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漫天。

    李西就的声音在火焰的爆燃中几不可闻。

    秦满江双目完全失了神。

    他不傻，只是有些事，被他刻意忽略了。

    第一次接到李西就的电话时，他还活着。

    但发来“救我”两个字时，李西就，已经死了。

    每个人的视角和立场截然不同，站在自己的视角，秦满江很清楚李西就遇到了灵异事件，但李西就本人不知道。

    那种情形下，就算是遇到了危险需要救援，李西就也应该将电话打给更专业，更有效率的警方，而不是他。

    而且，真正的李西就不可能陷他入险境。

    李西就……已经死了。

    那条信息后的一切，都是为了将他骗进这场游戏的局。

    “李西就”一直在引导他。

    躲进最后一个隔间也好，在三号放映厅看电影也罢，明明那么害怕，却在面对厉鬼两度受伤时，没发出过一声惨叫。

    还有那个突然被他找到的，写满了工作笔记的日记本，带他尝试直接逃出电影院，却看到了电影院外的无边黑暗……

    以及，四次，完全不合常理的对危险的感知。

    但也救了秦满江四次。

    “……我很努力了……但还是想……杀了你……”

    李西就流着泪，黑色筋络扩散到了李西就全脸，瞳孔也逐渐被恶意覆盖。

    “我……坚持不住了……”

    他浑身的血肉如同活过来了一样诡异地翻涌起来，一颗眼球，两颗眼球，三颗眼球……

    密密麻麻的眼球从他身上钻了出来，诡异又恐怖地注视着四面八方的每一个角落！

    “走啊！”

    李西就的嗓子里挤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嚎叫。

    紧接着，他冲了上去，和高大持刀厉鬼撞在了一起。

    秦满江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画面。

    他全都明白了。

    李西就已经死了，在那通电话之后。

    但，他的人性并没有完全泯灭。

    被恶意侵蚀的鬼的本性，与他作为人的本性疯狂拉扯。

    他要将秦满江拖入这场怪谈游戏，他要夺走秦满江的性命，这是作为厉鬼的部分。

    但他又控制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在危难关头伸出援手。

    包括……

    已经完全丧失了人性的此刻。

    浑身裸露在外的皮肤都长满眼珠的李西就疯狂地和高大厉鬼纠缠着。

    此刻的它，恐怖程度已经比高大厉鬼不遑多让，甚至更甚。

    隐约间，秦满江还能从它的身上看到李西就的样子，但本质上，他已经是一只厉鬼了……

    两只厉鬼发出恐怖的咆哮嘶吼，疯狂地撕咬着彼此，只是其中一只，咆哮声中尽是挣扎与痛苦。

    突然间，冰凉的触感递到了秦满江的掌心。

    秦满江低头看去，是那只小鬼！

    它用力地拉着秦满江的手，想将他往厕所方向带。

    是想救我吗……

    秦满江怔怔地看着它。

    他在火焰中待得已经太久，意识已经在模糊的边缘。

    偏偏他又在强撑着想办法。

    一定还有办法的……

    小鬼冰凉的温度让秦满江的头脑清晰了一刹那，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同样作为鬼，为什么这個孩子没有被恶意侵蚀，仍然保持着本性？

    难道说……

    还有救？

    李西就还有救！

    这个孩子和李西就，以及高大厉鬼的不同之处在哪儿？

    年龄？

    是因为它还小，念头太单纯的缘故吗？

    还是说……是这个地方？

    秦满江脑海中灵光一闪！

    对，这孩子是从现实世界跟过来的，鬼在现实世界存在就能保持神智吗？

    是怪谈世界污染了鬼？只要离开怪谈世界就行？

    值得一试！

    秦满江已经打定主意，他盯着仍然在互相撕咬的两只厉鬼，大声喊道：

    “还有办法！”

    “跟着我！回到现实世界！你就能以鬼魂的形式存在！”

    “李西就！你不能放弃，不要让我当一个言而无信的人！”

    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

    在秦满江看来，作为李西就的意识还存在，那就是还活着！

    正在撕咬之中的“李西就”动作一僵，立刻被高大厉鬼按倒在地，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砍刀。

    “噗——”

    一刀插进了“李西就”胸膛的血肉里。

    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把刀，甚至高大厉鬼的手，竟然陷进了“李西就”的血肉之间！

    两只鬼的血肉，缓缓融合在了一起，高大厉鬼疯狂嚎叫，但却于事无补。

    “咳咳咳……”

    灼热与浓烟，已经让秦满江头晕目眩。

    “别……放弃……”

    他双腿一软，跪坐在了墙边，眼镜摔落在地。

    他想伸手去捡，但视线已经模糊。

    墙体也被火焰烤得滚烫，他已经没了力气，后背和墙壁贴在一起，很快就被烫伤。

    小鬼急切地拉着他，但它没有力气，只是稍稍将秦满江拉动了一点点。

    “咳咳咳……”

    秦满江视线模糊地看着两只厉鬼的恐怖融合。

    “李……西就……”

    “跟我……走……”

    “我们……”

    “回去……”

    “吼！！！”

    厉鬼的咆哮似乎将火焰都熄灭了几分。

    持刀的高大厉鬼眼看着要完全被“李西就”吞噬，这时，小鬼冲了过去！

    “李西就”全身的瞳孔陡然间转向一个方向！

    小鬼化身的一团黑影凝固在空中，火焰烧灼着它的身体，它发出了声音，却是凄厉的哀嚎。

    下一刻，小鬼被“李西就”一把抓住，左臂的血肉裂开一道口子，将它也吞了进去！

    “不行……”

    “住手……”

    秦满江意识逐渐模糊，他恍惚间看到“李西就”吃掉了那只小鬼。

    他一定在哭。

    脑海里，秦满江闪过了这个念头。

    高大厉鬼只剩下一颗头颅还嵌在“李西就”胸膛上，小鬼的脸只在他的左臂留下了一个轮廓。

    它的肢体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浑身上下布满了恐怖的瞳孔。

    秦满江趴在地上，热浪与缺氧已经让他几乎失去了意识。

    但他隐隐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自己的胳膊。

    秦满江微微睁开眼睛，恍惚间，他看到了三张彼此纠缠的面孔，其中最平静的，是李西就。

    身体……好沉。

    但没有恐怖的感觉，反而是安心。

    “砰——”

    “轰——”

    电影院疯狂垮塌，但却砸不到秦满江身上。

    他被一条手臂护着，慢慢走向了厕所里最后一个隔间的位置。

    “哗——”

    窗户被砸开了。

    一股清凉的风从外面灌了进来，新鲜的空气瞬间让秦满江的意识清醒不少。

    他艰难地睁开眼睛，死死地抓住“李西就”的胳膊：

    “跟我……走……”

    厉鬼身体的血肉还在涌动，高大厉鬼和小鬼狰狞的面孔在它的血肉里哀嚎。

    “李西就”低下头，密密麻麻的瞳孔里，每一颗都倒映出秦满江的身影。

    “没有……怪谈……世界……”

    “这里也……是……现……实……”

    秦满江的脑海里，出现了李西就的声音，声音断断续续，似乎格外艰难。

    “……孩子……存在，因为……游戏……”

    “我……”

    秦满江猛然睁大眼睛，因为他忽然感觉到手臂被李西就捏紧了。

    他要把我扔出去，不……

    跟我一起走……

    不行！

    然而，人的力量，怎么可能大过已经变成鬼的李西就？

    “我……”

    脑海中再次出现李西就断断续续的声音，

    “是……你的……死路……”

    “但……很……开心……”

    从那张狰狞恐怖的鬼脸上，秦满江看到了熟悉的面孔，李西就低着头，看着瘫软无力的秦满江，已经漆黑如墨的恐怖瞳孔里，倒映出秦满江的脸，他咧嘴一笑，用尽全力，将秦满江从窗口丢了出去！

    “活下去……”

    ————

    “轰——”

    电影院完全被大火吞没，发出恐怖的爆炸声。

    火光映红了大半个夜空。

    秦满江被抛离在半空中，耳旁是呼呼的风声。

    他怔怔地看着爆燃的大火，在那熊熊燃烧的烈焰之中，隐约间有一个模糊的身影，静静地站着。

    下一刻，一声恐怖的咆哮从电影院的大火中响彻而出。

    从那个声音中，他已经听不到半点熟悉的感觉。

    秦满江知道，李西就的意识……彻底消失了。

    咦，这是什么？

    风经过脸颊，凉得出人意料。

    他抬手摸向侧脸，早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