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了多米纳斯和市长秘书之间的谈话后，宋岚就知道自己今晚恐怕很难睡个好觉了。

    他所说的“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用脚趾头想都不可能是去找罗杰喝杯茶，彼此畅谈一下人生理想。

    灭口这种事一旦做多了，甚至就连心理负担都算不上了。

    化学军工厂爆破案对罗杰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自那之后，他不但盘算起了从第一线退下了，而且还染上了一个嗜好。

    观看地下拳赛。

    用罗杰的话来说，这能让他更加接近这个城市，注意到那些以往被他忽略的角落。

    在地下拳赛的舞台上，人们会为了几千瓦的奖金拼上性命，真正热衷于拳赛的观众，往往也都只是普通的打工族，一场比赛的门票往往就能抵得上他们好几天的薪水，可即便如此，人们依旧流连忘返。

    除了那近乎于原始的野蛮冲动之外，地下拳赛更吸引人的地方在于只要付了钱，就能近距离地欣赏到比他们活得更惨的人，自被关进比赛的铁笼的那一刻，“人”的身份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两头为了生存下去而相互撕咬的野兽。

    当其中一头野兽倒下之时，观众席上的人便能清晰地感受到“活着”的感觉。

    宋岚无法理解罗杰通过地下拳击赛总结出来的复杂情感，他向来对这种运动毫无兴趣，然而在这个晚上，他却来到了一处地下拳击赛场的对面。

    更准确地说，是站在一处楼顶，鸟瞰着赛场前的街景。

    霓虹灯和汽车的尾迹连成了一条线，在那之间是来来往往的人群，人们面无表情，犹如行尸走肉般向前走着。

    夜深了。

    这里是罗杰最常来的地下拳击赛场，来的路上，宋岚已经通过短信确认了这里今晚有一场备受关注的比赛。

    而对于多米纳斯雇佣的杀手来说，这里也是绝佳的下手地点。

    观众的欢呼声盖过了一切，在歇斯底里的狂欢中，即使身边的人就此死去恐怕也注意不到。

    “师父，我们不进去吗？”

    艾尔蒙好奇地问道。

    “里面的场面不适合你。”

    宋岚将胳膊撑在天台的边缘，晚上的寒风吹得他紧了紧披着的风衣，“就在这里等吧。”

    被他关注着的是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

    以十七区高居不下的失业率，见到流浪汉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然而在过去十几分钟的时间里，这個流浪汉喝了十几瓶矿泉水，可即便如此，似乎也无法满足他的饥渴。

    流浪汉没有钱，但他拿着一把锤子。

    刘海遮住了半边眼睛，另一只眼神中透露着凶狠和狂躁，他就是这样走进了一家超市，从里面带出来了十几瓶矿泉水的。

    这看起来就像是吸食禁药成瘾的表现，不过在半个小时之前，他还是另一副模样。

    坐在路边思考人生，直到有人站在了他的身边。

    穿着昂贵黑色西装的人和他聊了许久，两人仿佛相见恨晚，随后西装男邀请男人进了超市，宋岚不知道超市里发生过什么，但自从两人告别后，流浪汉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是的，就在刚才，宋岚目睹了一个流浪汉受人蛊惑的全过程。

    他相信这对于艾尔蒙来说也非常有教育意义。

    或许多米纳斯有一个观点是正确的。

    在十七区，你不能指望突然来到你身边，和你友善交流的就一定是个好人，即使他穿着检查部的制服。

    流浪汉的症状很快便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他的双手不停在自己脖子和脸上乱抓着，在皮肤上留下了一条条血痕。

    当他低下头，看见自己指尖沾染的血迹时，突然流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像是凭空接收到了某种指令，旁若无人的穿过马路，在一阵急刹车与司机的怒骂声中，来到了街对面的垃圾箱前，他将脑袋都探进了垃圾箱里，在里面扒拉了许久之后，从里面翻找出了一个黑色的塑料袋。

    拆开塑料袋，拿出了里面的自动步枪。

    骂骂咧咧个不停的司机见状，顿时吓得缩回脑袋，生怕流浪汉直接对着他们清空弹匣。

    不过流浪汉似乎从未在意过旁人的怒骂，他熟练地检查弹匣，上膛，拉动枪栓。

    随后，他的视线瞟向了地下拳击场的所在之处。

    这一刻，宋岚终于明白了多米纳斯的打算。

    在地下拳击馆比赛结束时突然遭遇发了狂的流浪汉，身中数枪不幸身亡，从而结束了自己短暂的一生。

    从各种角度来看，都无疑是一场意外。

    在十七区，因失业而产生报复社会情绪的人不在少数，没有人会因此怀疑到检查部的头上。

    见到这一幕，已经有路人报警了。

    但是在执法者闻讯赶到前，惨案就会发生。

    “师父，快阻止他！”

    艾尔蒙见流浪汉仿佛听到了某种使命的召唤，扛着枪径直走向地下拳击场，顿时急了。

    “他到不了任何地方。”

    宋岚依旧放松地前倾着身体，看起来丝毫没有动手的样子，他就这么目送着扛枪的流浪汉又一次迈过了马路的分界线。

    下一刻，他的身体便在猛烈的撞击下飞出了数米，落地后又滚了几圈后才停了下来。

    尖叫声姗姗来迟，路人足足用了十几秒才想明白了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个看起来想要搞个大新闻的流浪汉，居然转眼间就被车撞了。

    步枪滑出了很长一段距离，被率先反应过来的热心市民成功缴获。

    而宋岚缓缓撑起了身体，表情严肃了下来，用警告的语气对艾尔蒙说道，“因为，他没有遵守交通规则。”

    挨了这么一撞，恐怕要在医院里躺上好几天了吧。

    没有遵守交通规则？

    艾尔蒙怔了怔。

    他在搜索引擎里看到过，城市里的确存在着交通规则这种东西。

    红灯停，绿灯行，交通信号要看清。

    可是，刚才明显不是这么回事。

    他分明看见那辆足足有几十米距离的轿车一眨眼间就出现在了流浪汉的身边，然后才有了流浪汉被撞的一幕。

    时间，又一次跳跃了。

    就和那天他所见到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