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支祁死了。

    这个在大禹时期就兴风作浪，被镇压数千年而不死的兴水神猿，竟然死在了李道玄的剑下，听上去有些不可思议。

    但事实上李道玄知道这一切并不是偶然。

    因为这片天地已并非上古之时，老天师曾说过，天地灵气正在渐渐衰减，尤其在经过永夜之事后，更是骤然大降，远不如前。

    这也是为何修行功法仍有传承，但阳神境却越来越少的原因。

    根据龙虎山的古籍记载，在魏晋之前，天下的阳神并不在少数，甚至还经常有地仙出没，服药练气，游于大川。

    但现在阳神就已经是顶尖了。

    而无支祁在数千年的镇压中，常常得不到进食，血肉精气严重下滑，再加上天地灵气的变化，对它这种先天孕育的生灵有着极大的影响，所以那曾经坚不可摧的金刚不坏之身，如今才会被几位阳神联手破掉。

    《西游记》中，孙悟空其实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它被佛祖压在五指山下，被土地喂了五百年铜汁铁丸，出来后法力大减，西行路上常常打不过各路妖怪。

    当然，李道玄觉得，大禹当年之所以不杀死无支祁，还有一层原因，就是不想招惹太多的劫数。

    无支祁乃是先天水行之力孕育而生的神猿，得天地之造化，气运深厚，相当于天道的亲儿子，虽然顽劣了些，但你教训一下也就罢了，若是直接打杀，上天就会降下惩罚。

    当年大禹是为了治理洪水才和无支祁斗法的，若是杀了无支祁后，惹得天道怪罪，洪水暴虐，岂不是自找麻烦？

    说不定当时还有神佛看上了无支祁，想接引渡做守山之神，便借大禹之手磨一磨无支祁的性子，谁料后来永夜降临，仙佛神秘失踪，才让无支祁被一直镇压。

    堂堂人皇，能不懂这些人情世故吗？

    这样一想，李道玄倒是没那么惊讶了，他现在唯一疑惑的，反倒是摩罗究竟在做什么，为什么无支祁临死前苦苦求救，他都没有现身？

    李道玄摇摇头，拔出滴血的巨阙重剑，这柄下品灵宝，此刻沾染着无支祁的精血，诡异的是，那些暗红色的精血正在一点点被剑身吸收。

    传闻名剑当以血开锋，历史中一些铸剑师甚至会在剑成之日跳进炉中以血祭剑。

    如今巨阙的剑灵似是察觉到了那些精血是好东西，将其全部吸收进剑身之中，原本就黝黑的重剑变得更加乌黑透亮，那深沉的黑色，仿佛一个黑洞，在吞噬着周围的光线。

    无支祁身为上古神兽，可谓浑身是宝，其精血之珍贵更是世所罕见，李道玄心中一动，当即竖起剑指，让赤霄和白龙二剑也跟着插进了无支祁的心脏中。

    无支祁冰冷的尸体微微颤抖。

    远处的李世民心中一颤，没想到太冲竟如此凶残，连尸体都不放过……

    直到三柄法剑再也吸收不下，踉踉跄跄地飞回了龙吟剑匣，好似喝醉了一般，而无支祁心脏处的精血也已经所剩无几。

    李道玄微微一笑，眼中露出一丝期待，不知道这三柄法剑在吸收了无支祁的精血后，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当然，他现在最期待的还是斩杀无支祁后获得的天书奖励。

    正当李道玄准备将心神沉入脑海中，看一看《荡魔天书》的奖励时，原本清朗的夜空突然暗了下来，一道道雷云汇聚，似是要降下暴雨。

    仿佛苍天都在为无支祁的死亡而悲泣。

    这一幕真是让不少幸存的百姓吓得不轻，如今的他们，几乎是谈雨色变。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李道玄冷哼一声，毫不畏惧天象之变化，趁着法天象地还在，他张嘴勐地一吸，竟将那片滚滚雷云给直接吞入了腹中。

    轰隆！

    闷雷声在他体内响起，一道道紫青色的雷光在他的肌肤流转，整个人好似一尊擎天撼地的雷霆巨人，每一根发丝都化成了雷蛇。

    李道玄运转玄功，渐渐将全部的雷霆消化殆尽，最后打出了一个饱嗝，声如雷震。

    赤兔马都为之一惊。

    他眼中露出一道喜色，前不久才突破的《五雷养元功》，此刻竟然再次前进了一大步，让他的身躯变得更加坚韧和强大，距离第七层已经不远了。

    他自己都没有想到，法天象地之下，修炼起雷法来，竟然如有神助！

    这倒是个意外之喜。

    而此刻长安城的百姓们，皆仰头看着这震撼的一幕，当暴雨被扼杀在摇篮中，闪电被巨人吞入腹中，长安城再次迎来了皎洁的月光，每个人心中都生出无限的敬仰。

    一些小孩子将这一幕深深印在了心中。

    直到几十年后，这些经历过贞观洪灾的孩子成了耄耋老人，长安也早已物是人非，他们却仍然会给后辈讲述着今夜发生的故事。

    兴风作浪的巨猿、踏水而行的神女、横刀立马的关公以及吞下闪电的巨人，成为了这一代长安人难以磨灭的记忆。

    ……

    “真人，末将告辞！”

    关羽见到无支祁已然身死，大笑一声，拱手而别。

    他的青龙偃月刀上有着一道道细小的豁口，显然此次斗法损耗颇多，但关公不愧是义薄云天的英雄，事了拂衣去，对无支祁的遗体没有起丝毫的贪念，也没有索要任何的报酬。

    降妖而来，斩尽而归。

    赤兔马一声嘶鸣，四蹄缭绕烈火，带着关公踏月而去，空中还回荡着他豪迈的笑声。

    “真人，下回若再有斩妖除魔的美事，莫要忘了关某！”

    “此战，快哉！”

    李道玄望着关公的背影，心中不由升起一阵敬佩。

    历史中的英雄多如牛毛，但能够在神道取得如此辉煌的成就，也唯有关二爷了，不论生前还是死后，他都用生命在践行着自己的信念，从不曾忘记初心。

    这样的人，虽然高傲了些，但到底是让人敬佩的。

    而且李道玄觉得，关羽对自己的态度似乎变了不少，不再高傲，反而十分敬重，还直言让他下次继续召唤，这对于眼高于顶的关云长来说，是非常罕见的。

    要知道李道玄当初在黄泉界第一次唤来关羽时，对方的态度十分傲然，走之时可不曾有过此类言语。

    陈紫玉依旧撑着伞，静静伫立在李道玄的身旁，发丝飘舞，在月光下没有任何倒影。

    李道玄觉得十分安心，有玉姐在侧，就算摩罗现身，也能做出应对，于是便将心神沉入识海，看一看《荡魔天书》的奖励。

    斩杀无支祁时，《荡魔天书》就爆发出了无比璀璨的光芒，若不是李道玄忌惮躲于暗中的摩罗，早就忍不住要一看究竟了。

    “贞观二年六月，于长安斩杀兴水神猿无支祁，获得奖励——七大神水之【玄冥真水】！”

    “玄冥真水：水神共工的本命之水，乃是五行大道中水之大道融和地煞浊气后在世间的显化，摒弃了水之至柔，孕育生命的力量，只追求极致的攻击力和杀伤力，有着冰封三千世界，无尽时空之伟力，是先天生神水中攻击性最强的神水。”

    “同时因共工乃是天生水神，血脉中天然烙印着水之道则，作为其本命真水，玄冥真水具有号令万水之能，江河湖海，深渊大泽，玄冥一出，万水臣服！”

    对于这玄冥真水，《荡魔天书》可谓是毫不吝啬笔墨，大片的鎏金古篆解释着玄冥真水的来历和作用。

    李道玄目光一亮，心中激荡。

    都说水火无情，关于火焰，这世上有许多脍炙人口的传说，比如一指甲盖大小就能煮沸东海的南明离火，比如三足金乌的太阳真火，还有三昧真火、六丁神火等等。

    火焰可以对敌，可以炼丹，可以说是妙用无穷。

    但很少有人知道，水的可怕。

    在神话传说中，曾有七种神水，每一种都威力无穷，各有神妙，其中排名第一的，便是《封神演义》中元始天尊的三光神水。

    此水由日光神水，月光神水和星光神水组成，这三种神水每一种都是绝世奇毒，但合在一起，便是神话中的第一圣药，可解三界六道一切诸毒。

    此水先是存于元始天尊的八宝琉璃瓶中，后存于观世音菩萨手中的玉净瓶里。

    《西游记》中，观音菩萨便以此神水救活了被孙悟空推倒的人参果树，否则连东华帝君和地仙之祖镇元子都无可奈何的事情，观音如何轻易就能解决？

    李道玄所获得的玄冥真水便是那七种神水之一，乃是水神共工的本命真水，攻伐能力极强，甚至巅峰时能够冰冻三千世界，无尽时空！

    这种形容让李道玄无比向往，如果他获得了这玄冥真水，那么无疑又将掌握一个大杀器，到时左手番天印，右手玄冥真水，试问天下何人能敌？

    这样一想，李道玄立刻选择提取奖励。

    现在摩罗不知躲在哪里，番天印不到阳神无法动用，如果能拥有玄冥真水，就相当于多了一个底牌。

    随着他心念一动，从《荡魔天书》中飞出一滴好似果冻般的幽蓝色液体，上面缭绕着一道道古老而神秘的纹络，仅仅是看了一眼，便让人生出冰冷彻骨的感觉，仿佛连灵魂都在颤栗！

    李道玄想将其如法宝一般提取出来，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玄冥真水完全不听其号令，刚一现身便化作一道幽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入了他的心脏中。

    下一刻，李道玄原本露着喜色的面容骤然一僵。

    一股彻骨的寒冷从心脏蔓延至五脏六腑，甚至波及灵魂和元神。

    李道玄只觉得周围的时间一瞬间变慢了，或者说不是时间变慢，而是他对时间的感知变慢了，连思维都在逐渐被冻僵！

    吐气成冰！

    这一刻，李道玄的四肢百骸亿万毛孔都在冒着彻骨的寒气，无穷无尽的冰霜之气以他为中心向四周蔓延，地面结出了厚厚的冰层。

    陈紫玉最先察觉到了不对，她的周身漂浮起莲花虚影，抵挡着那股可怕的寒气，抬眸看到李道玄已经神色乌青，成了一尊冰凋。

    最让她惊慌的是，李道玄的心脏也完全失去了跳动！

    呼！

    夜风一吹，李道玄竟然直接僵直地倒了下去，以他现在被冰冻的程度，若是摔在地上，怕是会直接四分五裂，成为一地残骸。

    生死关头，陈紫玉毅然伸出手拉住了李道玄。

    但就在她碰到李道玄身体的那一瞬间，万法不侵的莲花之躯竟然勐地颤抖，一层冰霜顺着手臂爬向她的身躯。

    一朵朵莲花虚影盛开，陈紫玉眉心的莲花印记爆发出璀璨光华，潇湘神印从其中飞出，试图吸收走李道玄身上的寒气，但收效甚微。

    她眼中露出一丝痛苦之色，显然即便是阳神境，面对这可怕的寒气也依旧难以抵挡。

    只是她咬紧牙关支撑着，手中的油纸伞化为一片花海，待花瓣落下后，她和李道玄的身影皆消失不见。

    “太冲！”

    当李世民带着不良人们急匆匆赶来，却发现这里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厚厚的冰层，还在不断冒着寒气。

    无支祁那巨大的身子，都被冻住了半截。

    “太冲刚刚怎么了，难道是摩罗在暗中出手了？”

    王波摇头道：“不太像，如果真是摩罗搞的，那他的手段未免也太可怕了，要知道，国师可是刚刚斩杀了无支祁呀！”

    顿了顿，他又宽慰道：“陛下不必太过担忧，国师吉人自有天相，绝非短命之人，再说，刚刚那位潇湘神女，看样子和国师关系匪浅，必然不会袖手旁观。”

    李世民点点头，而后望向无支祁的尸身，目光深邃，道：“派人将地牢清空，把此妖尸身暂且放进去，记住，尽量不要损坏。”

    “诺！”

    ……

    大唐，河南道，上阳城。

    夜色寂静，一道身影静静坐在某处已经荒废的禅院，这里堆满了枯枝腐叶，到处都是蛛网灰尘，但他却毫不嫌弃，甚至眼中露出一丝缅怀。

    两百多年前，他便是在这个禅院中，遇到了自己的挚友，菩提达摩。

    两人就坐在此处，从春谈到夏，从夏谈到秋，又从秋谈到冬。

    当积雪消融，万物复苏之时，远处的定林寺会响起悠远的钟声，提醒着世人，又是一个四季轮回。

    三乐倚墙而坐，坐了很久很久，直到肚子响起饥饿的声音，才恍然回过神来。

    他捂着肚子，摇头笑笑，叹道：“都说大肚能容，其实有些事情，我终究还是容不下……”

    缅怀故人之后，他推开门准备离去。

    一个衣衫破旧的老乞丐却站在门口，一手提着烧鸡，一手提着酒壶，月光下的面容丑陋不堪，身上满是流脓的瘤子。

    “三乐，真要去？”

    三乐笑呵呵道：“不得不去。”

    老乞丐咂咂嘴，扣了扣牙缝，将咬了一办的烧鸡抛给他，道：“要上路了，不如尝尝？”

    “好。”

    出人意料的是，三乐接下了那半只烧鸡，大快朵颐将肚子填饱，而后吐出了鸡骨头。

    下一刻，神奇的一幕发生了，只见那些鸡骨头自动聚拢，重新生出毛发血肉，发出一声鸣叫，由死而生，扑闪着翅膀逃走了。

    老乞丐哈哈大笑，道：“原来你吃的不是它的血肉，而是它的罪业，故而能起死回生，妙极！”

    顿了顿，他又冷笑道：“但你真以为自己是弥勒了，你度得了它一次，还能度第二次吗？老乞丐这就将它抓回来，再烤一次！”

    三乐念了一声佛号，平静道：“我非弥勒。”

    顿了顿，他抬起头，目光洒脱而充满神采，似是有着一种耀眼的光芒，原本平静的声音多了一丝起伏。

    “然弥勒亦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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