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李道玄心中一震。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以老天师的心境修为，在明知这里是梦境，明知龙虎山正在遭遇危险，却还坚持不愿醒来的原因。

    当年他就是因为坚持下山，才害死了妻子，如今他又面临了一次相同的选择。

    若是离开，妻子便会死。

    这是摩罗的阳谋，老天师曾经因为下山的选择，内疚了一辈子，如今他获得了一次再次选择的机会，只要尚有人性，恐怕都难以决心离开。

    而只要你犹豫，那随着和妻子的相处，这份感情和不舍就会越发深厚，总有一日，你会心甘情愿的沉沦，如飞蛾扑火。

    “那师祖，您……还愿意离开吗？”

    李道玄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中是苦涩的。

    此时此刻，如果老天师说不愿离开，他也能理解了，并且打算放弃继续劝说。

    每个人对活着的定义不同。

    对老天师而言，也许陪在妻子身边，弥补心中最大的遗憾，才算是活着。

    回到现实中，哪怕他是道门第一人，人间无敌的阳神大能，陪伴他的，却只有千里孤坟，冢中枯骨。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老天师拍拍李道玄的肩膀，道：“回去。”

    “嗯，不回去也无妨，我理解——”

    李道玄话说到一半，突然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向老天师。

    “师祖，您是说……回去？”

    老天师点点头，长叹一声，道：“凤云最近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了，有时候，我大声喊她，她也没有反应。”

    李道玄一怔，而后似是想到了什么，道：“难道师祖母她……寿元将尽？”

    老天师点点头，道：“凤云她本就是普通女子，没有修道的根骨，这也是当年父亲反对我娶她的原因，尽管我时常以法力为她温养，但她最多只修成了两层紫气养元功，便难有寸进。”

    李道玄心中突然变得十分复杂。

    两层紫气养元功，最多只能延年益寿，而师祖母刚过完九十大寿。

    “可师祖，咱们龙虎山应该有延寿的天材地宝吧，或许您可以给师祖母服用，而且这里不是梦境吗？摩罗会让她死去？”

    老天师摇头道：“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唯有凤云是真的，所以她会老，也会死。”

    顿了顿，他继续道：“凤云说，昨天她梦见过一个黑衣长发的身影，说要帮她续命，但她拒绝了，我也曾将延寿的丹药送给她，她也拒绝了。”

    李道玄不解道：“为什么？”

    老天师望着妻子熟睡的那间屋子，目光露出一丝柔和。

    “因为她说，她不想让我为难。”

    李道玄一怔。

    “她不知道这里是假的，但她太了解我了，还是和以前一样，我心里的事，什么都瞒不过她。”

    老天师的笑容有着一丝释然，也有一丝伤感。

    “摩罗以为他看透了人心，却不知道，人世间的情爱，并不完全是羁绊。”

    屋中，那道微弱的呼吸声，慢慢消失不见。

    满头银发的老妇人，安详地睡在床上，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永远睡去。

    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白发上，好似镀上了一层银辉，显得那般宁静和美好。

    老天师走进房间中，和曾经无数个日夜一样，他为妻子掖好被子，将她散落的银发拢到耳畔，在她布满褶皱的额头上轻轻一吻，而后离开了房间，小声关上了门。

    他望着李道玄，目光无悲无喜，只有长风吹动他的白发，和那袭宽大的天师紫袍。

    “走吧，现在这个世界，都是假的了。”

    ……

    伏魔殿。

    这个昔日镇压妖魔，让弟子们进行实战历练的地方，如今已经一片狼藉，四周到处都是剑痕和焦黑的印记。

    张乾阳手持三五斩邪雌雄剑，身上的道袍多处焦黑，口中不断咳出鲜血，胸膛上有着一道深深的拳印，差点轰碎了他的心脏。

    张九霄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引以为傲的肉身并不能完全挡住神剑锋芒，此刻身上有着一道道深可见骨的剑痕，至刚至阳的剑气在他的血肉中流转，甚至连雷霆都无法击碎。

    大量的鲜血顺着他的伤口流向地面。

    他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宛如浴血而立的战神，童枢电转，发丝狂舞，眉心的雷霆印记灿若星辰。

    两人呈势均力敌之势。

    但张乾阳是有着三五斩邪雌雄剑相助，可见论真实战力，他比起张九霄，还是要差了一些。

    吴大宝、柳凝烟等人撑着伤势，将老天师转移到了一旁，以免被战斗波及。

    这时，潘诞突然动了，他朝着老天师冲去，挥手甩出了一张金色符箓。

    不是什么毒蛇，竟然是道门符术，而且是道门中极为珍贵的灵符——镇诸凶星辰之符！

    此符出自《太上神符经》，乃是其中记载的七十二道灵符之一，威力非凡，一经使出，连天上的星辰都能镇住，更何况是妖魔鬼怪。

    只是这七十二道灵符，所需的材料极为珍贵，在神佛消失之后，天地间的灵气也逐渐稀薄，天材地宝越来越少，故而每一张灵符都是稀世之宝，价值连城。

    潘诞一出手，竟然就是一张连柳凝烟等人都难以得到的灵符。

    灵符绽放光芒，化为无数道金色枷锁，将众人困在原地。

    潘诞走到老天师面前，眼中露出一丝恨意，他举起匕首，在张乾阳愤怒的咆孝声中，一刀砍下了老天师的脑袋。

    那颗苍老的头颅滚在地上，尸首分离，死状奇惨。

    吴大宝等人目眦尽裂，心中万分悲痛，如果眼神能杀人，那潘诞早已经被千刀万剐。

    潘诞站在老天师的尸首前，眼神有些怅然，而后哈哈大笑，状若疯魔。

    但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笑声。

    “别笑了，你夹着喉咙的声音，可真难听。”

    声音苍老而浑厚，让众人为之一震。

    就连和张乾阳斗法的张九霄都愣住了，不可思议地盯着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

    月光下，李道玄扶着老天师，缓缓走来。

    潘诞瞪大眼睛，道：“这，这不可能！”

    他看向老天师的尸体，但下一刻，他童孔一凝，露出惊恐之色。

    只见老天师的尸体变成了一根断裂的发丝。

    神通——吹毛化物！

    张九霄凝视着张乾阳，道：“又是你的把戏！”

    张乾阳微微一笑，道：“是我徒儿的建议，他说为了以防万一，不如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你们恐怕很难想到，我们拼死守护的，只是一具化身。”

    “而真正的师父，早就被悄悄转移到授箓院中，让道玄去将其唤醒。”

    吴大宝擦掉眼睛中的泪水，臭骂道：“好小子，连我都瞒住了！”

    柳凝烟狠狠瞪了一眼张乾阳，显然连她也不知道详情。

    老天师缓缓走过来，凝望着潘诞，道：“阿莲，何必再躲躲藏藏，借他人面目示人，堂堂天师血脉，敢做，却不敢当吗？”

    众人再次大惊。

    这一次，连张乾阳和张九霄都露出了讶然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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