐声高呼道:“行刑!”

    法场下的窃窃私语声小了。

    所有或主动或被动到此观刑的洛邑百姓,都拉长了脖子的,望着高台上荡起的那片潋艳寒光,所有人的心头都在倒数着……

    “噗哧。”

    整整齐齐的利刃斩断血肉声响起,二十颗堵着嘴的斗大头颅,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声,就齐刷刷的掉落进断头台前早就备好的竹筐里,殷红的鲜血喷出丈余远,在雪地之中激起蒙蒙的热气!

    一时之间,连风声都为止寂静。

    法场下所有人,都半张着嘴、拉长了脖子,一脸不敢置信的望着高台上那二十具还在喷血的无头尸体。

    “真…真…真全砍了?”

    不知道多少人下意识的自言自语道。

    法场上,陈风观察着下方人群的动静儿,看着人群渐渐割裂。

    有的人露出了死了爹妈似的表情,掩面悲泣。

    有的人不知是做贼心虚还是身上有屎,缩着脖子自以为很隐蔽的往后退。

    更多的人,一脸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怒的杵在原地,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独独没有解恨的、大仇得报的欢呼声!

    陈风监察过很多次公审大会的法场,类似于这样的情况,他还是第一次得见。

    第一批人渣滓了账了,刽子手们麻利的开始收拾起残局,两侧候场的红衣军将士们连忙押上第二批“候选人”。

    今天的任务量很重呢,要不抓紧点,可就完不成KPI了……

    洗地的过程中,吴广按着佩剑晃晃悠悠的出现在陈风的身旁,打量着前方窃窃私语的人海,低声询问道:“别想多了,洛邑人就这样,我们红衣军里,但凡是来过洛邑的,就没一个人喜欢这破地方……”

    他知道陈风为了收集整理这些人渣滓的罪证,花费了多少心思、熬干了多少灯油。

    临了却却不到这些“苦主”的理解,反而招来遍地的猜忌和怀疑。

    搁谁,谁心里能好受?

    陈风先是怔了怔,然而才难掩忧色的低声回道:“我无事,就是有些担心这次公审大会的结果……”

    吴广偏过头看了他一眼:“怎么说?”

    陈风扫视着下方的人海,衣着粗陋、衣不蔽体的穷苦百姓,只占极小一部分:“某种意义上,这些人其实就代表着,九州所有与世家大族、地主富户有关的人,他们的态度,其实就是世家大族、地主富户们的态度!”

    吴广想了想,认同的点了点头。

    “大王说过,这次公审大会,杀人只是手段,惩前毖后,梳理律法威严,引导百姓向善,才是目的。”

    陈风:“原本我以为,只要我们循法办事,每一次审判都做得证据确凿、明明白白,就能令这些人心服口服、引以为戒!”

    “现在看来,我还是想得太简单了,这种人,怎么可能会服呢?”

    “他们只会觉得,是我们不肯为他们融通,是我们要借题发挥、斩尽杀绝……”

    “这次事情闹得这么大、打击面这么广,恐怕会逼得这些人,彻底绝了融入我们大汉的念头,铁了心的一条道儿走到黑!”

    “后边这几年,恐怕没得安生了……”

    一想到这一波明正典刑,囊括了九州所有世家大族,陈风心头就沉甸甸的。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无数个反汉隐秘组织,在黑暗中滋生、壮大、勾连……

    “还有这种好事儿?”

    吴广兴致勃勃的声音,打断了陈风的思维发散。

    他一脸问号看向这货:“这还叫好事儿?”

    吴广比他更纳闷:“这还不叫好事儿?他们要自己不肯蹦出来,你拿他们有办法么?你以为我大汉律法只管着这些人渣滓吗?同样也管着我们自己人啊,要抓不到他们罪证,你就是明知道他是个欺男霸女、草管人命的人渣滓,你也动不了他一根汗毛啊!”

    陈风无语的苦笑道:“事情哪有你想的这么简单,这些人渣滓坏是坏,但个顶个都是读过书的聪明人,怎么可能会轻易送上门让你们宰?”

    吴广不屑的看着他:“要我说,你们这些玩脑子的就是想太多,任他办法再多,还能多过我们两百万汉军儿郎?”

    他一手指着下方一望无际的人海:“这洛邑城够大了吧?给我三万儿郎,我就能彻底封死这座城池,拉人网把整座城池掀过来筛一遍,你莫说是人,就算是只老鼠,我都能给你找出来!”

    陈风气休休的说:“莽夫,我不与你争辩!”

    适时,正好前方宣读判词的诸多司法吏,宣读完手中判词,此起彼伏的“斩立决”大喝声,如同冷冷的冰雨在台下万千洛邑居民的脸上胡乱的拍。

    从陈风的角度,他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人群中一批锦衣华服之人,缩着脖子偷偷退出人群。

    他冷笑了一声,一把抓起签筒里的红签,投掷于地:“斩!”

    “行刑!”

    “噗哧!”

    又是二十颗头颅滚进箩筐里,台下窃窃私语的人海终于炸锅了:“又砍啦……”

    ……

    十二月二十八日,长宁宫。

    距离除夕夜还有两日,但节气的气氛已经很浓郁了。

    宫中的谒者、侍卫、宫人们,忙里忙外的布置着后日宫中大宴的场地,欢声笑语点缀着立春前清澈的阳光。

    蒙毅匆匆穿过长廊,目光扫过周遭欢声笑语不断的谒者宫人们。

    欢腾的谒者宫人们见了他,都跟老鼠见了猫一样,讪讪的闭上了嘴。

    蒙毅想说点,但最后却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他本能的觉得,宫中这样欢腾嬉闹不好,不严肃,有损大王威严。

    但以他对大王的了解,大王应当是喜欢这样的环境的……

    大王素来不喜周边人整天拉长个脸,他就喜欢周边人都高高兴兴的。

    蒙毅心头徘回着这样的念头,一脚踏入偏殿。

    果不其然,先前还坐在殿上的大王,这会儿正坐在窗边,沐浴着阳光,眯着眼睛出神的倾听窗外的欢声笑语……

    他笑眯眯的模样,令蒙毅不由的就想起了上班偷吃小母鸡的涂山瑶,明明乐得大尾巴直扫地,还非要强行板着脸,假装严肃!

    蒙毅莫名的就觉得,回来得不是时候,正犹豫着是不是先退出殿外,稍后再进来,就听到大王清朗的声音传来:“取个奏章,怎么取了这么久?”

    “请陛下恕罪,档桉室公文繁多,查找奏章耽搁了片刻……”

    蒙毅只好躬身上前,从袖中取出一本奏章,双手呈给陈胜的桉前:“七月到八月间,荆扬二州镇守府呈上的水患奏章,只此一份,请陛下审阅。”

    陈胜拿起奏章,拆开封皮上的封条,打开奏章慢慢审阅:“特战局的档桉室呢,去查了么?”

    侍从室的档桉室,储存的是朝中的奏章。

    特战局的档桉室,储存的是各地情报往来,其中自然就包括了各地自然灾害记录。

    陈胜这也是防着下边的官吏报喜不报忧,欺瞒他酿成大祸。

    蒙毅:“回陛下,微臣已经去过特战局了,那段时间内特战局内,也没有特殊记录留存。”

    陈胜专注的看着奏章,听言头也不抬的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

    年关将近,他正在分门别类的整理今年一整年的奏章。

    一作查漏补缺,看看自己过去这一年有没有遗漏什么重要工作。

    二来也是试图从中理出一个线头来,为正式制定大汉第一个五年计划做准备。

    蒙毅站在书桉前,欲言又止、止又预言的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一咬牙道:“陛下,微臣方才去特战局的时候,无意中得到了一个消息。”

    陈胜没抬眼:“说。”

    蒙毅看了看他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道:“近期京师大户人家,已流失了近六成……”

    陈胜不经意的点了点头:“这事儿我知道。”

    ‘可您知道后,没做出任何指示啊!’

    蒙毅心下焦灼的暗道。

    陈风不在金陵,特战局代理主官将这个情报送进长宁宫后,就石沉大海了,一帮人在特战局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却又不敢入宫来面上。

    方才见了他,便如蒙大赦的拽着他的衣袖,一再恳请他,代其请示大王。

    若是其他事儿,蒙毅定然不会多嘴。

    但这事儿……蒙毅自己都觉得气愤不已!

    这些世家大族,是想做什么?

    是在向大王表示不满吗?

    还是心有不臣,想要暗中积蓄力量谋反?

    他沉吟了片刻后,还是忍不住说道:“陛下,此事不派个人管管吗?”

    “管?”

    陈胜笑出了声,抬眼看了他一眼,平和的笑道:“怎么管?他们触犯哪条大汉律法了?还是说,我直接动用王令去压他们?强令他们不能离开金陵半步?”

    “人家跟我们讲情的时候,我们去跟人家讲理!”

    “现在人家跟我们讲理,我们又去跟人家来硬的……这不耍无赖吗?”

    蒙毅气愤的脱口而出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万民万物,本就都是陛下的,陛下未允他们走,那就谁都不能走!”

    陈胜乐了,放下手里的奏章,笑呵呵的向他招手道:“来,坐下说。”

    “谢陛下!”

    蒙毅连忙揖手行礼,而后去将自己的小板凳搬过来,板板正正的坐到书桉前。

    他坐下的小板凳比陈胜坐下的太师椅矮了不少,这一落座就直接比陈胜矮了一大截。

    陈胜强忍住笑容,和颜悦色的说:“你觉得,这些人走或留,哪个对我更重要?”

    蒙毅想也不想的说:“回陛下,当然是留下更有益,这些世家大族底蕴深厚、财雄势大,他们若能鼎立襄助我大汉,陛下盼望的太平盛世必然能早一日到来!”

    陈胜笑着微微摇头:“再想想。”

    蒙毅不可思议的看他:“总不能是走吧?这些人在这个时候离开京师,心头肯定憋着坏……”

    陈胜再次微微摇头:“再好好想想。”

    蒙毅觉悟了,老老实实的揖手道:“微臣愚钝,请陛下颠簸。”

    陈胜笑了笑,不紧不慢的说:“这些人走或留,对我都不重要!”

    “他们听不听话、守不守法……才重要!”

    蒙毅似懂非懂。

    陈胜却不再多做解释,只是拿起奏章,澹澹的说:“由他们去。”

    事实上,那次百官跪请他法外开恩、大赦天下,本身就是一次博弈。

    一次九州的世家大族阶层首次在大汉发力,与他这位大汉之主交手的博弈!

    那一次博弈,明面上是他与宫外那些仁人志士之间的撕扯。

    但暗地里,确是法治与人治的比拼。

    更深层次的博弈,是世家大族联手对他陈胜的一次试探!

    那一次,他若是选择了高抬贵手,放那些人渣滓一马……哪怕是明面上先放那些人渣滓一马,暗地里再让人将那些人渣滓统统弄死呢?

    这些世家大族都不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因为他既然肯抬手,那就说明他懂妥协。

    懂得妥协,就可以被腐蚀,可以被改变。

    哪怕这个时间长点呢?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

    相比于那些世家大族短则一两百年,长则一两千年的悠久历史,又算得上什么?

    他们有的是办法和耐心,将大汉改造成下一个大周,延续他们王与士大夫共天下的春秋大梦。

    只可惜,那一次博弈,他所表现出来的,是不会妥协、不可改变,如同愣头青、铁头娃一样横冲直撞、不计后果的莽夫形象。

    矛盾既不可调和。

    那就只能你死我活!

    他们现在退出金陵,是为了他日更好的卷土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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