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师孔仲尼:正文卷 第二百五十八章 辈分乱了
虎会一边说着,一边带领宰予走向那辆马车。
他来到马车旁轻轻扣了扣窗户,随后便掀起布帘,宰予向车内望去,正看见个抱着厚竹简读的入神的幼弱童子。
虎会看见了,轻轻咳嗽了一声,随后笑着说道:“小君子,还不快下车拜见宰夫子?”
童子听到这话,先是揉了揉酸胀的眼睛,随后懵懂的抬眼看了看虎会。
“已经到菟裘了吗?”
虎会闻言,不由大笑着向身旁的宰予解释道:“这孩子平时痴迷诗书、少言寡语,在待人接物上尚不成熟,还请宰子见谅。”
宰予瞄了眼童子手中的竹简,发现编书的绳子都磨损了大半。
看来,这小孩儿不是装作刻苦读书,而是真的热爱读书学习。
宰予心中不由欣慰道:“看来他应该能比班让我省心啊!”
这段日子里,赵毋恤不在菟裘,他都快让公输班这个混不吝的小子给逼疯了。
或许是因为家中祖祖辈辈都是工匠的原因,公输班的求学方式与寻常儒生大有不同,具有相当浓厚的工匠独有色彩。
宰予教导学生的方法,大体上是延续了夫子的教育方式。
即先放任其自由发展,学生遇到问题后再进行启发,如果学生始终不能领悟,这才会给予解答。
赵毋恤对于这套体系相当适应,然而公输班则相当不满这样的教学方法。
公输班遇到问题后,向来是立马拿着书本来找宰予解答,从不把问题留到第二天解决。
如果公输班仅仅是问些为人之道,抑或是上古圣王的事迹,那宰予应付起来自然毫不费力。
可问题是,这小子从来不问这些。
他之所以背诗书礼乐,从来都是为了找宰予解锁下一阶段的数理知识。
因为按照宰予的规定,诗书礼乐不达标,则不能迈入下一阶段学习。
正因如此,公输班问的东西以数理为主、物理为辅。
如果只是课本知识,那宰予也就认了,可偏偏公输班的工匠精神实在过于浓厚,三不五时就会自己琢磨点新产品。
而一做新产品,自然就会发现新问题。
发现了新问题,当然就得来找宰予给他解答。
刚开始,宰予还可以运用其丰富的知识储备给他讲解一二。
可到了后来,公输班问的问题越来越深,乍一提起,宰予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解释。
于是就只得先找个借口离开,等到夜里去图书馆恶补,第二天早上再为公输班解答。
在公输班的‘督促’下,宰予的理科功底着实扎实了不少,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他一天天的活的也是真累。
对于宰予来说,前往曲阜讨伐阳虎,都比教学生轻松。
甚至于,宰予因为疲于应付公输班的‘自杀式’提问,他都升起了将这小子扔给子贡教导的想法。
虽然子贡没有图书馆的加持,但他再怎么说也是孔门数科魁首,菟裘经济学的创始人。
菟裘的‘大宗商品’贸易、各种市易商税、数十支商旅的进项开支、上百种商品的利润盈亏,他都能算的清清楚楚,应付一个八九岁的毛孩子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
比起教导公输班这种严重偏科的理科生,宰予还是更偏好教导各方面均衡发展的人才。
总而言之一句话,不是班小子不优秀,而是宰夫子实在教不动了啊!
宰予看着面前童子一脸茫然的样子,不由问道:“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童子听了,没有先回答,而是走出车厢,在虎会的指导下向宰予见礼之后,方才开口道。
“姒姓,卜氏,名商,因为未曾及冠,尚未有字。”
姒姓?
又是一位夏后氏的遗族吗?
卜氏,看来也的确如虎会所说,他的家族应当世袭太卜之职。
卜商……
等等?
宰予的脑子忽然一抽。
这不是子夏吗?
原先宰予还不感觉有什么,觉得无非就是多收少收一位学生的区别。
可如果是子夏的话,那可就不是要不要收的问题了!
这可是这可是与宰予和子贡一样并列孔门十哲的文学科第二。
未来魏国西河学派的绝对领导核心。
晋法家的祖宗级人物。
兵家亚圣吴起、晋法家重要代表人物魏国国相李悝、儒家公羊派祖师公羊高、儒家谷梁派祖师谷梁赤以及魏国创始人魏文侯的授业恩师。
嗨呀!
法家的小黑子,在这儿露出鸡脚了?
商鞅、韩非还有那个申不害嗷,你们仨给我听好了。
别以为生的晚,宰子就教育不了你们,心里都多少给我有点数,菟裘的夫子才是夫子,每天除了修订周礼就是注解诗书,你们仨少给我在那儿钻空子耍手段。
想玩你们那套就自己玩去,别扯着夫子的旗号来给自己脸上贴金,天天搁那儿恶心谁呢?
还有小董,你作为公羊派的学术带头人,重振社团的声威,宰子十分赞赏。
但你用天人感应给武帝上的那个笼子,实在不太结实,让人一脚就踹开了,宰子很不喜欢。
如果我这辈子没干成,以后可能还需要靠你小董复兴社团。
这样,宰子会给你在公羊传里留点线索,小董你注意多加关注。
一想到这里,宰予身上的疲惫一扫而空,就连脸上都忍不住多了一抹笑容。
夫子!
您老人家放心吧,现在师承关系变了,那几个小瘪犊子以后没法在书里篡改您的学说了。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夫子,虽然我和子夏的辈分乱了,但这份罪也由我来替您受了!
卜商看见宰予的笑容如此灿烂,心中对于这个陌生人的戒惧也少了一些。
他不由开口问道:“您就是菟裘的宰夫子吗?”
宰予笑着问道:“难道你还见到过别的宰夫子吗?”
卜商闻言也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赵毋恤看见了,也笑着跑了过来,拉住了卜商的手。
“商!我路上不都告诉你了吗?夫子的年纪原本就不大,你偏偏还不相信。
不过夫子虽然年轻,但他的学识却冠绝古今,你不是很喜欢看夫子所著的《易传》吗?
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地方,现在大可以拿出来问啊!”
卜商听了这话,拿起手中的竹简,展开看了看,又摇了摇头将其放了回去。
赵毋恤见状,不由疑惑道:“你这是做什么呢?”
卜商道:“我在出发前,父亲曾经与我说过一个故事。
说,伯乐在他写的《相马经》书里记载了‘额头高、眼睛亮、蹄子大,就是好马’的说法。
一次,伯乐的儿子拿着《相马经》去认马,他看见一只癞蛤蟆,就对父亲说:‘我找到了一匹千里马,其他条件都符合,就是蹄子有点不够大!’
伯乐于是跟着儿子去看千里马,结果看见儿子找到的是一只蛤蟆,被他气得笑了起来,说:‘你抓的马的确不错,就是太爱跳了,不能骑啊!’
读书应该在有了自我的理解后,再拿出来提问和践行,现在我只是单纯的读完了《易传》,而尚未对其中的内涵产生看法。
如果现在就拿着《易传》去询问夫子,这就像伯乐的儿子拿着《相马经》去询问伯乐,虽然都可以得到肯定的答复。
但真正施行起来,却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所以我才不在现在询问宰夫子的看法。”
宰予闻言,颇为惊异的望向卜商。
不止聪明伶俐,自主学习能力也强,这小子简直就是颜回的另一个翻版。
怪不得在原来的时间线上,在颜回早逝之后,夫子最器重的弟子就是子夏了呢。
只不过子夏和颜回最大的区别就在于,颜回是出世派的归隐之士,而子夏却是入世派的务实之士。
宰予笑道:“言之有理,尽信书,不如无书。若是没有自己的见解,那又何必去读书呢?
若是不读书,又如何参照古今产生适应当下的见解呢?
不过话说回来,你的父亲又是从哪里得知了我的名字,还这么信任的将你派来我的身边学习呢?”
赵毋恤听到这话,立刻邀功似的开口道:“自然是听我说的了!”
“喔?”
宰予扭头看他,只觉得赵毋恤在跟随自己学习的这段时间里,性格变化颇大,想来应该是受了公输班的影响,又远离了家族中的欺凌争斗,所以整个人也变得愈发开朗了。
“此话怎讲呢?”
赵毋恤道:“那日太卜来下宫作客,父亲便又起了让他帮忙看相卜卦的心思,将家中的子嗣都叫过来,还让我们在太卜的面前表演诵《诗》。
太卜的兴致来了,于是便抽了几首《诗》考验我们,后来又问了我们《易》中的道理。
这些东西,您从前都教导过我,所以我都答了出来。
太卜知道我还未曾在泮宫入学,所以对我能答出这些问题感觉惊异。
于是便向我询问起了原因,我就把您的名讳说了出来,告诉他我在跟随您学习。
太卜因此便请求父亲,在我下次回菟裘的时候把他的幼子商也一起带上。”
宰予也没想到,赵毋恤年纪轻轻,居然都学会帮他的夫子扬名了。
宰予正想夸他两句呢,谁知赵毋恤话锋一转,兴高采烈地继续说道。
“这还不算呢!我归家之后,阿姊见我一年的时间就学会了这么多知识,也很开心。
她也很喜欢阅读您的著作,您看我阿姊就快要及笄了,您就不考虑与我阿姊成婚吗?
我问过父亲,好像他对于这门婚事也并不反对呢,如果您愿意前往聘娶,我和夫子就能成为姻亲了!”
宰予原本还笑得正开心呢,一听赵毋恤这话,嘴一歪,差点抽过去。
这是什么展开方式,小孩的思维怎么这么跳脱呢?
整个一个转进如风。
他原本正想要像以前那样,拿出哄小孩儿的办法,随便忽悠赵毋恤两句,把这件事揭过去。
可没想到,一旁的虎会却笑着开口道:“我听说宰子您尚未婚娶吧?依我看,毋恤小君子的这番话,倒也不无道理。有了我赵氏为您作为外援,您在鲁国的地位,想必一定会更加稳固的。”
宰予一听这话,心中顿时一凛。
赵毋恤的话,他可以当成小孩子表达好感的天真烂漫。
但虎会这么说,他就不得不仔细考虑这是不是赵鞅的意思了。
如果这是出自赵鞅的授意,是赵氏对于谋求政治联姻的初步试探,那宰予一旦开口拒绝,两方原本融洽的关系必然出现裂痕。
毕竟在这个年头,结婚从来就不是男女双方的个人事务,而关系到两个家族、甚至于两个国家的联合。
虽然春秋时期,盟誓的效果依然存在,大部分时候,大家都不敢公然背叛誓约。
但不管什么样的誓约,都比不上联姻更为实在直接。
鲁国历代先君的夫人,一多半是齐国公室的女儿。
而齐侯的夫人,也有相当一部分是鲁国公室的女子。
鲁齐两国虽然分分合合这么多年,但总体上还依旧维持着体面,这里面虽然存在着政治层面的利益交换,但也不能忽视两国夫人的外交努力,和世代联姻后留下的血亲关系。
鲁宣公的夫人穆姜虽然因为私德有亏,名声很差。
但在宣公死后,穆姜代替幼子执掌国政期间,鲁齐两国维持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和平,甚至于齐国还因为穆姜的游说,主动归还了数座先前侵占鲁国的城邑。
如果宰予真的娶了赵毋恤的姐姐季嬴,他在鲁国的政治地位,将毫无疑问地会有一个巨大的跃升。
因为,这意味着宰予将告别暴发户阶段,彻底步入春秋老贵族的上流圈子。
宰予正在犹豫着呢,一旁的冉求看出了他的挣扎。
冉求上前一步,在宰予的耳边低声道。
“从前,晋国的董叔将要娶范鞅的妹妹范祁做妻子。
叔向说:‘范家富有,我看这门亲事就算了吧!’
董叔回答说:‘我正想借婚姻的联系来攀附范氏家族呢。’
婚后某一天,范祁向范鞅诉说:‘董叔不尊敬我。’
于是范鞅就把董叔抓来捆绑了,吊在院子里的槐树上。
正巧叔向经过那里,董叔说:‘你何不替我去求求情呢?’
叔向说:‘你过去谋求联系,现在已经系上了;想求攀援,已经攀援上了。你想得到的都已经得到了,还有什么可请求的呢?’
说完,叔向便转身离开了。
赵氏强,而宰氏弱。与赵氏联姻一事,虽然美好,但兹事体大,希望您能好好思量一番,这绝不是轻易之间就能决定的事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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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到了,你兜里的月票,仿佛正在哭泣。
——节选自《宰予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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