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拯现在并不开心。

    是的，他看破了虚妄，是小队五人中第一个看破了试炼的。

    也是多亏了三藏姐姐传授的佛门《心经》，关键时刻真的发挥了大用！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老君的试炼】第一场，就安排的很有深意。

    所见即所想；

    心之所向，目之所及。

    此刻，周拯看着眼前的‘蜃珠’，在他面对这位‘大姐’的施法下，蜃珠上浮现出了三幅画面。

    肖哥潜意识里的愿望，就是开启一场真男人大战，在这种大逃杀的形式中磨炼自身战技。

    是个天庭老战将！

    李智勇这家伙有点难猜，此刻正躲在难以找寻的缝隙中，悄悄观察着所处的环境，并不断收集着自己想找的剧毒。

    是個稳教小稳将。

    莹莹和无双凑在一起，在碧波环绕的海外仙岛治病救人，还留下了自己知晓的医术。

    是两个人美心善的活菩萨。

    那自己呢？

    化作宁采臣，独闯兰若寺，还构思出了一个有着敖莹的性格、有着一双桃花眼的敖小倩。

    ‘周拯啊周拯，你果然是吕洞宾转世啊！’

    周拯默默地捂住了胸口，总觉得自己遭受到了来自于自身的一万点暴击。

    眼前的画卷缓缓收回那宝珠中。

    他面前那模糊的女人身影学着他的样子盘坐了下来，似乎有一双空洞的目光在与周拯对视。

    对方直接道：“你破开虚妄的速度太快了，你的朋友们还沉浸在梦里。”

    “他们有危险吗？”周拯关切地问着。

    “或许没有，但也可能有。”

    周拯面露不解。

    女人对着周拯遥遥点出一指，周拯视线骤然开阔。

    一望无际的干涸大地，尽头就是空洞洞的虚空，时不时会有土石崩坏，沉入虚空之中；

    上方的星辰似乎也是假的，仔细去看，这星辰更像是一幅画卷，没有丝毫变化。

    “这个由我构造出的小世界早已死了。”

    蜃魂低声说着：

    “它曾经充斥着生灵，也曾无比繁盛，生灵逸散出的精神力量让我逐渐变强，而我也将所有的力量反馈给这个世界。

    “我们浮世蜃一族的使命就是创造一个个小世界，然后将这些小世界培养成大世界，然后静静等待着它必然的宿命——逝去。

    “我的生命走到了尽头，我与生灵的梦想一同构筑的世界也就走到了尽头。

    “现在，我在守护着它最后的躯壳。

    “不知为何，你和你的朋友们陷入了这一方世界，与我残存在这个残缺世界中的力量有所共鸣，开创出了各自的精神世界，然后沉浸其中，以为真实……

    “虽然这确实也是某个意义上的真实。

    “但如果他们停留在其中的时间太长，会被吸干各自的精神力量。”

    浮世蜃的蜃魂轻轻触碰那颗眼球大小的宝珠，其上流光溢彩，却浮现出了另一幅情形。

    一条白龙、三道人影，被一根根蛛网般的锁链环绕。

    他们神情有些憔悴，但嘴角都带着几分微笑，像是沉浸在一场美妙的梦境中，迟迟不愿醒转。

    周拯看向宝珠后的蜃魂，直接道：“不能救他们一下吗？我去他们的梦境中？”

    “世界死后，我只是她的守望者，无法送你进入他们的梦境。”

    浮世蜃的蜃魂轻轻摇头。

    “应该是有大神通者把你们送来此地，让你们接受这种历练，他应该更想你们各自堪破虚妄吧。”

    周拯忙问：“那他们大概能支撑多久？”

    蜃魂轻吟一二，缓声道：

    “精神最弱的那个女子，如果是按你能理解的计时单位，应是二十年。

    “——抱歉，你们被放在这个世界后，所有信息都被我自然感知到了，毕竟这个世界是我的梦境编织的，不然我也无法与你交流。

    “你们应该是在三年后离去，按理说他们不会有危险，只是损失一部分精神，花费些时间就能补充回来。

    “但如果他们在精神世界被自己杀死，自身也会直接死去，所以也是有危险的。”

    周拯微微攥拳。

    他又试着问了几个方法，想尝试给敖莹他们一些提示，却都被蜃魂摇头否定。

    周拯绞尽脑汁想了好一阵，对着面前的宝珠探入灵识、法力，尽如泥牛入海。

    如果说，他此刻所处这片残损的天地，是这个世界死去后旧世界的躯壳；

    那眼前这颗蜃珠，就是旧世界所有生灵最后精神寄托之地。

    这般宝物，已是超过了仙宝、灵宝、先天灵宝的范畴，也是周拯如今远远无法影响、撼动的存在。

    周拯坐在蜃珠前观察了许久。

    他想到了许多，心底烦乱的情绪渐渐归于安宁。

    或许，自己有其它办法帮他们。

    ‘女鬼的一滴眼泪’。

    周拯抬头看向眼前的蜃魂，刚要开口。

    “我是没有眼泪的。”

    她轻声说着：

    “按你理解的话来说，我本身只存在神性。

    “我们是一个奇怪的种族，以蜃为名，终其一生便是去编制一个绮丽的梦境，让生灵能在我们的梦境中寄身。

    “给你下这个任务的大神通者，确实是在为难你了。”

    周拯沉吟几声：“有没有可能，我现在正处在第二重幻境？”

    “这需要你自行判断。”

    “应该不是幻境。”

    周拯闭目感知。

    这天地间已经没了风，没了灵力；

    这最后的、干涸的大地，仿佛如世界干瘪下去的尸身，再没有任何活力。

    这种幻境，远超过他自身的理解范围。

    而无所不在的‘死亡’‘毁灭’‘空寂’道则，也非周拯如今能领悟的。

    周拯睁开双眼，低声问：“我能多了解下阁下吗？”

    “了解……我吗？”

    蜃魂那模糊的面容上多了个皱眉的表情，与周拯对视的目光也充满了怀疑。

    “年轻的生灵哟，我只是一个死去浮世蜃的残魂，与这个残破的世界一同归寂，虽然我是一个母性的形象，但这并不代表你就有攻略我的机会。

    “请不要见到一个女性就搭讪，谢谢。”

    周拯张张嘴，额头挂满黑线，不由据理力争：“不是，莪在您这印象这么差吗？”

    “在自我内心幻境连魂魄都不想放过的男子还去追求什么品行呢？”

    “我！”

    “呵呵呵，”蜃魂掩口轻笑，“抱歉，与你开个玩笑，这是在你情缘，也就是那条白龙心底发现的吐槽呢。——吐槽这个词，我应该没有用错吧。”

    周拯：……

    “如果不介意，请将这颗珠子双手握住吧。”

    蜃魂的嗓音多了几分温柔，也多了几分落寞。

    “这里面有我的记忆，我允许你探查。

    “或许，这就是送你来这里的大神通者，想让你得到的试炼。

    “用你们的交流方式，可以总结为——在当前的宇宙背景下，去感受大道如何运转，探索世界与生灵的关系、物质与精神的关系。

    “看起来，我被当做取经的对象了呢，也是颇为荣幸。”

    周拯低头行礼：“多谢，不过我还有个问题。”

    “嗯？”

    “您为什么会对我们报以善意？”

    “那我为什么要对你们报以恶意？”

    “我们闯入了您的地盘，”周拯皱眉道，“打扰了您的清净，触碰到了您的记忆。”

    蜃魂轻轻摇头，仿佛也在思索。

    她的面容虽然模糊，自身虽然仅有七彩光线拼凑出的虚影；

    但这一刻，周拯仿佛看到了一名身穿七彩霞衣的温柔女子，对自己露出了温和的微笑。

    “因为你是生灵呀。”

    周拯微微怔了下，却只是不明所以。

    那颗宝珠缓缓飞来，被周拯双手捧住。

    蜃魂对周拯点出一指，周拯再睁开双眼时，却发现自己仿佛面对着一片灰色的气息。

    低头，他能看到一只蚌壳，蚌壳中有一条又一条‘彩带’在不断汇聚、交织，而自己正‘趴’在这些彩带上，等待着它们交织完成。

    浮世蜃构筑世界的第一步——在混沌海边缘，时间的起始点，采集尽可能多的道则。

    周拯不自觉沉浸其中。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彩带交汇出了一片陆地的雏形，蚌壳轻轻滑动，渐渐汇入了一片璀璨星光之中，成为了星光的一员。

    临近去看，那哪里是什么星光。

    一只只有着七彩贝壳的浮世蜃趴在星云中，一缕缕雾气自它们上方凝成，其内藏着一方又一方世界。

    虚空中飞来的光点汇入这些世界中，被这些世界的美所吸引，化身成了里面的生灵。

    世界由小变大，道则越发完善。

    周拯借着蜃魂的记忆不断观察，有的世界迎来鼎盛，有的世界走向凋零，老去的浮世蜃渐渐化作了星云，逝去的世界也如灰尘般凋零。

    而时间跨度是以亿年计。

    是的，这个宇宙的创世规则，与蓝星所在的宇宙是不同的，底层道则是互通的。

    老君想告诉自己什么？

    同一片混沌海，能延伸出形式不同却十分相似的世界？

    周拯思索着，沉思着，渐渐已忘记了三年之约，除却心底挂念着队友安全，已没了其他世俗的念想。

    ……

    “哈哈！三年之期已到！”

    太极图内部，古老的大殿中。

    小金和小银自漩涡外跳了出来，习惯性地摆出造型，看着空荡荡的大殿一阵出神。

    “不是吧，都没回来？”

    “看来是要我们拉他们一把了。”

    “老君选的人悟性有限呢。”

    “应该是有一个人没完成任务吧。”

    “算了，拉他们回来吧！太极图同步的是他们此刻所在世界的岁月流速，咱们这边其实只是过去了三个小时呢。”

    两个童子嘟嘟囔囔着走去了‘异世界出入口’的漩涡前，各自拿出一面令牌，口中齐声轻喝：

    “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李智勇！”

    “敖莹莹！”

    “月无双！”

    两人手中令牌连续闪烁光亮，漩涡中接连飞出三道流光，化作了三道身形。

    月无双和敖莹正手拉手，两人穿着麻布编制成的衣裙，皮肤还是那般细腻白皙，此刻对视一眼，随后就会心一笑。

    她们帮助了不少人，这次试炼完成的也十分轻松。

    月无双笑道：“果然呢，第一场试炼就是发福利的。”

    敖莹轻咦了声：“怎么感觉有些困倦呢？而且，不是说三年拉我们回来，我们在那个岛上过了二十多年呢。”

    一旁李智勇本来还在笑，很快就皱眉凝神，不断掐着手指推算什么，又瞧了眼自己装满了一宝囊的‘毒’，嘴角微微抽搐了几下。

    毒物都是真的，但毒性减了大半。

    而且，他已经想通了少许关卡，低声道：“我们这算通过试炼了吗？”

    “不急呀，我们把他们两个喊回来，老君就会给你们发成绩单了呢！”

    小金对着漩涡喊了声：“肖笙！”

    又是一束流光飞出，漩涡中掉出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干尸’，扭头就喷出了一口血雾！

    “肖笙！”

    月无双有些激动地扑了上去，手忙脚乱拿出丹药。

    敖莹却是动作更快，已催起了龙族秘法，洒出了道道乳白色的仙光缠绕在了肖笙身上，让肖笙因为缺水干瘪下去的身体迅速充盈了起来。

    她们倒是白操心了。

    大殿深处射出一束乳白色光晕，这光芒照在肖笙身上，让这家伙直接跳了起来。

    肖笙仰头大吼：“尼玛！再来大战三百回合！杀了小的来老的，老子已经打到你们第八辈祖宗了！有完没完！”

    月无双及时刹住脚步，看着活蹦乱跳的肖笙，总算松了口气。

    李智勇沉声道：“敢问两位童子，我们第一场试炼的名字是？”

    “不知道呀，老君没告诉我们呀，我们就是个工具人，接你们来、送你们去。”

    “对呀，我赶紧把帝君喊回来。”

    当下，小金轻喝一声：“我叫你名字你敢答应吗！东极青华帝君！吕洞宾上仙！周拯！”

    漩涡安安静静。

    几人面色一变，敖莹更是小脸煞白。

    小银看了眼哥哥，又喊了声。

    漩涡依然是安安静静。

    “这、这咋办？”

    “要去禀告老君吗！这！”

    忽然，漩涡处传来了周拯的嗓音：“多给我一分钟，我跟此地一位创世神告个别。”

    大殿内瞬间安静，几人的表情比之前丰富了百倍。

    肖笙纳闷道：“咱们去的真是同一个地界吗？”

    李智勇哑然失笑：“我们都着相了。”

    与此同时，漩涡另一端。

    周拯睁开双眼，将手中的宝珠慢慢推了回去，对眼前这团模糊的人影行礼致谢。

    他背后已经浮现出了一只浅蓝色的漩涡，那是他回家的路。

    “你看到了？”蜃魂问。

    “嗯。”

    “我的记忆有帮到你吗？”

    “有一些启发，”周拯笑道，“这个宇宙的规则挺不错的。”

    蜃魂提醒道：“你如果这个时候抢走这颗蜃珠，我也无法阻止你哟。”

    “不必了，”周拯微微摇头，“这是您的记忆吧，我带走它对你来说太残忍了，宝物终究只是外相依凭，要拯救我所在的三界，几件宝物是做不到的。”

    蜃魂似乎有眨眼的动作。

    她抬手对着前方一点，周拯背后的漩涡缓缓消散，另一口漩涡在稍微偏移的方位显露出了踪迹。

    “这个才是真的。”

    周拯额头挂满黑线。

    不是，这！

    说实话，还挺凶险。

    周拯哑然失笑，他起身对着蜃魂躬身行礼，道了句：“多谢前辈指点。”

    言罢转身走出两步，又想到了什么，周拯在自己手指上的那枚戒指中，取出了那朵已被灵仙蛋吸纳了大半灵力的火莲，俯身将这火莲放在地上。

    “送给前辈。”

    随后迈入漩涡之内，与漩涡一同化作流光消失于星空。

    蜃魂似乎有些痴愣，凝视着那朵火莲，久久不能回神，身形离开蚌壳，小心翼翼地匍匐在干涸的大地上，贪婪地注视着这朵莲花。

    与生灵。

    ……

    【《史记·天官书》：海旁蜃气象楼台，广野气成宫阙然。云气各象其山川人民所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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