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邳西南方向。

    符离县境内。

    一支声势浩荡的大军在官道上蜿蜒而行，所过之处道路两侧的百姓不等军队靠近，尽皆神色惊惶的向着一旁逃去，生怕遭了兵祸。

    躲避不及的，则是颤颤巍巍的跪在地上，口中不停的疾呼着军爷饶命，军爷饶命。

    这些军队，赫然正是从下邳城撤离了两天的并州军和张策麾下的玄甲骑。

    马背上。

    张策望着眼前的一幕幕，他的神色很是无奈。

    他虽然已经下令军中将士上下不得欺压百姓，但是……

    架不住百姓根本不信啊，一个个见了军队如遇蛇蝎。

    “很无奈是吗？习惯就好了！”

    “曹操前不久才把徐州屠了城，这些人若是不逃的快些，他们现在能让你看到的就不会是一副求饶可怜之态了，而是道路两旁遍地累累的白骨。”

    吕布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片平静。

    对于这等场景见过了不知多少的他，早已经司空见惯了。

    甚至。

    在以往征战的年月里军中缺粮的时候，他手下的将士们也不是没有过化身过“兵匪”，在他的默许授意之下对百姓进行劫掠。

    听到吕布说出的话，张策面露苦笑。

    “君侯，理是这个理儿，可看着这一切发生在眼前着实窝心！”

    “本来……他们该过着祥和太平的日子的，结果就因为诸侯混战使得他们不得不背井离乡，从徐州逃亡他处。”

    “即便找到了落脚之处，说不定他们也要成为地方豪族的佃户，失去户籍连生死都不能掌控。”

    张策有感而发，说着他的目光落在距离他十几丈的地方。

    那里。

    有着一个瘦骨嶙峋的五岁大的小女孩，正伏身在一个女人身上嗷嗷大哭。

    可即便如此。

    其身下的女人依旧没有一丝反应，那场景……

    就像是死了一般。

    看到这一幕，张策的心中一揪，这是他前世今生第一次近距离看见这样“触目惊心”的场景。

    哪怕他不曾靠近，也不难判断出那女娃的娘亲已经没了生机。

    “淦！这操淡的乱世！”

    张策暗骂一声。

    见多了两千年后盛世太平的他，哪怕极力压制这种不适，但终究还是做不到熟视无睹。

    苦笑的同时，他便要从怀里掏出一份干饼，准备让身边的士兵给女娃送去。

    “子谋，我若是你就不会给她干粮。”

    “你这样……”

    “只会让那女娃死的更快，甚至连今天都活不过去。”

    吕布的声音适时出现，试图阻止张策没有意义的行为。

    这个过程中，他的目光随意的扫了一眼那些饥肠辘辘的逃难人群。

    “死的更快吗？”

    张策喃喃自语，期间看了一眼远处嚎啕大哭的女娃。

    “可是君侯……”

    “我等是人，而非禽兽。你知道人与畜生的区别吗？”

    “同族遇到危难之时，人会伸出援手，而畜生则会将同伴分而食之。所以……”

    张策抬头看向吕布，脸上流露出倔强般的坚持。

    “你可以骂策妇人之仁，但是……”

    “眼睁睁的看着女娃就这样死去，恕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策！”

    “会带走她！”

    “不会让她死在这里！”

    张策停下了手中掏饼的动作，径直拍马向着远处走去。

    “简直无可救药！”

    吕布看着不听自己劝阻的张策，他直接被气乐了。

    随后，吕布注视着张策的背影，将马背上悬挂着的宝雕弓握在了手里，随着一阵弓弦震动，一支箭矢搭在了宝雕弓之上。

    “子谋，那女娃你当真要救？”

    张策听到了弓弦拉动的震颤之音，他转过头神情难以置信的看着将箭矢瞄准女娃所在的吕布。

    “岳丈你……”

    形势危急之下，吕布顾不得称呼什么君侯了，直接以岳丈相称，想要阻止吕布的行为。

    “当真要救？”

    吕布没有在意张策的出声，而是将内容再度重复了一句。

    同时。

    宝雕弓在他的手中拉成了满月，依旧指向女娃所在。

    无疑。

    他是想以一场鲜血来扼杀了张策心中不该有的那点妇人之仁。

    “子谋！今日这个女娃你想救，可是天下乱世之中这样的女娃又何止她一个，你救的过来吗？”

    “你如果想救她们……”

    “就该像你当日在下邳城中对某家说的那般，平定了这天下乱世，还这世间百姓黎庶一个太平盛世。”

    “那……才是救！”

    弓弦铮铮，吕布没有表露出一丝退让。

    宝雕弓上搭着的箭矢箭尖，更是不曾有星点晃动。

    吕布有绝对的自信凭借着他的无双箭术，只要一箭射出女娃必死无疑，连带着的……

    自家这蠢女婿心中那点不该有的妇人之仁，也会随着烟消云散，进而渐渐的蜕变为一个合格的诸侯霸主。

    凝视着吕布的箭矢，张策沉默片刻之后，蓦然回头。

    没有向来时的方向回到吕布身边，而是继续背对着吕布向着女娃所在的方向走去。

    行进之间，他的身形挡在了女娃的正前方，挡住了吕布的视线。

    “必须救！”

    张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决。

    “否则！”

    “策真的怕自己有一天会成为一个眼中只有霸业的屠夫刽子手！怕自己会眼睛都不眨的对身边之人举起屠刀！那样的我，会让策感到陌生，更会让策感到害怕。”

    “所以……”

    “我想救她！”

    “顺带着……”

    张策声音低不可闻：“也救救自己！”

    救的是小女孩的性命，唯有张策自己明白：他同时守住的也是他心中的那道良善底线，一个人应有的人情味。

    张策没有对吕布说救下眼前这些所有逃难的百姓，或者说是将粮食分给所有人，因为他知道……

    那不可能。

    甚至可以说跟找死无异。

    所以，他选择了有限度的“同情”，而非毫无节制的怜悯。

    他如果真是铁憨憨的收留了所有人，放在小说中他会被有些人嗤之以鼻的骂为圣母吧！

    张策自嘲的想到。

    不远处，正打算近前向张策和吕布汇报军情的陈宫听到张策说出的这番话，他的脚步停顿住了。

    看着眼前这对剑拔弩张的翁婿，他一阵摇头。

    尤其是目光落在张策的身上的时候，陈宫的表情既是欣慰，又是感到无奈。

    连他都看明白了，这位少主还没反应过来，他不理解张策在坚持什么。

    吕布自然注意到了陈宫的到来，但他并未受到任何影响。

    而是依旧持箭指向张策说道：“是吗！那你就试试！”

    “看看能不能阻止我这可止袁刘两军干戈的一箭。”

    语毕。

    “嗡！”

    弓弦震动，破空声响起。

    待到张策反应过来之际，一道箭矢已然从他的耳边险之又险的擦射而过，目标直指他的前方。

    “吕……”

    张策第一次怒了。

    张口直呼吕布的姓名便要质问于他，想要为即将身死的女娃讨个说法。

    可是。

    话语喊到一半，张策的嘴巴长的老大，浑然能吞下一个鸡蛋。

    脸上更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因为……

    他顺着吕布箭矢着地点望去，只见那箭矢射中的不是女娃，而是女娃后方数十丈开外的一名身形瘦弱的男人。

    男人被吕布一箭贯穿咽喉，眼中充斥着一丝难以置信，以及……

    残留着的那一抹看向女孩时，眼眶中充斥着的贪婪，像是在看着食物！

    若非这一箭，若非张策心底不经意间触发的怜悯和善良，小女孩的下场可想而知！

    乱世之中，逃难之时，人肉…也是肉啊！

    “岳丈？”

    “你这是……”

    张策回头望着不徐不缓的将弓箭挂回马背上的吕布，眼中夹杂着浓浓的不解。

    他，没看明白吕布的用意，但又像是明白了什么。

    虓虎柔情，不曾外露！

    那一箭，锁定的从来不是小女孩，而是那个畜牲不如的人！

    或者说！

    吕布搭弓射箭的那一刻，其实他和张策做出了一样的选择！

    “没什么！”

    吕布冷着脸将头偏向了一边，“继续你的妇人之仁去吧，某家只是无聊之下射杀了一只畜生而已。”

    畜生吃人。

    所以！

    他就顺手杀了！

    这就是他的理由。

    但。

    他懒得向自己这个钻牛角尖的女婿解释。

    不为其他。

    因为他是吕布。

    天下第一的吕布！

    一旁。

    知道火候差不多了的陈宫待到张策将女娃交给士兵让其送去吕玲绮处之后，他这才上前对着张策和吕布说道：“君侯，少主！！”

    “后方哨骑来报！”

    “一支曹军始终跟随在我军后方十里远的地方，如何处理还请君侯和少主拿定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