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九霄浑身是血，遍体鳞伤，但久经雷霆淬炼的强大体魄，赋予了他顽强的生命力，如此重伤，换做普通人，就算死上十次也不为过，但他却还能行走。

    恍恍忽忽地离开了龙虎山，他茫然地走着，整个人变得浑浑噩噩，不知要走向哪里。

    从高高在上的阳神大能，五雷真人，变成了如今的废人，数十年修行一朝尽废，几乎是从云端掉进了泥沼中。

    他此刻想的，却不是自己的修为和失败，而是那个苍老的身影。

    那个一直不喜欢自己的父亲，竟然为了保全他的性命，放弃了天师之位？

    旁人不清楚，他却非常明白，老天师对于龙虎山，有着多么深厚的感情，他当了快一百年的天师，这两个字几乎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陪在老天师身边的这几十年，他从未见对方有过任何违背“天师”二字的行为，唯一的一次，竟然是在自己身上。

    张九霄默默走着，漫无目的，也无方向，不知不觉间，已经远离了龙虎山。

    他身上的鲜血已经凝固，强悍的体魄，让他的伤已经有了愈合的痕迹，许多地方都结了痂。

    一道身影突然挡在了他面前。

    一袭灰白道袍，面容苍老而阴鸷，腰间的竹篓中隐隐响起蛇鸣。

    潘诞望着张九霄，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道：“我可不是真莲那个假货，而是货真价实的潘诞，教主派我来请阁下。”

    真莲只是变成潘诞的样子，然后故意泄露消息给张九霄，真正的潘诞，性子无比谨慎，从不会让自己置身在危局之中，即便暗中筹谋龙虎山之事，却从不踏足龙虎山中一步。

    他对老天师有着深深的忌惮。

    潘诞所奉行的原则，便是永远不要把自己暴露在阳光之下，只有躲在黑暗中，才是最好的保护伞，即便谋划失败了，也能保全性命，然后东山再起。

    这也是他缕缕能活下来的原因，蛟龙死了，虚肚死了，真莲死了，张九霄废了，他却依旧完好无损。

    这一次，也是看张九霄没有威胁了，才会现身相见。

    张九霄只是澹澹瞥了他一眼，而后迈步就要离开。

    “教主认为你是个难得的人才，他（她）可以帮你恢复修为，甚至更进一步，达到阳神后期也不是没有可能。”

    张九霄的脚步微微一顿。

    潘诞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他似是早就预料到了张九霄会心动，成竹在胸。

    对于一个废人来说，还有什么比恢复修为更重要的吗？

    张九霄停下脚步，澹澹道：“然后呢，要我像你一样，做摩罗身边，一条只会躲在角落里，摇尾乞怜的狗吗？”

    潘诞脸上的笑意微微一僵。

    纵然心思无比阴沉，但骤然经受如此羞辱，即便是潘诞，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嘲讽道：“那你呢，现在的你，恐怕连一条狗都不如吧！”

    张九霄转过身来，凝视着潘诞的眼睛。

    “其实有一句话，我早就想和你们这些人说了。”

    他的声音无比沉静，仿佛做出了什么重要的决定，整个人的气质骤然一变，即便伤痕累累，却依旧透出一丝飞扬的神采。

    “什么话？”

    潘诞后退一步，感受到张九霄气势的变化，心中突然生出一丝不详的预感。

    张九霄眉心暗澹的雷霆印记突然破碎，化为一道道璀璨的电芒，这一刻，他的发丝、眉梢、皮肤、骨骼、血肉全都充盈着雷光。

    噼里啪啦！

    张九霄的身上爆发出一阵阵血雾，连他千锤百炼的身躯，都无法承受如此恐怖的雷霆，仿佛是压榨了所有的生命潜力，只为了接下来的一击。

    “你们这些妖魔邪修，就像臭水沟里的老鼠，浑身都散发着臭味，真是……恶心呀！”

    张九霄声如雷震，眼中满是厌恶。

    轰！

    张九霄施展雷遁之术，瞬间来到潘诞身前，伸手掐住了他的喉咙，将其单臂举起。

    嘶！

    无数毒蛇从潘诞的竹篓中飞出，咬向张九霄的周身要害，其中的一滴毒液，就能毒死上千人。

    但这些毒蛇全部被张九霄护体的雷霆轰为焦炭。

    突然大地一阵颤抖，一头巨大的蛇妖从地底钻出，长达数十丈，鳞片呈金黄色，显得异常坚韧。

    蛇妖张开血盆大口，似是想将张九霄给吞下。

    张九霄看都不看，只是盯着潘诞，纵横的雷光将他的眼珠都给炸裂，但他依旧横眉怒视，虎躯如山。

    “记住，，杀你的人，名叫张九霄！”

    轰！

    ！

    张九霄的身体彻底被雷霆撑爆，一瞬间方圆上千丈都化为了恐怖的雷海，高山、树木、河流全部被移平，恐怖的雷暴让大地不断为之颤动。

    这是他根据《五雷养元功》创出的同归于尽的手段，释放全部的雷霆之力，将肉身和灵魂都引爆，换来对敌人的极致杀伤。

    不求来生，不修彼岸，只求今生今世，舍命一击！

    他本打算留给老天师，就算杀不了对方，应该也能让其受伤，但老天师最后的所作所为，让他犹豫了，也迷茫了。

    直到潘诞出言羞辱。

    张九霄是一个非常骄傲的人，他绝不会允许自己像废物一样活着，既然如此，那不如轰轰烈烈地与妖魔战死！

    潘诞此人，阴险至极，他若活着，总有一天，会对龙虎山不利。

    在自爆之前，张九霄回头望了一眼龙虎山。

    此刻他双目早已被雷霆轰碎，视线一片黑暗，但不知为何，他仿佛穿过了那层峦叠嶂，悠悠云海，看到了龙虎山深处的某个墓地。

    坟前有着一株株绚烂的扶桑花，呈红、黄、白三色，在风中微微飘荡，好似晚霞一般。

    ……

    龙虎山，无数人都听到了那剧烈的爆炸声，脚下的地面都在震动。

    后山深处，一座坟墓前，老天师摸着妻子的墓碑，望着坟前那绚烂的扶桑花海，久久失神。

    “扶桑花是凤云生前最喜欢的花，她死后，我忙于龙虎山之事，不能经常来看她，这些花，其实都是九霄种的。”

    老天师的声音十分低沉，他也听到了远处传来的爆炸声，微微垂下眼眸。

    李道玄睁着天眼，他其实一直关注着张九霄，此刻随着张九霄的身死，他终于放下了心，但同时也有些怅然。

    如何界定一个人是好是坏？

    张九霄无疑是个坏人，但同时，他所展现的气魄、能力、傲骨，又让人忍不住为之敬佩。

    老天师的声音继续响起。

    “这些扶桑花，他每年都种，开了败，败了开，直到成了这片花海。”

    顿了顿，老天师叹道：“他每种上一株花，心中的愧疚也便多了一分，这些花开在坟墓前，也种在他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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