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白月也沉默了半晌，才说道：“最初，人牙子和我讲的白娘子，是一个很美好的结局，但我识字之后，自己看了初代国师的原着才知道，原来白娘子被关入了雷峰塔，百年不得脱困，直到许仙老死了，两人都没有再见。”

    林澜微微摇头，说道：“只是一个故事而已，本来就有很多个版本，唐天元也只是写成了让人印象最深刻的悲剧版本。”

    他又问道：“后来呢？”

    乔白月沉默了半晌，才说道：“后来……大姐竟然出谷找到了我，要带我回去。”

    随着梦境画面不断变幻，她缓缓道：“路上，我们经过了当地的郡城，大姐见我还有卷恋，就替我易了容，带我去了当地的郡城玩了一天，但那天的大姐和平时完全不一样，她看起来就像是真正的人类，会说谎，会伪装，会假笑，我问她为什么？”

    “她说……人就是这样的。”

    乔白月目不转睛地注视看梦境变幻的画面，翦水秋童中映满了回忆，“那天我玩的很开心，大姐带我吃了很多好吃的，还带我看了很多好玩的，给我买了漂亮的衣服……”

    林澜默默看着梦境中变幻的画面。

    画面中，不断闪过易容后的少女和姐姐在人群中游玩的温馨画面，她笑得很开心，似乎忘记了之前被欺骗的伤痛。

    “那天晚上是元宵节，千灯万盏，真的很漂亮，我从来没有玩得那么开心。”

    乔白月轻声道：“但到了晚上，大姐却带我去看了人间的另一面……我看到有人逼良为娼，看到那个被吊起来鞭打的女子，看到有个官老爷不把人当人，看到和我一样被人牙子贩卖的人……大姐说，人间没有我想的那么美好，如果我保护不了自己，就只会经历这些阴暗。”

    听到这里，林澜微微眯起眼睛：“元宵节……”

    “然后，元宵节当晚，大姐就带我离开了那座郡城。”

    乔白月似乎沉浸在了回忆中，“我害怕，但也留恋，出城之后，我不断回头看着那座华灯明亮的城池，大姐捂住了我的眼睛。”

    梦境中的画面忽然动了起来。

    只见那蛇女温柔地遮住了绝色少女的双眸，柔声道：“小妹，别回头身后的万千灯盏都不是你的归宿，我们该回家了。”

    那绝色少女流下了两行眼泪，但再也没有回过头。

    “后来，我们回到了青幕山。”

    随着梦境变幻，乔白月缓缓道：“大姐她们都在安慰我我也决定以后再也不出去了，就和二十一位姐姐们在山谷里生活，或许不如人间美好，但也没有人间那么阴暗。”

    “但是……我太愚蠢了。”

    她缓缓闭上眼睛，似乎不忍再看那些回忆的画面，“我这次外出引发的骚乱，引来了几名魔道修行者的注意，其中一人道行很高，那时我的梦境神通还没有完全觉醒，根本奈何不了他，直到他杀了我三位姐姐时，我的血脉才完全觉醒，但那魔道修行者也逃走了。”

    “当时我愤怒无比，想也不想就追了出去。”

    乔白月闭着双眸：“但那魔修狡猾无比，故意引来了净天台的注意，让我落入了净天台布置的陷阱之中，只是他没想到净天台的算计更高一筹，不仅抓住了我，也将他当场灭杀了。”

    林澜微微挑眉，“净天台抓住了你？”

    他有些恍然，说道：“我懂了，看来……你加入了净天台？”

    “……对。”

    乔白月睁开眼睛，犹豫了一下，说道：“净天台的首尊发现我是梦蛇，认为我的先天神通可堪大用，就吸纳了我，答应我只要替净天台效力五年，就还我自由，还放我回青幕山见了姐姐们……不过更深层次的事情，我就不能和您说了，否则会破誓的。”

    林澜平静道：“你就挑能说的说。”

    “后来……也没什么了。”

    乔白月微微摇头说道：“这几年，我替净天台……做事，顺便在学宫学艺，也有了一定地位，还在青幕山布置了一座阵法掩藏山谷，避免被人发现，我只希望五年之期早点到，可以早点回到姐姐们的身边。”

    说到这里，她深吸一口气，说道：“但就在前些天我回青幕山看望的时候，忽然发现谷内阵法被破了，十八位姐姐们也都不见了。”

    林澜听到这里，接下来的事情也大概明白了。

    “我全速赶回重华城，想要借助净天台的情报网搜寻姐姐们的下落，但回来的当天就发现，我的十八个姐姐们都被法光寺的秃驴抓到了重华城，还被送给了权贵们当做玩物。”

    乔白月脸色冰冷，咬着牙说道：“我去求净天台帮忙，但摇光尊者告诉我，我和净天台的五年之期已经到了，除非我继续为净天台效力，否则净天台绝不会帮我的。”

    林澜沉默了一下，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你姐姐们藏身在青幕山的消息，或许就是净天台故意泄露给法光寺的。”

    “我猜到了。”

    乔白月缓缓道：“可是我本来就很厌恶净天台所做的那些事情，若非姐姐们也受净天台的威胁，首尊大人也亲自和我立下心魔誓约，只要满五年，就还我自由，也会放过我的姐姐们……否则，我死也不会答应的，但……”

    她没说完，林澜替她接了下去：“但如果是你自愿的，那就不一样了，而你的姐姐们，也不是净天台去抓的。”

    乔白月苦涩地自嘲一笑说道：“我还是太过天真了，未曾想过人心会险恶至此，更没想到贵为净天台首尊那等大人物，竟然也会这般算计我。”

    林澜看着她，轻声道：“或许，对于净天台而言，你比你自己想象的还要有用。”

    乔白月的眼神有些悲哀。

    沉默了半晌，她才说道：“我不想再为净天台效力，但又想救出姐姐们……还好我无意间认识了郡主这位好友，她对我来说就像是姐姐们一样亲切，那天晚上我通过血脉秘术，寻踪找到姐姐们就在宁王府被人当做玩物之后，我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深夜就去求郡主帮我救她们。”

    她叹了口气，“郡主也答应了第二天一早就派人帮我救出姐姐们，可是没想到第二天清晨的学宫入泮礼上，玩弄过姐姐的十五名权贵，便当场暴毙，还是死于解忧蛇之毒，当时我就明白，我彻底洗不清了。”

    那十五人所中之毒，如春风化雨般无形，下毒之人乃是净天台首尊。

    这番手段，已然将乔白月逼入绝境，自然是为了逼迫她重新为净天台效力。

    “若非郡主恰好在场相救，只怕我那十五名姐姐也会被净天台带走，用来当做人质胁迫我。”乔白月苦笑道。

    林澜若有所思。

    那天学宫的入泮礼上，净天台确实有一位‘萧主司’在场。

    事发当时，萧主司就出面要将那十五名蛇妖女子抓走，若非越阁主出面阻止，郡主也强势出现，只怕那十五名蛇妖就真的要被抓到净天台了。

    “还好，现在你的十五个姐姐已经救出来了。”

    林澜轻声道：“还有两个姐姐，明天殿上见过皇帝和国师之后，她们才能落到我手上，到时候我交还给你就是了。”

    乔白月再次盈盈跪倒，垂首谢道：“多谢林先生。”

    随即，她又抬头看向林澜，说道：“不过，净天台绝不会轻易放过我，他们敢把人交给你，我那两位姐姐身上，想必也会有净天台留下的手段逼我就范，介时还请林先生我那两位姐姐照拂一二，郡主会请人帮忙处理，以免打草惊蛇。”

    “我知道了。”

    林澜微微颔首，又疑惑道：“不过，净天台首尊涉嫌谋害郡主，难道陛下就没有一点表示？”

    乔白月沉默了一下，摇头道：“我也不清楚，但那位首尊乃是大虞柱石，就是犯了再大的错误，陛下也不可能轻易降罪，或者说……也没办法降罪吧。”

    林澜若有所思了半晌，说道：“该说的都差不多了，我也基本都了解了，我就先走了。”

    “是。”乔白月轻声道。

    ……

    林澜缓缓睁开双眼，在清静意的状态下，默默地思索着方才所了解的种种信息。

    现在看来，既然梦蛇是独一无二的，也没有其他蛇妖能够潜入那片梦境海，那么在终局之中杀他的人，自然只能是梦蛇。

    看来……在正月十五之前这几天时间里，还会发生一些事情，导致梦蛇对他下杀手。

    至于是什么事，也很明显了。

    乔白月也已经说了，除非是她的两位姐姐被他杀，否则她不可能杀他，所以……必须保证那两位蛇女的死，与他无关。

    不过，从乔白月的姐妹感情来看，如果那位净天台首尊用那两位蛇女的性命，要挟乔白月，让乔白月杀他，或许乔白月也会遵从命令？

    无论如何，必须想办法改变。

    “就靠你了。”

    林澜收敛起清静意，低头看了一眼趴在腿上睡觉的小黑猫，伸手撸了它两下，轻声道：“吃了这么多，你得发挥点作用吧？”

    小黑猫蜷在他腿上，舒服地眯着眼睛。

    ……

    翌日破晓，正值朝暝冉冉东升。

    虽然今日才正月初十，还未到正月十六开朝之日，但按照惯例，今日是承元会试的第二天，皇帝陛下与国师将会面见承元殿首，这关系到未来的大虞修行高人，自然也是极为重要之事，一场早朝在所难免。

    即便不比大朝，但也算是颇为隆重。

    卯时，伴随着苍茫的钟声，数百朝臣宗亲自午门而入，在殿前阶上文武分列而立，一部分则是迈步进入金銮殿。

    不多时，虞帝也高居龙椅之上，俯瞰着下方的群臣。

    虞帝年事已高，两鬓发丝早已染遍银霜，苍老的面容在十二根冕旒的遮掩下，虽然威严依旧，但依然能看出几分暮气。

    而虞帝的左手旁，正站着一名身穿国师玄袍，腰悬琅琊玉佩，头戴天元冠的老者。

    这名老者鸡皮鹤发，半眯的双眸浑浊，看上去竟是比虞帝还要苍老几分，彷佛随时都会迎来大限一般，但他依然站得笔直，嵴梁彷佛支撑着整个大虞的天。

    赫然是大虞当代国师，人宗之主。

    而虞帝的右手旁，同样与陛下齐平的，则是一名白衣如雪的儒雅男子，他并未着朝服，甚至也未及冠，只是插着一根简单的白玉发簪，却彷佛穿着最华丽高贵的衮服一般。

    他只是简单地站在那里，就令文武百官、宗室王亲不敢抬头直视。

    因为他是净天台首尊，是大虞的镇国柱石之一，更是大虞最年轻的大神通者！

    “宣承元殿首，林澜进殿。”

    朝堂之上，衮衮诸公分列两侧，太子与宣王分别位于百官之首。

    只见殿门前出现了一道身影，赫然是一名年轻男子，身着学宫白袍，头戴翡翠玉冠，在众多朝臣的目光中，面无表情地一步步走到了大殿内。

    “重华学子林澜，参见陛下。”

    止步后，林澜便朝着端坐于上方的帝王，微微躬身，拱手前推，揖了一礼。

    他是修行者，不是朝臣，无论是面见王公贵侯，还是当朝陛下，都无需行大礼。

    而国师、净天台首尊这等地位的大神通者，若非涉及皇室颜面，反而虞帝才是应该行礼的那个人。

    “听说，林学正仅仅入学重华不过四个月？”虞帝开口道。

    站在左手边的老国师轻笑道：“确实如此，林学正自去年九月初十入学宫，承元会试之时，正好四个月时间，仅仅四个月，此子在会试上却是击败了一名净天台的神通者。”

    “哦？”虞帝看向旁边的净天台首尊，轻声道：“姬首尊，可有此事？”

    白衣如雪的净天台首尊微微点头，平静道：“确有此事，本座听闻如此奇才，今日也忍不住来亲眼看看，现在一看，果真非同凡响。”

    说着，他轻声道：“陛下，我有个请求。”

    陛下说道：“姬首尊请说。”

    “今日一见，我很是喜欢这林澜。”

    净天台首尊看着下方的林澜，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说道：“我想收此子为徒，还请陛下准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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