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小亮可以看到鬼。

    马小亮模糊记得，他快三岁那年，母亲生了一场重病，在床上躺了好些天。

    那段时间，他经常可以看到，家里土炕的窗户上，有一只身材瘦小，浑身黏稠，像是刚刚从血水里涝出来的婴儿。

    就那么静静趴在床尾，睁着极大的眼睛。

    婴儿在床尾盯着母亲，马小亮则是坐在床边，盯着那婴儿。

    婴儿偶尔也会转头，一会儿又他一眼，但更多时候，还是将目光放在母亲身上。

    对其他人，却完全视而不见。

    他将这件告诉了家人，但当然是没人相信的。

    父母都让他不要乱说话。

    只有外公愿意相信马小亮，还告诉他，千万不能被鬼知道，你能看到它们。

    不然，它们就要来吃掉你。

    马小亮对此深信不疑，所以，哪怕之后也偶尔会在村里看到那个婴儿。

    但他从来都是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

    马小亮生活在一个非常偏远的山村里面，交通异常不便。

    需要登几百个山梯，才能到最近的城镇。

    所幸，旁边的乡里，就有初中，否则，恐怕连上学都要成问题。

    大概在七岁的时候，马小亮才从村民闲话的只言片语中得知。

    当年母亲之所以在床上躺的那么久，并不是生病。

    而是又怀了一个孩子，但因为某些原因，没有将其生下来。

    母亲只是做了手术之后，在修养身体。

    马小亮立刻就想到了那个婴儿，同时也才知道，那个一直以来被他避之不及的婴儿，很可能是自己尚未出生的弟弟！

    知道这件事情之后，马小亮对那个婴儿的恐惧感减轻了许多。

    同时，也由于那婴儿虽然经常会看他，但从来未曾对他做过什么。

    所以，原本看到对方就会跑开的马小亮，也更加注意起，那个婴儿的踪迹和行为。

    又过了几年，他发现，每逢村子里哪家要生孩子的时候，婴儿就会出现，跑到孕妇所在的房间里。

    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孕妇生育的房间，除了接生婆和婆婆之外，就连其丈夫都不能进去。

    马小亮当然也看不见，那婴儿究竟在里面做些什么。

    直到一次偶然的机会，他表哥的孩子要出生了。

    毕竟是亲戚，他过来陪伴。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那个婴儿再次出现。

    就像是突然从空气当中诞生出来一样，而后漂浮着，透过纸窗，钻进了他表嫂生产的房间。

    他很想看看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当然是看不到的。

    不过这种事情经历得多了，他倒也还算是平常心。

    实在看不到也没办法，毕竟……总不能强行硬闯进去。

    但马小亮没有想到的却是，过了十多分钟之后，产房的门突然被人打开。

    那个村子里很有经验和名望的产婆，一脸慌张的跑了出来。

    嘴里大喊着：“快！去医院去医院，出血了出血了，大出血，人断气了，快快！快快快！！！”

    众人当即都是一惊。

    马小亮的心也提了起来，他下意识的转头向产房里看去。

    只见表嫂正躺在那张满是血迹的床上，翻着白眼，没了动静。

    而在表嫂头顶，那个浑身上下布满血迹，从他三岁时，便一直都是如此模样的婴儿。

    他未出生的弟弟，将其肚子上那条染着血的，长长的脐带，环绕在表嫂的脖子上。

    嘴巴咬着脐带的这一头，还未发育完全的双脚，蹬着脐带的另一头。

    那双眼皮还没长全的，看起来极大眼睛里，充满了阅读，像是鼓足了劲，要将表嫂勒死。

    “嗬……”

    眼前惊恐的一幕，让马小亮的呼吸都卡在胸口，半晌没喘出气。

    但他的理智终究战胜了恐惧。

    看着已经躺在床上，挺着大肚子，生死不知的表嫂，马小亮知道。

    如果自己再不做些什么，那表嫂和未出生的侄子，都将死在弟弟手中。

    马小亮鼓气全部的勇气，将卡在胸口的呼吸挣开，变成一声怒吼，从嘴巴里喊出来！

    “快给老子滚开！！！！！！”

    “呼……呼……呼……呼……”

    喊完之后，他开始疯狂的喘息。

    周围人都像是看疯子一般的看着他，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神经。

    而更让马小亮感到恐惧和无力的还是，表嫂头顶的那个婴儿，他未出生的弟弟。

    并没有被他吓走，反而在听到这一声爆喝之后转过头来。

    用那双充满怨毒，死寂的眼睛看着马小亮。

    虽然它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目光却十分精准的放在马小亮脸上。

    好像，这周围只有它与马小亮。

    下一刻，它松开嘴上咬着的脐带，从表嫂头顶爬了下来，冲进旁边的墙壁，消失不见。

    但马小亮却在对方消失之前，无比清晰的看到。

    那张原本光突突的嘴巴里，已经长出了尖锐的牙齿，那跟纤细的脐带，也更加粗壮。

    通体涌动着更加鲜红的光泽。

    虽然什么都不懂，但光凭眼前的这些，马小亮依旧可以判断出来。

    它变得更强了。

    当天，表嫂虽然被送进了医院，但依旧身死。

    这件事情，马小亮也并没有说出来。

    他知道自己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而且……可能会让表哥更加伤心。

    之后，那只婴儿依旧会偶尔出现在村子里，当然，依旧是每逢某家要生孩子。

    所幸，它终归没有再次得手。

    而马小亮也来到十三岁，已经上了初中。

    他学业优秀，记忆力超群。。

    为了更好的学习，他开始住校，想要在人生最重要的考试时，取得一个优秀的成绩。

    那个婴儿，也逐渐被他抛到脑后。

    因为之后，村子里的孕妇，生产都很顺利。

    可见，它并没有继续得手。

    但就在这个寒假，回家之后的马小亮，却突然发现，母亲的肚子，比以往大了不少。

    他脑海中，当即出现不好的预感，连忙询问是怎么回事。

    而得到的答案，令他一颗心坠入谷底！

    父母打算，再给他添一个弟弟或者妹妹。

    那只几乎都要被他遗忘的婴儿的身影，再次出现于他脑海之中。

    马小亮立刻就开口否决，异常激动。

    说什么都不同意这件事情。

    但他的所作所为，只被父母当作是怕自己“失宠”。

    后来闹得厉害，他只能将事实说出。

    但换来的，却是父亲一顿爆打。

    他知道，没有用了，不管他说什么都没有用。

    整个村子里，只有他能够看到那只婴儿。

    当你的观点和所有人相反时，无论你是对是错，在其他人看来，你肯定是错的。

    所有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都觉得是马小亮怕自己失宠。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怕母亲没命！

    马小亮对父母没有任何意见。

    随着逐渐长大，以及刻意的打听，他早已经知道了当年那件事情的全貌。

    当年的那件事情，确实是母亲做得不对。

    但不要那个弟弟，却并不是父母的本意，最根本的原因……是外力的介入。

    父母根本没有抵挡的力量。

    同时，父母也一直都对当年那件事情心怀愧疚，如今，没有了外力影响之后。

    他们也是带着补偿的心思，想要让那个小生命再次来到人世。

    但他们哪里知道，那个小生命已经不可能再来到人世了。

    反而时刻准备着，要将他们拖进死亡。

    马小亮心如乱麻，他知道，自己奈何不了那个婴儿，但他也无能为力。

    他所在的村子太贫困了，直到现在，生孩子还都是在自己家里。

    村里只有两户人家有电视。

    马小亮完全不知道有关部门的存在，也自然不知道，遇见这种事情，该怎么打电话求助。

    没过多久，更令马小亮恐惧的事情发生了。

    也许是嗅到了真正仇的味道。

    母亲怀胎才仅仅七月，那只婴儿便已经出现。

    终日守在母亲的床头，用充满怨毒的目光盯着她。

    无论白天，还是黑夜。

    婴儿在床头盯着母亲，马小亮则是坐在床边，盯着那婴儿。

    熟悉的记忆涌上心头。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他三岁的那个时候。

    相同的是，三岁时的他，和现在的他一样，什么都做不了。

    不同的是，现在的婴儿，终究是要比那个时候更强了。

    巨大的压力与恐惧笼罩着马小亮，他甚至连觉都睡不着。

    而越是恐惧，他便觉得，那婴儿看他的次数越多起来。

    马小亮也曾尝试跟婴儿沟通，解释父母的为难。

    但很显然，对方不可能听懂他的话。

    日复一日，母亲的肚子越来越大，身体也越来越弱。

    甚至染上了病。

    马小亮猜测，这很可能也是那个婴儿的原因。

    对方就那么一直坐在床头，不分昼夜，时刻等待着。

    等待着能够将母亲拖入深渊。

    这一天，家里的药快用完了，只能撑到后天。

    于是，马小亮踩着近千阶山梯，去城镇里面买药。

    镇里的卫生院的值班医生，是一个小伙子。

    交谈中，马小亮得知，对方是新来的医生，在外面的大城市里读过大学。

    马小亮犹豫了一会儿，而后，突然向对方问道：“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年轻的医生笑了笑：“当然相信啊，这不是大家公认的嘛，虽然没有谁见过真的鬼，但大家都知道有鬼。”

    “我见过！”

    马小亮开口，语出惊人。

    这个医生，是大城市里来的，应该能更有见识，也没比他大多少。

    应该不会将他的话，当作小孩的胡言乱语。

    马小亮太无力了，他希望能够得到帮助。

    当然，实际上，他自己也没有报多少希望。

    不过，令马小亮意外的却是。

    当他说出自己能够看到鬼的时候，这个新来的医生脸上，并没有露出那种带着不屑的嘲笑。

    反而是一脸惊讶的看着他，而后，靠过来，很感兴趣的于他攀谈起来：“你见过？真见过？”

    “真的见过！”

    马小亮点点头，而后，立刻把事情尽可能详细的说了一遍。

    当然，省略了那个婴儿可能是他弟弟的这一部分。

    医生脸上，原本还满是感兴趣的样子。

    但在听完马小亮这一番详细，且无比真实的描述之后，脸上也不由露出些许恐惧。

    等听到马小亮想请他帮忙，对付那只床头鬼的时候。

    医生的脑袋立刻摇得跟波浪鼓一样：“我也没办法啊，我学的是医学，不是道术，不会对付鬼啊。”

    马小亮眼中原本升起的希望，当即便暗淡下来。

    “不过，你可以找有关部门啊，给他们打个电话就行了。”医生接着说道。

    “有关部门？”马小亮一脸疑惑。

    “你连有关部门……哦，不知道也正常。”年轻的医生，显然也知道这个村子的情况。

    哪怕是在这个镇子里，他的手机信号都不怎么样，在这里连信号都没有，上网都上不了，只能通过卫生室里的有线电话与人联系。

    更不用说这个还没离开过村子，只在乡里上学的少年了。

    他想了想，道：“你家有电话吗？我给你号码。”

    马小亮点了点头，最近几年，大夏发展还是很快的。

    他家已经有了有线电话，还准备等二胎出生，他读完大学之后，就买个电视呢。

    医生将号码抄下来，递给马小亮。

    看着对方无比珍重的收到怀里之后，他突然笑了笑，摇着头，半开玩笑的道：“说实话，虽然有关部门专门管这事儿。

    但我觉得他们可能也没办法，他们可一直都说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鬼的。

    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人能够对付鬼，那应该也就只有林正导演了。”

    “林正导演？林正？导演？”

    马小亮默默念叨着这四个字，他当然知道导演是什么。

    所以不明白，导演这两个字，是怎么和对付鬼联系起来的。

    不过，如今的马小亮，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

    他也没有再纠结，立刻继续向医生问道：“这个林正导演是谁？我应该怎么找他？有他的电话号码吗？”

    医生哑然，摇了摇头，道：“我开玩笑的，林正导演，就是个导演，演电影的。

    他拍了鬼片，在里面演道士，非常牛逼，最近上映了一部《僵尸先生》，非常精彩。

    不过得坐车去县城里面看，镇上可没有电影院，票挺贵的，要几十块呢。

    而且网上还传言，电影里的功法真的能修炼，说不定里面的其他办法，还真能对付鬼。

    不过我是不怎么相信……那只是电影，电影里的，怎么可能是真的呢。”

    有关于《僵尸先生》功法的讨论，早就已经在网络上火爆异常。

    有很多人说自己修炼成功了，但他并不相信。

    因为他也记下了功法的内容，但怎么都修炼不出来。

    医生一边说，一边转身，继续开始工作。

    起来，而马小亮的注意力，则是早就被他话语中的那个电影名称吸引了过来。

    少年站在原地，嘴里默念着：“僵尸先生……僵尸先生……”

    走出医院，他抬头，看着那近千阶山梯，犹豫了许久之后，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他拿出一直以来，因为习惯而存在身上的钱，先跑到旁边的小卖铺里。

    拿出刚刚得到的号码，给有关部门打去了一个电话。

    对面非常严肃的问了所有情况之后，说会以最快的速度赶来。

    但挂断电话之后的马小亮依旧不放心。

    毕竟，按他刚刚从医生那里得来的消息。

    有关部门可是专门宣传这个世界上没有鬼的。

    虽然刚刚在电话里，对方还是颇为重视，但马小亮依旧觉得不保险。

    事关母亲，他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个希望！

    于是，他又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

    用学习找了一个借口，说他忘记了一门作业，需要找同学抄一下，不然寒假结束之后，可能没法正常报道，今晚住在同学家抄作业，明天再回来。

    接电话的父亲没有起疑心，同意了下来。

    挂断电话之后，马小亮将装着药的塑料袋揣进怀里，向车站走去。

    踏上了一条只有他自己能够明白，也只有自己能够理解的道路。

    不管那电影里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都要去县里的电影院，看看这部《僵尸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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