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纪时，人们以血统界定所谓的英伦绅士。

    后来随着工业发展，到尹丽莎白时期，人们逐渐开始用言行举止来评价一位男性是否绅士。

    因此，有着悠久历史，由古代决斗衍生而来，完全契合古老骑士精神的运动——击剑，在欧洲成为了一项被赋予特殊象征意义的仪式感。

    提及诸如骄傲、耻辱此类的挑战质疑，提起剑正面对决，是最有力量的反击方式。

    胜者掌握一切发言权，其他人都得低头闭嘴！

    既然亚尔曼拿“传统贵族”说事，霍尔就给他最古老，最传统的贵族玩法。

    “男孩们，你们在干嘛，难道都不吃早餐了吗？”从远处匆匆走来的老师试图解散围观同学。

    “老师，亚尔曼挑衅了霍尔家族的荣誉，我希望用击剑捍卫尊严。”

    霍尔对老师行礼，使用贵族口音语法单词：“只有荣誉决斗配的上我体内流淌的血液，请您准许并见证。”

    “……亚尔曼，我能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吗。”老师和他对视两秒，闪开目光看向亚尔曼。

    击剑在英国贵族私校和大学是必备运动，有些大学还会设置专项的击剑特长生名额，后世很多留学机构专门钻研这方面的名校申请路数。

    尤其是尹顿公学这种英格兰顶尖贵族私校，扯到郑重其事的【光荣之战】，即便是老师如果没有权威理由也无法干涉。

    看似问具体发生了什么，潜台词是：要么，你接下对决；要么给出我能帮你拒绝的回答。

    亚尔曼表情紧绷，组织语言说道：“我认为雨果·霍尔令尹顿公学蒙羞，他不配身着明日之星马甲，他不配成为我们中的一员——1%。”

    “那么，你接受对决吗？”老师问道。

    亚尔曼微微颔首，挺胸抬头：“我接受，在这里，在上帝的见证下：决斗失败，我将退学。”

    当霍尔将彩色马甲扔到地上的那一刻，他就没了选择，除非他想当个懦夫。

    既然如此，不如表现得骑士般忠勇果决。最后哪怕输了，无法踩着霍尔的脑袋博出位，也能收获些许掌声喝彩。

    当发生一笔很大概率亏本的生意，便要考虑尽量止损——这是他那经商的父亲教会他的真理。

    至于取得胜利……他在进入尹顿公学之前，没有正经学习过击剑。

    新贵们用实力给自身包裹金箔，站在传统贵族堆里喊上几句口号，看起来像模像样没什么区别。可真当动起身做事，屁股底下到底是什么颜色，无法遮掩严实。

    “……上帝见证：决斗失败，我将放弃明日之星身份……”霍尔捡起彩色马甲搭在手臂上，举起另一只手发誓。

    这在中世纪叫“神断”，上帝会在决斗中公正裁定，让正义的一方取胜。死掉的一方，或多或少总会有错……

    现代社会决斗不会死人，所以得自行加上代价。明日之星与退学，看起来不对等，但霍尔是贵族，一个平民阶层的挑衅者，必然要多付出一点筹码。

    亚尔曼本人，加上围观的所有同学和作为见证者的老师，对此都没有任何疑义。

    双方宣誓完毕，前往击剑社对决。

    清晨，击剑社团场地空空荡荡，阳光透过高窗照在深褐色木质地板上，可见澹澹细微灰尘飘舞。大门打开，一行人浩浩荡荡走进室内，除了行走间脚踩地板发出冬冬声，毫无杂音。

    所有学生都知道“荣誉决斗”代表什么，没有不开眼的家伙敢在这时候跳脱，这是击剑运动能成为约定成俗的仪式感的前提。

    霍尔在怀特、安斯艾尔的帮助下安静穿好护具，拿起重剑。

    击剑有花剑、佩剑、重剑三种，霍尔选择了源自实战（迅捷剑）的重剑，没有花剑的华丽优雅，比起佩剑的迅勐爆发力差上很多。

    但它所追求“一剑捅死你”的凶狠近战格斗技巧，独一无二。

    一切准备就绪，年级主任匆匆赶来，替换了老师的见证人称号，宣读对决规则：决一剑！

    “嗡。”

    听到一剑决胜负，全场哗然。

    决一剑是重剑独有的规则，重剑击剑全身都是有效得分点，没有优先权，双方同时击中对手都算得分。也就是说，只拼一剑的情况下，霍尔和亚尔曼的技巧差距无限缩小。

    “学校尊重每一位学子，也请你们尊重学校，还有15分钟上课。”年级主任冷幽默道，：“当然，你们的早餐时间没有了。”

    局势翻转，亚尔曼嘴角抑制不住的微微翘起。年级主任面无表情，有人看笑话，有人可惜见不到精彩对决……

    霍尔环顾四周，将所有人展现出的精彩神态收于眼底：“这很好。”

    他说着把面罩夹在腋下，右手持剑端正立与面前，对愤愤不平的安斯艾尔、怀特等人行了一礼。然后上前几步，和亚尔曼碰剑。

    “啪”。

    对决正式开始。

    挑引、试探、防守……两柄重剑一次次碰撞，发出清脆声响，电子记分牌却始终未动。

    私下对决与比赛不同，没有裁判警告消极比赛，亚尔曼大可以专心防守。

    面罩下，他勉强调整气息，他原本打算拖延几分钟再进攻。可霍尔给的进攻压力太大了，他最多在坚持30秒，随着体力下降一定会露出破绽。

    亚尔曼做出决断，转守为攻，小心翼翼试探步上前。

    霍尔左手随着身体律动轻轻摆动，右手持剑格挡，小步后退，然后勐地底身跳步前刺。

    亚尔曼强行拧身躲过一轮进攻，下意识的重新保持防守姿态不敢进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安斯艾尔攥紧双手，眼睛死死盯着场上陷入僵持的对决，压低声音说道：“快，想个办法，要是输了……”

    “该死，别催，我在想。这样的规则影响了比赛公平，也许我们可以投诉……”怀特面容担忧，脑筋快速转动。

    对决多僵持一秒，霍尔越不利。

    体力下降是无法控制的，当双方大量流失体力，技巧完全失效，会进入存粹拼运气的众生平等阶段。

    “呼。”霍尔脑袋隐于面罩之下，屏蔽外界一切，安静的只能听到自己越发粗重的呼吸声，四下一片黑暗，只能看到面前的对手。

    他后撤，进攻，再进攻，一次次重复。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亚尔曼的脚步越来越慢。

    他抓住机会，抬剑，蹲身，一步跨出两米远，整个人身体拉长，手臂使出全部力量刺出。

    “滴！”

    电子记分牌亮起，霍尔肩膀传来一股力量，让他身形踉跄，击剑社里响起呐喊喝彩。

    他抿紧单薄地嘴唇屏住呼吸，摘下面罩，看向一旁躺在地上的亚尔曼，略微停顿，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四下环顾：“还有人想挑衅吗？”

    欢呼声顿时消失。

    霍尔扔掉面罩砸在地板上来回转动，手持重剑向外走去：“不过如此。”

    “……他越来越会耍酷了，我们刚刚该给他摁倒在地板上庆祝。”安斯艾尔看着他的背影，眉飞色舞评价道。

    “现在也不晚！wow！一剑封喉，献上你们的膝盖吧，骑士们！”

    怀特破天荒的姿态夸张扬起双拳单膝跪下大喊大叫，室内顿时掀起狂热的庆祝声，他们见证了一场荣誉决斗中的决一剑，精妙到击中对手面罩的一剑！

    对于各种二代男孩们而言，这是比欧冠决赛点球大战绝杀，NBA总决赛罚球线停秒扣篮绝杀，还要刺激人心的对决！

    身后是喝彩，面前是澹金色的晨曦，霍尔眯着眼睛，挑起剑对准教堂边的一栋二层红墙小楼，笑着轻声道：“这很好。”

    …………

    本学期第一次到校长办公室喝茶，霍尔比上学期嚣张了不少，体态悠然坐在沙发上吃着三明治早餐，重剑摆在茶几上。

    身上还穿着击剑服，好像随时要跟谁做过一场。

    戴金丝边眼睛，气质斯文的校长阿斯特子爵站在他习惯的窗边位置，看着学生们陆续返回教室上课：“我更改了对决规则。”

    “大概猜到了。”霍尔应声道，：“可是，您怎么能确定我是胜者？”

    “赌上荣誉的决斗，决一剑，再加上主人公是‘天才’的限定条件。这所学校已经太久没发生过如此传奇性的对决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尹顿公学以这样的学生为豪，学校不允许他遭受来自任何政治派系的迫害。”阿斯特小口抿着红茶。

    霍尔放下三明治，擦擦嘴角追问：“我还是不太明白，这是我母亲授意的吗？”

    “雨果，我想，你一定也希望能帮到海伦娜男爵不是吗？这件事以后，学校里所有人都会闭上嘴，没人再攻击霍尔家族的政治光谱。包括校董会、维斯敏斯特宫里的那些老谋深算的校友们。”

    阿斯特男爵语调稳健，令人信服：“他们即便再不情愿，也得统一意见。站在我们这头，保护尹顿公学近十年最杰出的学生，传统保守贵族阶层最杰出的种子。”

    “明面上，只是明面上。他们不想被外人看笑话，注重在党派底层的政治形象……简而言之，他们无法接受所在阵营丧失凝聚力。这只是受限于立场的行为而已，不代表他们会给出什么实质帮助。”

    霍尔站起身，与阿斯特平视：“一旦我输了，潜在敌人们会一窝蜂的跳出来。这是赌博，阿斯特先生，你自作主张用我赌博。”

    “你并没拒绝。”阿斯特子爵放下茶杯，关上窗户。

    霍尔沉默无语，他想帮海伦娜，尽管只是贡献一点点微弱的力量，堪堪堵住某些人的嘴。

    躲在学校里什么都做不了，任由母亲面对一切，有种无力感。

    “……我的校长任期快结束了，接下来我会进入行政机构任职，预计是遗产部门，极左阵营空出来的位置。他们蹦跶不了几天了，这次对决，我们会大获全胜。”

    阿斯特子爵给他留出消化情绪的时间，然后坦诚地道：“非常抱歉，我利用了你，想为自身的履历增光添彩。不过这是在明确知道我们会胜利的情况下。赌输了，我们也没什么损失。”

    “或许吧。”霍尔勉强扯动嘴角。

    阿斯特踱步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周五，足总会联合利兹市地方监督专员的小组会来找你进行一些利兹联收购桉的调查，都是我们的人，走一下程序就好。”

    霍尔耸耸肩应了声好，拿起重剑准备告辞。

    “这柄剑送我吧，我的书架上缺一件分量足够的收藏品。”阿斯特叫住他示好。

    霍尔伸手递剑。

    阿斯特捏住剑尖，最后说道：“雨果，控制好情绪，你不能总持剑指向别人。”

    …………

    “忍耐。”

    周五，本周第二次来到校长办公室，见到联合调查组的人，霍尔在心底暗自告诉自己。

    阿斯特子爵依次给他介绍笑容友善的“自己人”们，霍尔家族的私人律师团队，班杰明先生的合伙人，陪同在一旁。

    接下来的调查谈话流程，霍尔除了开场，不需要开口，一切由律师应对。

    于此同时，伦敦，议会大厦，正举行一场临时会议。

    海伦娜坐在第一排位置，班杰明本人做在她身后。

    台上，上议院大臣，侃侃而谈说着什么，偶尔有人站出来辩论，然后现场便如人们常在新闻中所见的那般。

    吵吵闹闹，哄笑声不断，宛若村头市集那样热闹。

    “平稳度过，这里不重要，下议院那边是关键。”海伦娜身边，一位老头子手指关节叩击桌面说道。

    海伦娜问道：“她还没做出决定吗？”

    “她会做出决定的，私有化是她丰功伟绩事业的收尾阶段，她不会允许这事儿出现变故。”老头子悠悠叹了口气，：“如果不是过去二十年欧洲经济崩溃，私有化早该进行了。市场属于民众。”

    “他们提案，我们通过，捏死那些顽固极端的货色。合作无间，这是大势，谁也无法阻拦。”老头子强调道。

    英格兰的上议院经过不断的被切香肠，现在仍然保有行政审批权。虽然按照宪法，他们无权否决下议院的提案，换句话说，必须通过。

    但有权拖延审批时间，比如今年提交政策，拖到明年通过。以此让下议院修改提案，达成利益互换。

    而蓝党（保守）在去年占领了下议院，只要那位铁腕女首相足够坚定，有关私有化的提案必然能摆到上议院的桌面上。

    当公众舆论喧嚣尘上，霍尔家族所在的保守偏左阵营，将战场选在了另一个纬度。

    静待决一剑的机会出现。

    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