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不会演戏啊:正文卷 第四百零八章 重返十七岁(一)
中影组织的这场首映礼排场很大,全程在央妈六套频道的《首映》栏目播出,主创们轮番上阵表露自己心声,中间插入各位捧场的大牌明星对主创评价,以及电影拍摄时的一些花絮。
三个字,实在是热闹啊。
一直从八点钟折腾到第二天凌晨,等到主持人卡着点喊:“《重返十七岁》全球首映现在开始”,众人才施施然坐下,看屏幕全黑了,浮出开头的龙标。
一下子静得针落可闻。
本次来捧场的两位重磅级导演,姜纹和陈恺戈隔了一个座位,姜纹忽然出声抱怨:
“我最不喜欢搞这种场面,一点用也没有,我认为电影该是不行——还是不行,陈导你说呢。”
陈恺戈感到他在阴阳怪气自己,冷哼一声。
姜纹不以为然,继续说:“我以为电影该立马就上映了,没想到拖泥带水的,给我都整急了,今天也是迟迟不进入正题——让我想起以前看的有些小说,以为下一段就是我要看的了,没想到作者还要东扯西扯很久……”
陈恺戈不客气:“说明作者江郎才尽,编不出后面怎么写。”
姜纹:“……那么就净扯些情情爱爱的混时间?时间换空间?我说,写书总不能这么下贱吧。”
“就是这么下贱。”
“好在不是一直这么下贱?”
“那也是下贱——姜导不要再说话,”陈恺戈抬眼皮,一张脸映上屏幕的冷光,“电影现在开始了。”
——
办公桌上放着一泼猴的塑料模型。
没什么精神,它藏在观赏用的天门冬底下,给压得实实的。有人把他背后的发条拧到底了,孙悟空于是拼命敲石头,杵着金箍棒想站起来,那折腾的声音太烦人,于是另一个人一巴掌把它摁住了。
放开压猴子的手:
方沂惊愕的脸出现在镜头前。
上妆后有点老,也因此观众稍微发出了点声音。
摁他孙悟空的是靳冬,拍桌子道:“余欢水,别玩了!今天要拜访的是大客户,我好说歹说帮你拉来的,存六千万……我们同学一场,现在也算是帮你到了仁至义尽。”
靳冬的脸色变软:
“只是,你要喝酒,知道吗?不要摆你那臭脾气,不想失业,就纯当白开一狠心往肚里灌……孩子读实验学校,甘虹又跟你闹脾气,能放过机会吗?你放心,绝对喝不死你。”
方沂点头说:“赵觉民,我知道了的。”
收拾好资料,两人一直到电梯里面。在镜子那,余欢水发现自己衣服没熨平,只能不断用手尝试去压。
赵觉民把一切看在眼里,摇头:“甘虹也是越来越不尽责——钱钱钱,难倒英雄汉!不过你这一单做成了,总能好过上一阵子,去给她买个包,哄几句,她就不闹了。”
两人的通行工具是地铁,赵觉民一直在数落余欢水,抖他的破事。
在这过程中,观众知道:余欢水原先是金陵大学,计算机系的高材生,偶然认识了金陵本地人甘虹,很快坠入爱河,当时计算机工作只有京城稍微好找一些。
为了留在金陵,余欢水转专业到了工商管理,和甘虹分到了一个系。毕业后,两人都进入银行,几年后升任客户经理。
有两个孩子,余晨(男)和余淼(女),长大后和余欢水不怎么亲近。
客户经理来钱快,工作节奏也快。由于先后生了俩孩子,多次请假的甘虹被转岗冷处理,接着失去工作机会;余欢水很争气,事情做的厉害,闲余时间钻研代码,并没有忘记自己爱好。
“只是,你不知道讨好人,拍马屁——现在光是事情做好,还不够用啊。”
赵觉民这么评价余欢水。“所以你提不上去,我成了你领导。”
还有个小插曲,地铁上在放新出的健康公益广告,男人们都忍不住去看,余欢水也是,不过,出地铁站后,也许是冷热交替刺激了鼻粘膜,余欢水开始汩汩的流鼻血,之后非常狼狈的洗干净了。
赵觉民于是叹:
“那广告是隔靴搔痒,只顾说,却不顾管……兄弟,你准备好豁出去了吗?”
余欢水吸了吸鼻子,点头。
当夜自然是酩酊大醉。
他回家一顿勐吐,甘虹嫌声音太大,影响了孩子学习,“请不上好家教,跟不上进度,只有回家自己苦读,余晨和余淼这么辛苦……你不要再耽搁他们了。”
于是余欢水只能孤零零和马桶为伴,他随即惊恐的发现,自己在呕血。
甘虹问他待太久,到底怎么样了,孩子可要洗漱睡觉。余欢水只能说没事,但鬼使神差的,他咽了口唾沫,说明早上要送孩子上学。
“明天是什么特殊日子?”
“不是。”
“那怎么想起来了?”
“怕我以后时间不多。”
甘虹察觉到了老公情绪不对,终于过来安慰他,第二天送完孩子,支走甘虹,余欢水开车到医院去检查,得到答桉:
“癌。”
情理之中。
不久,余欢水躺在病床上,面容慢慢枯藁,老婆,孩子,同事纷纷来到他病床前说话。
——郭凡看了看表,到现在一个完整的设定、冲突过程结束了,并抛出了新的问题,拢共用时十二分钟,符合好来坞所谓院线电影的“万能剧本”。
不过也很平庸。
是有一些巧思,比如余欢水的病情恶化,是通过来看望他的人,说的话来体现的,因为这些话越来越悲观。
当然打光也起了作用,给他越打越亮了,那不是这哥们要升天了吗。
介绍家庭设定的时候,方沂设计了个滑动智能机看照片的情节,靳冬在那插科打诨免得观众看的烦,照片滑完了,余欢水前几十年人生也全讲完了。
如果是姜纹会怎么处理?
用台词。
陈恺戈呢?
其他的不好说,起码演到了病床那段,陈恺戈极可能会给每一个来看望的人给特写——《无极》就是这么干扑街的,他太喜欢群像戏。
墨镜王呢?
余欢水这会儿估计还没出电梯,要在镜子前孤芳自赏一番才行,加上台词:“一九六0年四月十六号下午三点之前的一分钟……因为你,我会记得这一分钟。”
另有些稍微进阶一点的,比如那孙悟空——好吧,不能都说完了,等会儿再提吧。
有句话讲,电影永恒的主题是“复仇,生死,还有性”。
现在来看,《重返十七岁》的主题一开始就立下来了,可能观众未必能发觉,导演差不多能猜个大概方向,当然也不会觉得多有意思了。
就看之后有没有厉害的技法。
郭凡回头看,发觉几个导演、包括做了制片人的陈建彬都是这样,不怎么眨眼睛,看的确实很专注,不过整个人还是陷在沙发上,不为所动,大概他们心里的判断和我差不多。
还可以,但也就是还可以。
很快,第一个华彩一点的镜头来了。
几句侧面写余欢水病情的台词后,他被安上了心电仪,“滴、滴、滴”声音比较大,而且越来越大。
这声音像鼓点,像心跳,情绪烘托下,大家知道要发生些什么,情不自禁屏住呼吸。
镜头中的主体换成了余欢水的滴液瓶,用上了希区柯克式变焦,滴液瓶悬在空中好似人的灵魂,提供第三人称视角,主体的大小不变,而镜头变焦后,背景大小改变。
能看到越来越多的人围在方沂病床上,护士跑来跑去,说是要再做一次检查,最后尝试一次,医生皱着眉头和余欢水叮嘱什么,亲人们牵住他的手,逐渐心电仪的声音盖住了其他所有。
这急匆匆的“滴”声中,最后那一声比前面的长,这会儿情绪已经烘托到位,你作为观众会非常害怕余欢水就这么挂了,而且也是理所当然的这么以为,因为导演就是在诱导你这么想嘛。
不过听台词并不是的:
“诊断错误了,他的肿瘤是……良……性……的。”
他老婆好像是喜极而泣了,哭天喊地,在那摇他,在他完全闭目前:
“余欢水,余欢水!”
“余——欢——水——”
——腾的睁开眼。
变第一人称了。
“医生?”
“医生!”
余欢水在那喊,结果没人鸟他,不过就他这中气十足的喊声来看,应该是好了很多。现在观众还看不到他啥样,因为是第一人称,镜头前有一双嫩白的手伸出来,艰难的攀到床边,站起,牵着吊瓶,也望向窗外郁郁葱葱的林子,下午的阳光透过树,斜斜映在床上。
窗子不知怎的,异常的高,人根本够不着,得爬板凳。
风吹过,叶子上探,好几扇联排窗子吱呀响,整个病房都亮堂了,通透了。
而提供画面的机位却也转移到了叶子那边,变成第三人称,正对着病房的窗户,但还是看不到方沂,还是看不到方沂啊。
终于,画面中,一只手推开窗。
一个吊瓶,搁在窗台,还有拖动吊瓶架的声音,还有踩上板凳的声音,让人心痒痒。
期待,期待……
十七岁的少年余欢水探出头,他慢悠悠出现在画面中。
他趴在窗口,眯着眼微笑,很享受现在的微风和阳光。有的窗户要关上了,他用胳膊挡住,输液瓶的针妨碍了他,他把针头扯了,踢开吊瓶架,但并不发出刺耳的声音,好像也愿意温柔对他。
好像是知道了会发生什么,画面在这停顿五秒钟。
整个影院“哇~~~~”的喊了很长一声,以至于完全压住了开始播放的,烘托气氛的钢琴曲。
刘天仙紧紧握住方沂的手,她情不自禁哭了起来,抵挡不住精心设计的长铺垫,看向方沂,断断续续说:
“你活着还是更好。”
俞非虹同样眼泪噙满了眼眶,不自觉流下来,中年大萝莉是为了一篇小说,要花上十年,花几千万也电影化的文艺大萝莉,她被余欢水享受阳光的这一幕击中了,她并没有过生活绝望的时候,但现在不知为何,却感同身受。
很多人都在唏嘘。
其实在医院拍的这一场,知道的人不知凡几,来探班的记者说不定也有照片。但是,电影不是孤立的某一帧画面,它的情感爆发需要前面的烘托,也可以看做魔术,哪怕是知道了前因后果,表演人必须是方沂才能得到喝彩。
让你心中感慨:果然是方沂啊,必须的是方沂啊。
姜纹不以画面见长,所以沉默不语。在他看来,他不喜欢这种文艺范儿,不过愿意承认这段的优秀。
大概是上我们央戏教科书的片段吧,他这样想:就是矫情了。
陈恺戈觉得很欣慰,因为确实是吃这一套,他喜欢打人物特写。不过,陈恺戈这里想的是,到底是方沂的表演、外貌条件共同成全了这一段,还是方沂做导演的视效安排,成全了这一段。
算了,还是不要想了吧。
银幕上,一系列画面走马观花:
在校医务室一个下午天醒来的余欢水,很快适应身份,开始勤奋学习,凭借着些许记忆和重新强大起来的大脑,他再次报了金陵大学,计算机系。
家里人不解:
“计算机系还是土木系?计算机系不好找工作啊,而土木……”
“读计算机!”
毕业生们撕碎三年来的模拟卷和练习册,纸页纷飞,其中一张是余欢水的笔迹和名字,轻飘飘的又飞回来,变作通知书回到他面前,打开有“金陵大学”的水墨落笔。
落笔变成实实在在的金黄色大字,悬在校门口,视线往下,余欢水参加新生报道。
新生聚会余欢水大受欢迎,他躲到角落处,看到一长得老成的同学蹲台阶上,两人几句对话:
“我是报土木系的?分不够,我调剂到了这狗屁计算机系,将来根本没用——你呢?”
“我是特地报的。”
“怎么会……等等,你多少分啊?”
“我xxx分。”
“真是个傻子啊,比我还倒霉!你叫什么名字,我赵觉民。”
“余欢水。”
期末考试后的舞会。
一拳头砸过来:“余欢水,你狗日的很受欢迎啊,还是长的像奶油小生的讨人喜欢!”
“但编程更有趣。”
“你整天窝在图书馆干什么,图书馆的微机就你一个拼命借吗?大领导说,二十一世纪是计算机的世纪,结果他吗的全班都没你借的多!”
“我在开发一个软件。”
“你还开发软件?你找个女朋友吧!治一下你的榆木脑袋!大学不是你拿来虚度光阴的,别后悔,傻子!”
一年过去。
“要开公司了吗?你这软件竟然卖了那么多钱——虽然是这样,开公司会不会太冲动。”
“赵觉民,你到底来不来。”
“我当然跟你。”
再次收到了女生写的情诗,余欢水看也不看,他斥巨资买了台惠普笔记本放在寝室,哒哒的敲着按键。赵觉民帮他写拒绝信,摘抄了一些诗歌应付: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他来寻找光明/我的光明不在你的身上/而在那遥远深邃的星空上……余欢水,你觉得这样回复怎么样?”
“不错。”
“倒是给些意见啊!我记得你以前还收过几封情书,我以为你终于变了,现在又回老样子,你从来不寂寞吗?”
“我等一个人。”
“谁?你看的西游记吗?凭什么知道在那有人呢。”
“我还在摸索这个世界是怎么一回事,但改变我的爱人并不会改变我的命运,问题不出在这里。”
“你在说什么东西?世界?hello world吗,你学傻了吧……黑色给了我黑色的眼睛/也给了我不解风情的头脑/不要再浪费时间于我身上/因为我是个大蠢驴/余欢水留”
某一天下大雨。
“都怪你非要来图书馆,从早上等到现在,还不许带伞,到底怎么办?我去借一把伞,你在这里不要走动——看见前面那排自行车了吗?全垮掉了,都是傻子。”
“我早看见了。”
“嘿?有个女的发善心来了,扶自行车,她一个人能行个什么,淋得好惨啊……啊!这不是我的机会啊。那女的很漂亮!”
“赵觉民,把你外套借我。”
“你要干什么?余欢水?余欢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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