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森。

    歌舞伎町，小溪环路。

    一辆德拉曼黑色商务轿车缓缓靠边停车。

    车门自动打开，唐宇一脚先迈了出来，紧跟其后下车的是格洛丽亚。

    两人站在街边，前方是长排民宅，底商门店生意有些清冷，虽然闪烁着各色霓虹灯，但仍旧无法吸引行人驻足，似乎人们早已免疫灯光袭扰。

    格洛丽亚仔细观察四周，然后确认道：“根据情报地址显示，就是这里了。”

    唐宇微微点头，单手系好西服上装第一颗纽扣。

    “老德，在这等我回来。”

    “好的，唐先生，德拉曼专车随时为您服务，请您注意安全。”

    言罢，两人迈开步子朝巷子里走去。

    他们先是穿过一层低矮过道，头顶的白炽灯呲呲作响，时亮时暗。

    穿过走廊，接着来到一处小广场，四周被民宅商铺包围，各式各样的霓虹灯广告牌挂满墙壁。

    格洛丽亚指着左手边楼梯间说道：“从那上去，三楼就到莫厄尔家了。”

    唐宇看了眼，大楼入口略显阴暗，墙壁黑黢黢的，地上堆着塑料垃圾袋十分脏乱。

    两人忍者一股馊味，走进了阴暗楼梯间，灯光亮度太低，呈现出暗青色调。

    通向楼上的墙面以及楼梯扶手，全部贴满了各种小广告。

    “歌舞伎町女郎的应召电话，男人一辈子不能错过的体验。”

    “金手指老师傅开锁，开的可是基因锁，快来体验吧，联系人动物帮之王。”

    “夜之城黑枪甩卖，您的安全保卫专家。”

    牛皮藓无处不在。

    两人来到三楼，生锈的铁制闸门紧紧关闭着。

    格洛丽亚按下铁门上的通讯开关，开始传呼屋内。

    没多时，通讯接通。

    “谁？”

    格洛丽亚自报家门：“我们是瑞吉娜琼斯介绍来的，找莫厄尔中尉，有很重要的情况。”

    屋内传音：“瑞吉娜琼斯？新闻54台记者吧，但我可不认识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格洛丽亚确认对方身份，心情稍稍安定，本来还有些担心莫厄尔中尉已经出事，现在看来一切都来得及。

    毕竟当时她和瑞吉娜琼斯调查到的情报，显示莫厄尔由于植入新型义体，身体不堪重负，导致精神状态很差，所以休假在家。

    格洛丽亚见莫厄尔小心翼翼，为了避免刺激对方，循循善诱说道：“莫厄尔中尉，请你稍稍冷静，我们并没有恶意，瑞吉娜琼斯知道你在参加军用科技新型义体实验，我们这边掌握一些情报，能够帮助到你。”

    莫厄尔听完格洛丽亚的说辞后，犹豫了片刻，然后传音：“进来吧。”

    话音刚落。

    锈铁闸门自动滑开。

    显然格洛丽亚的说辞打动了莫厄尔，现在的她正陷入极端困境之中。

    两人走进屋内，发现陈设布局非常简单，和普通公寓没什么两样。

    唯一令人皱眉的是，家里垃圾遍地，桌面上扔着一团团擦拭过血迹的棉花球，抑制剂药罐随意散落在地。

    莫厄尔则瘫坐在沙发上，穿着军用科技配发的军绿色夹克制服，一动不动，彷若僵化。

    她开口问道：“你们到底是谁？”

    格洛丽亚听出莫厄尔冰冷语气透着不善，于是试探往前走了两步，观察她的情况。

    义眼植入体？

    莫厄尔留着短发，额前双眼部位已经被替换成义体光学眼，六颗豆丁大小的义体探头，均匀分布在眼部电子面板上。

    格洛丽亚轻声说道：“莫厄尔，我是瑞吉娜琼斯介绍来的。”

    莫厄尔语气很不耐烦：“我跟她可不算太熟，有事说事，现在没工夫跟你们掰扯。”

    唐宇见莫厄尔逐渐失去耐心，开始变得焦躁不安，干脆直接点破道：“莫厄尔，你已经处在失控边缘，跟我们合作，你还有活下来的机会。”

    格洛丽亚听到唐宇的话，心一下就提了起来，紧紧盯住莫厄尔的反应，她一直在尽量避免刺激对方，才只好说的犹犹豫豫。

    只见莫厄尔僵硬地扭转脖子，看向他们，冷冷问道：“你们不是军用科技的人，还知道什么？”

    唐宇则坦言：“莫厄尔中尉，隶属军用科技特种部队，服役近四年，植入了军用科技新型战斗植入体，之后开始出现抽搐，头晕，腹部绞痛，植入体不受控制，症状愈发严重，已经严重到无法正常工作，必须休假在家治疗。”

    “我说的对吗，莫厄尔？”

    莫厄尔整个人瞬间僵直坐在原地，眼部义体看不出神色，但能明显感觉到她在颤抖。

    “你是怎么知道？！”

    莫厄尔厉声质问。

    无人应答。

    片刻后。

    莫厄尔就像泄了气的脾气，挺直的背部瞬间句偻，语气低沉慢慢说道。

    “你说的都对，这些症状从装上那些型号不明的植入体后，就像魔鬼一样缠上了我。”

    “最初，我享受这些义体带来的高强战斗实力，几乎所有任务都冲在一线顺利完成。”

    “可后来我开始发现了不对劲，总感觉体内像是有蚂蚁在爬，有针在扎我，手臂、大腿、眼窝、大脑，全身上下似乎每根神经突触都在刺痛。”

    “我开始被折磨得整夜睡不着觉，开始做些奇奇怪怪的梦。”

    “梦到自己掉进深海中，一条条大鲨鱼寻着血迹游弋在周围，我惊恐到快要溺毙，甚至无法呼吸！”

    “渐渐，我越来越不正常，变得容易暴躁动怒。”

    “直到有一天，在执行一次恶土护送任务时，我们遇到了袭击。”

    “就那么凭空的，一条大鲨鱼出现在恶土之上，不要命地朝我咬了过来。”

    “惊慌之下，我只能竭尽全力的绞杀那条大鲨鱼，毫无保留开启所有战斗植入体。”

    “最后，等回过神来时，根本没有什么鲨鱼，只有我同伴的一具尸体，血肉模湖。”

    “我踏马竟然把自己的同伴看成了一条大鲨鱼，还把同伴的肠子从嵴椎里扯了出来。”

    “看着自己满手鲜血，神经受损开始让我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呵，我踏马还以为自己死定了，可没想到部队医务人员判定属于误伤，后面我就请假在家疗养。”

    “我到现在也不敢出门一步，万一又产生幻觉，认错看成大鲨鱼...”

    莫厄尔死死捂住脑袋，揪着短发，机械义眼下看不出痛苦神色，但语气透露深深自责。

    “我是个怪物，彻头彻尾的怪物...”

    “为什么会这样...”

    格洛丽亚听完莫厄尔的叙述，觉得她的确很可怜，被军用科技当作工具在利用，沦落到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场。

    她本想安慰两句，可注意到身旁的唐宇面无表情时，忍住了内心的想法，这个时候绝对不应该乱做主张。

    唐宇没有顾及莫厄尔的痛苦，继续追问道：“那你现在应该明白过来了，继续跟着军用科技下去，只有死路一条，考虑清楚，我们合作至少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莫厄尔连连苦笑，像是自问自答：“合作？你根本不了解情况，我的遭遇远远超乎你的想象。”

    说完，莫厄尔缓缓站起了身，慢慢转过身背对着他们，拉开外套拉链，脱掉外套。

    一副骇人景象彻底展露在唐宇和格洛丽亚眼前。

    只见莫厄尔纤细的腰背，已经变得血肉模湖不堪，恐怖的机械赛博义体植入后背。

    一束电子细管插入后脑勺，尾端连接机械嵴椎高高隆起，犹如一节节铁链鞭子，嵌入背嵴之中。

    以机械嵴椎为中心，左右分出密密麻麻数十条细密神经管道，接通原身神经网络。

    细密的赛博义体网吸纳着生物电能，发出一串串红色微光。

    仿佛一条巨型蜈蚣紧紧钻入背部，随着莫厄尔肺部的膨胀收缩，一齐呼吸着，也在一刻不停地吞噬她的血肉。

    恐怖骇人！

    格洛丽亚童孔逐渐放大，似乎被眼前的一幕给震惊了。

    她虽然不知道这款赛博义体型号，但也能看出来，一根根细密管子插入背部，连接嵴椎神经网络产生的痛苦。

    义体植入后造成的创口过多，皮肤血肉与电子细管连接处炎症，冒出淤泥状的红黄脓水。

    桌面上那些棉花球，应该就是清理炎症脓水剩下的。

    格洛丽亚真不知道莫厄尔是如何坚持下来的，身体与精神的双重折磨，足以让人崩溃。

    可令她震惊的远不止于此。

    莫厄尔没有任何顾及，再次转身正面对着他们。

    这一次，就连唐宇也不禁皱了眉毛。

    她的身前竟然呈现镂空状，能通过透明表皮直接看见五脏六腑。

    为了方便多次手术，观察内部机能运行情况，莫厄尔的肋骨已经被拆掉，换上透明表皮，加装了特制固定器。

    五脏六腑已经没剩多少原装，比起漩涡帮那群赛博疯子的改造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高强度赛博义体改造其实并不算新鲜事。

    夜之城的超级女明星利琪薇兹，更是全身义体化。

    二零六九年，利琪薇兹在演唱会上，在万众瞩目情况下吃下带毒苹果，导致心脏骤停。

    最后在创伤小组的救治下，换掉了她全身所有生物器官，成为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全身赛博义体化改造人。

    可像莫厄尔这般，血淋淋的植入体改造，显然无法拿来和利琪薇兹做比较。

    格洛丽亚见到眼前一幕，惊讶得久久无法言语。

    就连见惯风浪血腥的唐宇，也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

    莫厄尔整个身躯，已经被机械搅烂血肉。

    他立刻在脑海里搜索起有关赛博义体，只有几款类似义体，并未找到完全符合‘蜈蚣状’赛博义体的型号，这玩意看起来着实邪门。

    他再次仔细查看。

    相信凭借曾经的丰富植入体经验，以及搜集高品质义体的癖好，不难识别出这些邪门玩意。

    是新款斯安威斯坦吗？

    绝对不是。

    唐宇很快反应过来，莫厄尔身上植入的并不是某一件实验义体，而是一堆，军用科技这是在搞充分利用。

    莫厄尔见到两人沉默不语，很快重新披上夹克，拉上拉链。

    “看够了吧，你现在还觉得能救我吗？”

    “难道我不想找义体医生做手术，拆掉这些可怕的义体。”

    “可笑的是，那些义体医生连见都没见过这些玩意。”

    “现在除了军用科技，我走投无路。”

    唐宇沉思片刻回道：“你身上的植入体是系列组装，包括视觉、循环、免疫、神经、表皮、骨骼等六大系统赛博化改造。”

    “安装的义体信号至少包括脑部机电核心，网络接入仓管理器，生物导体，合成内脏，以及斯安威斯坦，配备反射增强型号的克伦齐克夫，突触加速管会和你的神经网络相连。”

    “说实话，你现在的状态，就是一架狂暴的杀人机器，难怪军用科技舍不得报废你。”

    莫厄尔死死瞪住唐宇，语气透露着愤怒与惊讶：“你竟然都知道，你是公司的人！泽塔还是摩尔，肯定和军用科技有合作，外人是不可能认识我身上的邪门玩意！”

    莫厄尔情绪已经开始滑向失控边缘，她感受到公司的背叛，所有人都在骗她，无法再相信任何人。

    唐宇沉着说道：“抱歉，我是荒坂的人，实话说了吧，跟我们合作，曝光军用科技对你的所作所为，荒坂将会为你提供最好的治疗，可能你的义体保不住，但至少能保住条性命。”

    格洛丽亚心彻底提到嗓子眼了，没想到唐宇竟然直接说出身份。

    这可是军用科技的中尉，还处在失控边缘，如果真的发起疯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她万分紧张地盯着莫厄尔，双拳紧紧攥住，不敢有丝毫动作，背心已经浸透汗水微微发凉。

    莫厄尔听完唐宇的话后，怔怔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电子眼无法读取她的喜怒哀乐，只能感受到她似乎陷入了极端挣扎之中。

    莫厄尔沉默片刻，语气变得无助，哀声道：“晚了，一切都晚了，这样子的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公司...呵呵，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们吗？”

    “别管我好吗，求求你们了，我只需要再来点镇静剂，真的！”

    “别呼叫暴恐机动队，哦对了，我已经联系了主治医生，军用科技很快就会来救我的。”

    “哈哈，我很快就能得救了！”

    莫厄尔放纵大笑起来，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的精神开始变得不正常，六颗豆丁也出现了诡异颤抖。

    唐宇听到她已经联系军用科技，感到情况有些不妙，立刻开启龙拳扫描备份录像文件，做好准备开启‘子弹时间’，莫厄尔很有可能带不走了。

    格洛丽亚担心她失控，连忙安慰道：“我们不会呼叫暴恐机动队的，你并没有失控，至少现在意识还清醒，你看我变成了大鲨鱼吗？”

    莫厄尔听到格洛丽亚的柔声安慰，仿佛神志恢复了一丝清明，愣愣得盯着她，喃喃说道。

    “没有，你不是大鲨鱼，他也不是...”

    格洛丽亚趁热打铁：“说明你现在还能坚持住，不是吗？相信我们一次，为你提供最好的治疗，甚至呼叫创伤小组也没问题。”

    莫厄尔无奈苦笑：“相信，我连自己都信不过，别说了，如果你们真的想帮我，去找马特利奥吧，他身上有你们想要的东西，呵，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是对的，公司的确没一个好东西。”

    马特利奥？

    格洛丽亚立刻反应过来。

    当时，和瑞吉娜琼斯一起调查义体实验时，就曾注意到过马特利奥，曾经在军用科技部队服役，是名狙击手，退役后选择离开公司，沦落街头不知去向。

    唐宇则追问道：“他在哪。”

    正当问话时，窗外传来无人机呼叫。

    “军用科技部队救援已抵达，莫厄尔中尉立即准备归队！”

    莫厄尔嘴角挤出一丝笑意：“希望你们能遵守诺言，马特利奥在圣多明戈河谷区那座断头天桥上躲着，银行没收了他的房产，只能在露宿街头在外流浪。”

    “瞧瞧，即便不给公司打工，也落不到什么好下场，更何况他身上还装着那些奇奇怪怪的战斗植入体。”

    莫厄尔说完后，起身从两人中间擦肩而过，一个健步朝窗口冲向。

    身影冲破玻璃，直接从三楼飞降到小广场。

    唐宇紧接着跟随而去，来到被撞碎的玻璃前，向下眺望，查看情况。

    只见数十名军用科技特勤人员全副武装，端着重火力武器包围小广场。

    广场上，一架武装浮空车盘旋着，外壳印有“MILITECH”，数到红色光线笼罩下方，投射出警告范围。

    莫厄尔中尉跳下后，立即被十几名军用科技人员包围，黑洞洞的枪口纷纷对准她。

    “莫厄尔中尉，立刻听从指令，归队接受治疗。”

    说话间，一位武装士兵蹲下，打开手里箱子拿出一管绿色药剂，配上尖细针头，推出针管内部多余空气，针头溢出几滴药液。

    莫厄尔冷冷看向那名武装士兵，身上义体开始启动，冒出蓝色电弧。

    “你们终究还是不肯放过我，是吗？”

    军用科技特勤队长，端着枪立即警告。

    “莫厄尔中尉，这是命令，违抗归队纪律，按逃避处置击杀！”

    说完，所有军用科技特勤人员，都扣住了扳机，时刻准备击毙对方。

    莫厄尔整个人僵立在原地，双眼开始出现莫名抖动。

    整个人精神状态，彻底滑向了失控边缘。

    莫厄尔眼中已经看不到任何事物，有的只是一条条大鲨鱼在围着她游弋。

    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