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师孔仲尼: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四章 菟裘租界
平阳公宫中,醇酒的香气悠然飘出,管弦乐声悠扬婉转。
宰予与子贡坐于杞子左首,而杞子的右首坐着的则是杞国的诸位大夫。
不过杞国的大夫人数,明显无法与齐鲁这样的国家相比较。
虽然宰予早有心理准备,可等到晚宴开始时,还是险些没绷住。
他知道杞国小,但全国上下只有三位大夫,是不是过分了点?
虽然这件事很离谱,但细想起来,似乎又合情合理。
杞国不过是个方圆几十里的小国,杞子自己占着最肥的平阳,分走了一大半。
剩下这六位大夫,平分剩下的土地,一人估计也就占着二三里。
怪不得《礼》中说,小国之上卿,位当大国之下卿呢。
原来不光是出于尊卑的考虑,还有现实意义的基础啊!
宰予掂量了一下杞子的份量,总算明白为什么他对鲁国的下大夫都这么谨慎了。
杞子不谨慎不行啊!
就宰予进入平阳看到的情况而论,杞国这个百乘之国的名号虚得很。
不论是民户多寡,还是日常守备,城邑面积,平阳都是无法与曲阜、临淄相提并论的。
曲阜和临淄都是万户以上的大城,其中临淄的民户更是高达七万。
而杞国的平阳,宰予粗略估计,也就千户出头。
杞国最富饶的城邑都这样了,剩下的就更别指望了。
也就是说,真要打起仗来,杞国倾全国之力,把牙咬碎了,能出动的大概也就是两三千人。
就这么点兵力,宰予现在都能和他碰一下子。
而等到三百甲士武装完毕后,宰予甚至有种自己可以干挺杞子的幻觉。
不过这也不能完全说是幻觉,因为弱小国家突然暴毙的例子在春秋屡见不鲜。
当年鲁国的邻国鄅国就是这么灭亡的。
鄅国比杞国还要弱小,国内仅有鄅邑一座城池。
鲁昭公十六年秋天,鄅国的国君鄅子带着国人出城耕作,结果他一出城,消息马上就传到了邻国邾国的耳朵里。
邾国对鄅国早有图谋,于是就趁机对鄅国发动了偷袭。
他们在鄅邑一顿打砸抢,就连鄅子的老婆和女儿都被邾人抢跑了。
鄅子带着国人结束劳作回家后,望着一片狼藉的家,全都傻眼了。
辛辛苦苦种地不就是为了养家吗?
现在老婆孩子都没了,那还活着干什么呢?
鄅子大哭一场后,便决定和妻女一起去做俘虏。
邾人看他这么可怜,于是便把老婆还给了他,但把女儿给扣住了。
鄅子欲哭无泪,于是只能带着老婆去投奔岳父宋国左师向戌。
向戌看到女儿女婿被这么欺负,顿时勃然大怒,立马向宋君上表,要求讨伐邾国。
邾人得知这个消息后,只得乖乖奉还俘虏和财物。
有了鄅国的前车之鉴,杞子怎么能不谨慎呢?
这场酒喝的,真是宰予不动筷子,他们谁都不敢动。
杞子这么谨慎小心,搞得宰予都不大好意思和他提要求了。
宰予正想着该怎么和杞子提这件事呢,谁知道杞子倒是先开口了。
“宰子?”
宰予举杯请道:“您有什么事召唤我吗?”
杞子笑着说道:“我听说您是孔子的学生,想必一定精通《诗》吧?如今酒宴正酣,我们何不吟诗助兴呢?”
宰予一听要吟《诗》祝酒,马上就明白了杞子的言外之意。
作为一名训练有素的外交人员,《诗》一直是宰予和子贡重点的研究科目。
说白了,在这个讲求脸面的时代,很多事情不能摆在台面上说,所以在做外交工作时,就需要通过《诗》来传递需求。
杞子提出吟《诗》,宰予立马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他回道:“精通谈不上,不过既然您有此兴致,我自然应当奉陪。”
宰予话音刚落,就见到对面站起了一位杞国大夫。
他举着酒爵来到堂中,向杞子拜道:“淳于阳,愿献诗一首,以作余兴。”
杞子微微点头:“准。”
淳于阳微笑着来到宰予面前祝酒,具备高唱道。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
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
(一头死去的獐子在荒野,白茅缕缕将它包。有位少女春心荡,小伙追着来调笑。
林中丛生小树木,荒野有只小死鹿。白茅捆扎献给谁?有位少女颜如玉。
慢慢脱啊别慌张!不要动我衣带响!别惹狗儿叫汪汪!)
淳于阳一曲唱罢,宰予和子贡的脸色都变了三变。
淳于阳唱的乃是《诗》中的《野有死麕》,这本是一首描写先秦时期少男少女情窦初开,干柴烈火,林地‘作战’的爱情诗。
但淳于阳这时候吟这首《野有死麕》,肯定不是为了开黄腔。
杞国再小,也不可能在这种外交场合玩这种无厘头的操作。
既然不是开黄腔,那么淳于阳自然是意有所指。
《野有死麕》是以少女的角度作下的诗歌。
诗中的主要内容,是一边嗔怪少年太过猴急、动作粗暴,一边又舍不得直白的怪罪心上人,只能委婉的劝告他不要动作太大,以免招来围观人等说闲话。
淳于琼这个时候唱这首诗,显然是出自于杞子授意。
杞国这是想拐弯抹角的告诉我们,他们的心是属于鲁国的,但是又不肯公开发声支持鲁国啊!
宰予和子贡互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确信。
杞国想当墙头草,还没开打呢,倒先把墙骑上了!
宰予听完,也不说话,只是摇头笑了笑。
而子贡则站起身来,同样唱道。
“王旅啴啴,如飞如翰。如江如汉,如山之苞。如川之流,绵绵翼翼。不测不克,濯征徐国。
王犹允塞,徐方既来。徐方既同,天子之功。四方既平,徐方来庭。徐方不回,王曰还归!”
这一首是《诗》中《常武》的第五章和第六章,《常武》主要讲的是周宣王率军亲征徐国的事迹。
而其中的第五章则讲述周宣王势如破竹大败徐国军队的战斗。
而第六章则是讲述了周宣王凯旋而归,徐国俯首称臣按时纳贡,再不敢生出叛乱之心的章节。
这时候吟出《常武》,还特地选取了其中的五、六两章,子贡的言外之意也很明白。
杞国要么老老实实地听从鲁国的调遣,要么就像当年的徐国一样,准备接受来自鲁国的铁拳制裁吧。
子贡吟完了诗,伸手将手中的酒爵朝着淳于阳递了过去。
只见到淳于阳身子一颤,接过酒爵的手都在颤抖,他露出一抹勉强的笑容,回礼谢道:“多谢您的祝酒。”
子贡和善的微笑着:“祝您健康长寿。”
这下子可把淳于阳吓得不轻,以致于脸上都失去了血色,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跌坐在地。
宰予见了这个情形,差点绷不住笑了。
这是二人一早就确立的分工。
他们来之前就说好了,要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宰予一早就想过了,如果不能把杞子慑服,还怎么让杞国老老实实地当他的原料产地呢?
万一现在和杞子把条件谈成了,改日出了什么变故,杞子直接把他的资源供应掐了怎么办?
他之所以要向公室那边打报告,以正式身份出使杞国,而不是用私人身份拜访,为的就是扯虎皮做大旗,拿偌大的鲁国给他撑场面。
至于鲁国国内,国君、阳虎包括三桓,压根就没对他这次出使有什么指望。
因为杞国就这么点实力,多他们一个不多,少他们一个不少。
宰予能劝得动杞子最好,劝不动杞子拉倒。
杞国对鲁国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伙伴,但对宰予来说,这可是菟裘农业的救星,搞经济殖民的第一块试验田。
不借着鲁国来恫吓杞子,以后还怎么把杞国产业空心化,怎么让他对我宰子唯命是从?
此时厅堂中的气氛接近凝固,杞子僵硬的笑了笑,抬起袖子擦拭着额前的汗珠。
“二位何至于呢?”
宰予闻言,忽然哈哈大笑着起身:“这句话,就是您的不对了。您难道还看不清如今天下的局势吗?”
杞子愣道:“天下的局势?”
宰予慢声道:“从东方日出之地旸谷,再到西方日落之地虞渊,从南方当阳明亮之地明都,再到北方日未至之地幽都,一张横贯天下的华盖已经落下!
这张华盖后坐落着所有诸夏古老国家的首都——新蔡、帝丘、新郑、宛丘、薛邑和莒父。
这些城邑和周围的人口全都位于齐国势力范围之内,全都以这种或那种方式,不仅落入齐国影响之下,而且越来越强烈地为临淄所控制。
几乎在每一处都是齐国商人占了上风。到目前为止,除了您治下的杞国以外,根本没有实现真正的商贸自由。
而我此行的目的,正是为您的杞国,带来真正的富饶与繁荣。
并以此来对抗那些将仁义道德抛之脑后,只知道钻营私利,将民众利益置于他们个人利益之下的齐国商人!”
杞子一开始被宰予激动地语气吓得浑身一激灵,可转瞬,又猛地一皱眉头,随即缓缓舒展开来。
“原来您这一次来,并不是想让我们杞国出兵啊!”
宰予闻言,只是缓缓坐下,微微摇头道:“国君这一次派我前来,并没有强迫您出兵的意思。我们体谅您的难处,因此,在对齐事务上,只需要您保持中立。”
杞子闻言长出一口气,随即喜上眉梢:“那您刚刚说的那个什么商贸自由是怎么一回事?”
这一下,不等宰予说话,子贡便笑着上前说道:“我们只是希望您能够下令取消对于鲁国商人设立的高额关市税。”
对于子贡的提议,杞子竟然没有半点要拒绝的意思。
杞国的体量本就不大,关市税更是远远比不上田税的份额那么多。
如果仅仅是取消关市税,便能换取鲁国的友谊,那杞子自然乐意之至。
他哈哈大笑着起身道:“原来如此,寡人明白了。”
子贡见他一口答应,于是笑得更开心了。
“既然您如此痛快,那么我们也不能让您吃亏了。您或许知道,我的手下操持着庞大的商队业务。
而您的杞国紧邻齐国,所以我想要在您的国境内租下一片土地,用来建设仓库储存货物……”
“租赁土地……”
听到这里,杞子终于犹豫了。
土地是国家的根本,他的大部分收入都来自农田。
取消关市税他可以接受,但如果要动田地,可就是挠到他的命根子了。
宰予也早料到了这一点,他笑着说道:“您放心吧。我们要租赁的并非是平坦的地块,而是紧邻山壑的地方,而且我们的报价,想必您也一定会满意的。”
杞子犹犹豫豫的问道:“贵国打算出多少?”
宰予抿了口酒水,淡淡道:“三百亩土地,一年,二十万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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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选自《宰予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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