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代，要来了么？”

    图灵坐在牯堡飞艇的中控室中，神情平静地看着屏幕上倒映的中洲各地投影。

    理论上来说，与【深海】断开链接后，整座牯堡便陷入了短暂的“孤立”状态，主系统要推行中洲地区的觉醒法案，当然不会忘记屏蔽这座北部咽喉要塞……因为深海也很清楚，他的对手是图灵。

    但……对手是图灵的话。

    这种程度的“孤立”是没有意义的。

    此刻的画面，并不是直接从中洲【天眼】传来的，而是经过了一层周转……

    远在千里之外。

    【旧世界】的虚空之中，还有一人也在注视着中洲超凡觉醒的推动。

    “新时代，要来了。”

    褚灵神情凝重。

    她的精神通过阵列盒，再次融入【深水区】中，只不过这一次她并没有回归零零幺，也没有去重建会议室，只要她不开口，不留下痕迹，那么她便是这片大海之中最朴实无华的一滴水珠，即便深海完成了十一次升级，也无法提前意识到这颗水珠的存在，是具有“威胁性”的。

    当然。

    如果褚灵再度做出违背深海意愿的行为……

    她的存在，便会暴露。

    阵列盒将【深海】的画面送入图灵的中控室中，两人遥隔千里，搭建了微弱但却牢固的精神链接。

    看到中洲觉醒……

    图灵便知道。

    林蕾白术刺杀【深海】的计划已经失败。

    只不过他的神情并没有太多的变化。

    “图灵先生……觉醒法案已经推行了。”

    褚灵的声音从精神链接那边传来，她的声音有些焦急：“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在她看来，图灵是缔造深海的主人，是深海的父亲作为设计【深海】和自己的存在……对于五洲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应该具备极其强大的掌控力量。

    图灵理应策定万物。

    “觉醒法案已经推行了……”

    图灵垂眸笑了笑，道：“咱们就看着好了，这种事情拦不住的。”

    可事实上。

    图灵也只是“人”。

    即便强大如神座，依旧是“人类”，图灵并未熔炼火种所以他也只是一个凡俗。

    策定万物这种事情，褚灵做不到主系统做不到，图灵当然也做不到。

    五洲一共有数十亿住民，这些人说的话做的事都会形成“共振”，整个社会在不同层面的“共振”叠加效应之下，会进化，也会裂变……也没有人能够精准预测到未来发生什么，即便是占卜术和十一次进化的深海也不能做到这种事情。

    但有一点毋庸置疑。

    那就是“觉醒时代”，早晚会到来。

    “可是……”

    褚灵一阵茫然，“我们不试着拦一拦吗？”

    图灵摇了摇头。

    他平静道：“新时代，拦不住的。”

    他按下中控室的启动键。

    “轰——”

    伴随着低沉的轰鸣之音，主艇缓缓启动。

    牯堡巨壁下方的那些超凡者们，纷纷向主艇所在的方向投去目光，除了林霖顾南风以外，无人知晓此刻的主艇内坐着赫赫有名的“艾伦.图灵”。

    “二位，阁楼和清冢……这段时间不会再有消息传来了。”

    图灵向林霖和顾南风传去精神讯息。

    二人神情均是一怔，很快就明白了图灵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说图灵先生的存在，有人知晓。

    那么最有资格知道的。

    就是女皇和白术。

    “神战……已经开始了么？”

    林霖腰杆挺得笔直，神情很是凝重。

    “算是。”

    图灵沉声道：“这场神战会持续很久……所以有一件事，要拜托你们了。”

    女皇和白术走后，执掌中央城和清冢的重任，就落到了年轻一辈的肩上。

    中央城仅仅依靠林绸一人，肯定是不够的。

    林霖深吸一口气，没说什么……但其实这种事情他心底很久之前就想过，如果真到了中央城需要他的那一天，那么他一定会回去，如今北洲三位大将均是销声匿迹于【旧世界】塞外，边陲之地三大军团全都属于“群龙无首”的混乱阶段。

    如果接下来五洲全面战争爆发。

    那么他必须要在边陲和皇城这两处来回奔波。

    他既是林氏皇族，也是边陲最年轻的实干派将领，单单从正北边陲而言，已然没有比他更具备威信的驻守者。

    “只要我能帮上的，您但说无妨。”

    顾南风低声开口。

    其实他的处境，和林霖很像……作为顾家的接班人，他基本掌握了长野这座东洲第一大城的命脉。

    图灵将中洲此刻正在发生的觉醒影象，推送到二人的精神海中。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只是由于【深海】短暂封锁了牯堡要塞的信息接受……所以“全员觉醒”这个讯息，还未传到林霖顾南风的耳中。

    这一幕画面传出之后。

    两个人均是神情骤变。

    林霖和顾南风对视一眼，眼中满是不敢置信，他们想到了可能会爆发战争，可没想到深海和清胧竟然会如此疯狂！

    这消息……太炸裂了！

    “中洲，直接推行觉醒法案？”

    “深海把觉醒的选择权，交到了民众手中？”

    这意味着什么，顾南风和林霖都很清楚……要不了多久，整片中洲地区将实现全民超凡化，大量的超凡者会出现，而放弃觉醒的民众数量几乎可以忽略，在上天馈赠的力量面前，没有人会选择拒绝。

    深水区的算力将会得到进一步提升，除此之外，超凡者道场的数量会成几何倍数扩张。

    中洲的神官制度将会重新制定社会的等级。

    这场战争的天平，从此刻开始倾斜。

    东洲，北洲，以及西洲……都会因为中洲的“超凡化”而陷入困境，一旦真正开战，中洲地区的超凡者储备比三座大洲加在一起还要多！

    这种情况下，还怎么打？

    “我要召开一场会议。”

    “北洲这边，请调动中央城的力量，召集三大边陲所有城区具有实权的高阶驻守者。”

    图灵对林霖顾南风开口：“除此以外……江北江南两大地区的议员也要参与此次会议，两座大洲的合流到如今这个程度，召开一次联名会议，应该没有问题。”

    “这个当然没有问题。”

    林霖困惑道：“只是我们的对手是深海……”

    这样的会议，难道要在线上召开吗？

    “所有人，前往大都。”

    图灵道：“这场会议……会由陆南栀主持。”

    留下这一句话后，他便驾驶飞艇，驶出了牯堡要塞的伞之防线。

    ……

    ……

    浩荡无垠的虚空之中，孤零零的微型艇游荡在外。

    顾慎碍于身体缘故，如今还只能待在“襁褓”里，被褚灵抱在怀中。

    但是他的精神已经和褚灵完成了同步协调……

    现在颇有一种，他和褚灵互换身份的感觉。

    当年是褚灵借助他的眼睛，来看这世间，如今则是反了过来。

    褚灵“所见”，便是顾慎所见。

    “图灵先生……要过来了。”

    褚灵的情绪很不平静。

    尤其是精神重归深海之后，她能够看见中洲地区此刻进行的飞快蜕变。

    战火将启。

    中洲迈入觉醒时代……如果这个问题无法解决，接下来三洲联军根本无法解决，而且还有一个很让人焦灼的事情，那就是五洲矛盾彻底爆发之后，南洲方的态度至今还未公布，风暴神座背刺了白术，逃回封地之后便失去了音讯。

    一旦南洲也加入中洲阵营，那么敌对的力量便再次增强。

    因为站得高，所以看得远。

    这就是褚灵“焦灼”的来源。

    到目前为止，她看不到这场战争的希望……

    想要讨伐中洲，那么他们也需要跨入“觉醒时代”，可这样一来，战争便失去了意义。

    一旦让【深海】掌控三大洲的民众精神海，这一战便不可能取胜。

    “你似乎……并不着急？”

    褚灵在飞艇之中踱步。

    她注意到了，襁褓中的顾慎，神情很是淡然。

    “觉醒时代……是不可避免的。”

    其实很久之前，顾慎就注意到了这一点。

    上一代文明的民众平均力量，实在太强大了。

    当初的“初始号”上，遗留的红影机器人，便足以对五洲现存的超凡势力进行扫荡……五洲家园唯一能够拿得出手的，便是那七位神座，一旦爆发全面战争，各大势力能够拿出来的超凡者其实“少得可怜”。

    所谓的战争，估计在星舰文明眼中，就是小孩打架。

    如果五洲想要跨越。

    那么……就一定要进入全面觉醒的时代。

    所以在三十年前，就有人为此而努力。

    陆南栀的父亲，陆承先生，就曾经研究出了近乎完美的“觉醒技术”。

    当然因为【深海】针对古文会的屠杀，陆承先生死在了狮子巷中，他试图通过“自杀”来保全狮醒技术，但很可惜，通过“精神分析”的方式，使徒秦夜终究还是掠走了属于陆承的智慧结晶……

    这一部分智慧结晶，便直接性推动了“觉醒法案”的进程。

    过了很久。

    这块智慧结晶被分解完毕之后，源之塔才发现。

    单单凭借掠走的那一部分，并不足够支撑完美的“觉醒”。

    于是就又有了卷土重来的第二次，也就是针对陆南栀的那一次销毁。

    只不过那一次，顾慎当着秦夜的面，销毁了青铜箱中的“狮醒技术”，从那天后源之塔放弃了掠夺，开始依靠自身强大的实力，召集学院里的精锐和天才，全力进行攻克……凭借着【深海】自我进化带来的强大算力，这项技术如今终于实现了“复刻”。

    只不过。

    【深海】就算复刻出了陆承的研究成果，难道就是完美的觉醒么？

    顾慎不这么认为。

    在当年处理“狮醒案”，拷问秦夜的时候，这位使徒无比嘴硬，南槿师姐审讯了他三天三夜，秦夜只字未吐，最终他选择自杀。

    天空神座的处理很果断，很决绝。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狠厉”的处理，引起了顾慎的注意和警觉。

    如果“狮醒案”没有更深的内幕，那么何必要让秦夜自杀？

    于是在收下铁五之后……顾慎从铁五的口中，听到了当年狮子巷的一些秘辛。

    根据秦夜所说，当时的陆承是主动选择自杀的。

    自杀是为了保住狮醒技术。

    可陆承偏偏死前留下了一句话，这句话让秦夜无法忘记，总是忍不住回想。

    于是在某一次执行任务之时，秦夜对铁五亲口道出自己心中隐瞒很久的那个秘密。

    陆承说。

    “人类走向了一条完全错误的道路。”

    秦夜作为使徒，只需要奉行神座的命令。

    可陆承坦然赴死前的这句话，却让他开始怀疑自己，也开始怀疑源之塔，怀疑自家的神座大人是不是真的看错了未来……

    或许狮醒不一定是好事？

    只可惜，一直到死，秦夜也没有怀疑到正确的目标上。

    觉醒，并不是错误的道路。

    在【深海】的指引下觉醒，才是错误的道路。

    人类应当自己走入超凡时代。

    陆承之所以不交出青铜箱，便是因为他不希望把这项改变时代的技术，交付到杀害古文会的【深海】手上。

    ……

    ……

    陆南栀接到了一通电话。

    来自崔忠诚的电话。

    在花帜出事之后，崔忠诚的电话便打不通了，她给这家伙放了一个假期，但他却好像一下子从人间蒸发一般……忽然消失地无影无踪，花帜掌控着整座江南地区的“监察权”，陆南栀调动了【天眼】，没有收获。柳祎发动【灵眸】进行寻找，也同样没有回音。

    就好像崔忠诚这个人，一下子从这世界上被抹去了……

    “喂——”

    通讯接通之后，陆南栀才稍稍放心了下来，但悬在心头的那股担忧却没有消散。

    她的直觉冥冥之中告诉自己。

    崔忠诚的这个电话，并不是日常问好那么简单。

    “是我，崔忠诚。”

    电话那边的声音很是平静，听起来与以往并没有任何区别，小崔先生是花帜的铁臂膀，他是让人听到声音就会感到无比安心踏实的那种人。

    这么多年，花帜因为他的存在，而变得井然有序。

    陆南栀第一时间问：“你在哪？”

    “一个……很远的地方。”

    电话那边停顿了一下笑了笑，道：“可能不会回来了。”

    这其实是很荒诞的一番话。

    一个在花帜守护了三十年的“管家”，忽然有一天休假，从这世上消失地干干净净，打回来的电话里说自己可能不会回来了。

    这番话，任谁来听，都会觉得很荒诞。

    但偏偏陆南栀并没有。

    她心底出奇平静，而且隐约猜到了什么，此刻只是低垂眉眼，缓缓说道：“如果不回来了，何必要打这个电话？”

    “就在这几天，五大家的高层会前往大都，中央城边陲的名将也会南下。”

    电话里的声音一如既往平稳。

    “他们会在花帜聚集，召开一场会议，这场会议需要你来主持。”

    陆南栀深吸一口气。

    她安静听着。

    “在狮子巷，老陆留下的府邸旁边，还有一片静置的宅院，密码是你的生日，榕树下深挖二十五米……有第二枚青铜箱。”

    电话里的声音笑道：“还记得老陆打通的地道么，他是一个周密的人，做足了万全的保障，为了保护‘狮醒技术’，他始终留有后手，那是留给你的最后物件，好好保管，不要再弄丢了。”

    听到这。

    陆南栀的眼眶一下子湿润起来。

    她声音沙哑道：“所以你不是小崔先生吗？”

    “……”

    电话那边沉默了片刻。

    “我是啊。我怎么不是？”

    图灵的声音带着笑意。

    但他脸上满是疲倦之色，因为此刻合上双眼，便有无数画面闪逝而过。

    他这一生实在太漫长。

    徒步走过冥王神殿的那个旅行家，是他。

    在苔原雪地之中沉眠，复苏的那个亡者，也是他。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人”。

    他是很多人。

    只是其中被人记得最多的那个名字，叫做图灵。

    在这三十年里，他很高兴有人喊他“崔忠诚”，他也很高兴能够成为“崔忠诚”……只可惜现实世界中的那个年轻人，已经死在了热血之中，而他扮演的这段人生，也要告一段落了。

    “我们的这段通话是‘加密’的，就像是你的【红门】一样。”

    这段话说出来。

    “崔忠诚”的身份，其实便已经点明了。

    陆南栀咬紧牙齿，她此刻的大脑一片空白，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可却偏偏说不出一个字来。

    只能默默听着这通讯器传来的温柔声音。

    在花帜待了这么多年。

    她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女，成长到如今的这一步……

    崔忠诚功不可没。

    两人从彼此提防的“敌人”，到亲密无间的“战友”，一步一步，都是如此巧合，如此微妙。

    与其说这是命运在操纵。

    不如说。

    操纵这一切的，另有其人。

    崔忠诚见证了她的成长。

    “去隔壁宅院的时候，记得打好【灯笼】。拿到青铜箱之后，千万在无人之处打开，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关于箱子里的东西，等到江北和中央城的那些人来到花帜，你再进行展示，记住……觉醒从来就不是错误的事情，古文会也不是什么【旧世界】的残党。”

    电话里的声音轻松愉快地笑道：“我要交代的，一共就这么多。你都记住了吗？”

    说完之后，通讯器那边并没有传来回声。

    只是沙沙的电流声音。

    很久之后，一道很微弱颤抖的鼻音才堪堪响起。

    “……嗯。”

    图灵想起这女子刚刚加入古文会的样子，时光真快，一晃三十年。

    他举起手中的饮料，隔着虚空碰杯。

    他轻声笑道：“那么，我们‘新时代’再见。”(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