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峰环绕。

    当中有一池碧绿湖水。

    水面离地百余丈，似悬于天上，遂称为天池。

    正值隆冬时节。

    大雪已经下了三日，四下里尽是冰川雪原，不见任何活物痕迹。

    唯有天池边上，孤零零的一个老头，双膝盘坐，斗笠蓑衣落满了雪，手持三四丈长鱼竿垂钓。

    北风呼啸而过，卷起漫天飞雪。

    老者岿然不动，仿佛已经冻僵在湖边。

    从清晨坐到傍晚，又见到天光放亮，不知坐了几个日夜，白茫茫天地间似只剩老者一人。

    这日。

    两位少年在雪上飞奔，一个踏雪无痕飘逸潇洒，一个脚步沉重蛮横如牛。

    “拜见先生。”

    二人落在天池边上，躬身抱拳施礼。

    老者双眸缓缓睁开，幽深似谷，闪过缕缕寒光，呵斥道：“乱喊什么，鱼儿都吓跑了。”

    四方脸憨厚少年挠了挠头说道：“先生，你这鱼竿没线，怎么可能钓到鱼？”

    “云弟这就不懂了。”

    另一俊俏少年拍马道：“先生并非在钓鱼，而是炼心悟道。”

    “油嘴滑舌！”

    老者说话时，鱼竿轻轻震动，挥手一扯钓出两尺多长的青鱼：“谁说没线就不能钓鱼了？”

    俊俏少年仔细观察，发现一缕半虚半实的真气丝线，从鱼竿上垂落。

    丝线尽头凝成鱼钩，青鱼咬上去再难逃脱。

    “先生真仙，法力无边，神通广大，无敌天下！”

    “你这厮惯会熘须拍马。”

    老者眉头一挑，这家伙圆滑机敏，很是合适送去东厂当差，他正是逃出京城，躲在天池潜修的周易。

    三年前。

    周易离开京城，一路向西逃到海边，混入商队护卫转道向北。

    半年后商队遭遇山匪，假死脱身后来到天池，将占据此地的烟波钓叟打死，改头换面隐居潜修。

    东厂密册中记载，烟波钓叟性子孤僻怪异，少在江湖走动，也没有亲族好友，且武道修为奇高，正适合周易冒名顶替。

    这两个少年来自山下村落，同宗同族，名唤古逍、古云。

    烟波钓叟活着的时候，二人就经常上山，送来米面盐巴，请教武道修行的诀窍。

    周易暗中窥探数月，模彷钓叟说话、习惯，明白他在考教二人，有意收为弟子传承武道。

    顶替身份后，一切照旧，顺便让他们向游商打探江湖风声。

    周易将青鱼扔进鱼篓，问道：“冒着大雪上山，可是江湖发生了什么大事？”

    “瞒不过先生。”

    古逍说道：“村里来了个采参客，说有绝顶高手，掳了东厂督公的族人，放话三个月不现身就灭族！”

    周易面无表情，对于族人早已澹忘，更不会冒险去救。

    “什么时候的事？”

    古逍回道：“半年前。”

    天池地处大庆东北，与京城的距离比北疆还要远，再加上山村闭塞，一个消息传半年并不稀奇。

    周易颔首道：“东厂督公威震天下，未曾想落得个九族灭绝。”

    古逍面露异色，先生言语间有几分窃喜，莫非与东厂督公有仇怨。

    周易听到九族灭绝的消息，心神慕然间轻松通透，如同眼前掀开了一层细纱，整个天地都清晰了几分。

    纵使再怎么漠视亲情，心中难以窥见的角落里，终归有一丝柔软。

    现在九族灭绝，正合忘情剑诀修至大成。

    “这世上果然有好人呐！”

    周易闭目感应，天地间多了一丝丝气息，或冰冷，或炽热，或厚重，或锋锐，由于地处天池，阴寒之气远多于其他。

    按照忘情剑诀记载的秘法，真气透体而出，在体外模拟经脉运转，形成吞噬天地之力。

    冰冷阴寒的先天之气进入体内，经过几个周天的运转炼化，成为了先天真气。

    “先天，成了！”

    周易面上无悲无喜，他的实力还胜过先天，只差一个契机就能突破，谈不上有多么值得高兴。

    八年前推天顺帝登基，周易就拿到了突破先天之法，也见到了宫中那处寒潭。

    寒潭一丈深浅，半亩大小，中央搭建了几座小亭，为历代先天宗师炼化先天阴气的修行之所。

    周易仔细探查后发现，寒潭竟然与宫中所有水井相连，潭水来源也是井水流过去，其中几处井底通道明显有人工开凿痕迹。

    本就不愿借寒潭突破，发现这个秘密后更加排斥。

    皇族秘录中记载，借助寒潭、焰山等宝地突破先天后，想要增长先天真气，就只能在附近修行。

    譬如海公公逃离皇宫后，除非再寻到阴寒宝地，否则到死也难以寸进。

    “忘情剑诀修行艰难，却是没了后续缺陷。”

    周易近些年从未回周家看过，便是在尝试澹忘，未曾想有好人助力推动，省去了几十年时间。

    这等好人必须有好报，日后送他九族团聚，与十八代祖宗同享天伦。

    “先生，先生……”

    古逍轻唤几声，将周易从思绪中拉回，恭敬道：“晚辈与云弟下山了，待过些时日，再送来米面。”

    周易挥挥手说道：“老夫将闭关修行，年岁不定，你俩不必再上山了。”

    突破先天境界，第一步是将后天真气转化为先天真气。

    寻常武者只需三五个月闭关，周易体内真气磅礴如海，远超常人数十倍，炼化起来时日漫长。

    古逍闻言面色剧变，噗通跪地：“先生，晚辈哪里做错了，让先生嫌弃了吗？”

    “先生指出来，晚辈定然改正，否则就跪死在这雪地里，给先生赔罪！”

    言辞恳切，情真意重，似是将钓叟当成了父母亲人。

    换做真的烟波钓叟，或许会心生感动，将古逍收为关门弟子，然而周易在宫中见多了这种人。

    莫说磕几个头，说几句好话，纵是当场叫爹喊爷的也不知凡几。

    若无所求，怎么会这般糟践自个儿？

    古云也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说道：“祝先生闭关顺遂，日后出关了，晚辈再上山送吃食。”

    与一心拜师的古逍不同，古云对钓叟很感激，对当下生活很满意。

    这些年学的武功，足以纵横山野猎虎擒熊，靠着打猎让父母兄妹过上了好生活，攒的钱够娶媳妇，再无所求。

    “你俩很不错。”

    周易目光在二人身上逡巡，话语中有数层蕴意。

    钓叟这两个记名弟子，性格一敏一拙，武道天赋俱是上等，只要不中途横死，定能扬名江湖。

    “可愿拜老夫为师？”

    古逍正伤心落泪，听到这话瞬间转悲为喜，冬冬冬磕头答应道：“弟子愿意，弟子拜见师尊。”

    古云正要跟着拜师，周易提醒道。

    “老夫在江湖上颇有恩怨，做弟子的难免受牵连，拜师之前可要想好了！”

    “弟子愿意。”

    古云说道：“弟子跟着师尊学艺数载，先前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岂能因恩怨而退缩惧怕！”

    “不后悔便好。”

    周易收了多少个干儿，从来都是互相利用，现在收弟子也是如此。

    忘情剑诀大成之后，仍然可以继续修行，以无情到有情再到忘情为一转，来回颠倒，直至修成真正的太上忘情。

    每修成一转，对天地感应就愈发敏锐，也就是炼化先天之气的速度变快。

    当年剑神无名收萧云为弟子，就是以师徒之情修炼剑诀。

    周易不用学剑神亲手杀死弟子，而是靠着寿元无尽，将弟子一个个熬死，这样也就不会产生心魔。

    从袖口取出两本册子，分别交给古逍、古云。

    “这是为师所创两门绝学，逍儿悟性上等，可参悟破体无形剑气，云儿生性坚毅，适合修行不灭金身。”

    “勤加修行，不可懈怠，为师出关后会有考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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