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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卫南山公园:第一部 红莲 第五十八章 史上第一场雪

    在大伯父王祥兵设计出这套操工办迎新仪式时,他大概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将舞到基地新年晚会上去,舞到基地司令员和政委面前去,舞到全世界的视线中央去,如果早知有这么一天,他大概会找汪峰问问你能不能少唱两句。

    到过年还有两个月,现在开始准备过节似乎为时尚早,但宣传科的干部们已经活动起来,他们从办公室里蜂拥而出,兵分几路,到处串门,非常热情地统计人数、打印表格、组建群聊、拉人上台,宣传部门当中的大部分人一年当中只有这个时候才能干点自己份内的工作,其余时间被借调到其他部门当牛做马。

    商陆很干脆地就答应了让操工办出个节目的要求,往年操工办也出节目,车间系统三个主要单位,动工办人多势众,清一色大老爷们,中气足,声音大,年年上台合唱《国家》,计工办有男有女,常常载歌载舞,有那么几个稍具唱歌底子的仁兄,一首周杰伦的《青花瓷》唱得荡气回肠,把青花瓷唱成碳化铪陶瓷,相较之下操工办总人数还没别人的手指头多,要让他们整出什么花样来还挺为难,去年王祥兵和李文轩自编自导,表演了相声《喋血双雄》。

    前年王祥兵和李文轩自编自导,表演了相声《生死时速》。

    大前年还是他俩自编自导,表演了相声《偷盗警车》。

    今年王祥兵打算仍然和李文轩自编自导,表演《战无不胜》,明年表演《投胎做人》,可商陆来了,他表示要给所有人一点小小的震撼。

    白树坐在椅子上削苹果,小心翼翼地保持薄薄的苹果皮一卷一卷地垂落下来不断裂,大拇指推着刀背,慢慢地往前推。

    “主任,你穿那么少,冷不冷哦?”她问。

    商陆卷着袖子,身上只有一件单衣,夜深之后办公室里也冷。

    “你冷记得跟我说。”白树说,“我给你衣服穿。”

    “你有多余的衣服?”商陆扭头看她。

    “没有多余的,但是可以把身上的给你。”白树捏着自己毛衣的领子扯了扯,“我里面有两件呢。”

    商陆摇摇头,把目光挪开,重新投向正在练习转圈的王祥兵。

    “我可以找大伯父要一件。”

    “他们身上都是汗,臭烘烘的!”白树说,“我身上的很香!”

    “姐姐,您能不能别这么扭捏啊?”王祥兵正在苦练自己的芭蕾,他用厚重的07式作战靴用力地踏在地板上,高大魁梧的身体像陀螺一样旋转,“天天打擦边有什么意思?有本事你今天晚上就把主任带回你被窝里去。”

    “第二天你就晋升为红莲的奶奶。”李文轩补了一句。

    “靠,有你们啥事?”白树脸一黑,“苹果还吃不吃?”

    她把削好的苹果放在干净的盘子里,将水果刀重重地插在苹果上,杀气腾腾。

    商陆拍了拍巴掌,“大伯父,文轩,张重,休息一下,来吃苹果了。”

    “你们吃,我吃苹果皮。”白树把削下来的苹果皮塞进嘴里嚼,将盛着苹果的盘子推过来,“苹果皮最有营养。”

    商陆用刀把苹果切开,均匀地切成五份。

    “咱们的条件还没艰苦到那个地步。”

    “不不,我是真的喜欢吃苹果皮。”白树说,“真的。”

    商陆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忽然想起这姑娘似乎跟自己说起过她在大撤退中靠吃香蕉皮西瓜皮苹果皮生存下来,他怎么不记得了呢?商陆仍然把牙签插在苹果上,塞进白树的手里。

    今天的排练到晚上十一点结束,临近午夜,外头居然下起了蒙蒙的细雨,雨丝里夹杂着雪花。

    这是入冬之前的最后一场雨。

    也是历史上的第一场雪,它越下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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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大崩塌之前的重庆是个几乎没有冬天的城市,它跟火锅底料一样炙热、火辣、烈日炎炎,但是炽天使那惊天动地的一炸不仅沉了北美大陆,同时改变了洋流和大气环流,地球大气圈内的冷热交流从此不同,于是重庆的气温开始连年降低,以一条稳定的曲线探向零摄氏度,终于重庆也有了冬天。

    2016年的重庆第一场雪下在11月27日这天晚上,这是2016年的第一场大雪,也是历史上的第一场大雪,人们能肯定这样的天气在主城区有记载以来从来没有出现过,或许是终于满足了降雪的气候条件,雪花落到海拔两千米以下的高度后不再融化,史上的第一场大雪就这么来了,来得悄无声息。

    商陆离开之前还到110洞库里巡视了一圈,然后站在洞库门口仰望天空,等着细细的雪籽变成鹅毛,看着雪越下越大,他心想世界或许是真的不同了,天使降临之后一切都翻天覆地,连重庆都开始下雪。

    起伏连绵的南山沉默地坐在黑夜里,它本该永保青春,可今年的天空让它一夜白头,如果站在高处眺望想必是绝美的景色,遗憾的是这是一个支离破碎的世界,商陆心想破碎的世界也是美的,就像钻石打碎了,反射出五颜六色璀璨光华来。

    远远的,一条长队的卡车在路边停下,沉闷轰鸣的引擎声开始低喘,汽车连的战士们打开车门跳下来,年轻矫健的身体穿梭在车灯里,冒着夜里的风雪,扯下货车上的防雨布,麻利地卸货。

    雪还在下,可它下它的,我们还是我们。

    商陆忽然发现广场对面的路灯底下站着一个纤细的人影,她打着伞。

    那两个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那么温暖,那么悠然,那么熟悉,那么美好,仿佛喊出去她就会回过头来,但商陆终究没有喊出来,他迟疑着再细看,发现只是树的影子,路灯底下没有人。

    商陆靠在门框上,在寒风中瑟缩了一下。

    几个值班的年轻战士从广场上跑过去,一路开心地踩雪。

    翌日上班时,所有人都因为大雪乐坏了。

    只有商陆感冒发烧,因为这个倒霉蛋昨天晚上穿得太少待在外面着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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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陆不得不向纪老头请假,留在宿舍里卧床休息,陈鱼早上出门之前为他量了一次体温,一看温度计38.9℃,赶紧打电话给基地卫生科,军医来开了些感冒和退烧药,并叮嘱要注意保暖多喝热水保证休息,谁知吃了药也不见好,商陆一烧就烧了好几天,浑身无力,咳嗽不止,操工办的人排队上门看望,白树还给他炖了冰糖雪梨,每天都送过来。

    为了预防肺部感染,卫生科又开了些抗生素,商陆裹得厚厚的蜷缩在床上捂汗,从早上躺到下午,不吃不喝,不能动弹,陈鱼想请假来照顾他被拒绝了,商陆摇摇头说没事没事把汗捂出来就好了。

    下午他一个人躺在宿舍里,睡得迷迷湖湖,头晕脑胀,恍忽间发觉有冰凉的手在捂自己的额头。

    谁呀?

    商陆茫然地想,他努力睁开眼睛,那只柔软冰凉的手又摸到了自己的脸颊。

    “好烫。”

    声音很熟悉。

    “我去给你烧水,你们宿舍的开水壶在哪儿……”

    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商陆迷迷瞪瞪地想,大脑僵硬得转不动,这厢还在想她怎么会在这里,那厢已经忘了她是谁,操,怎么还搞得发烧了……这人是谁来着?真是操蛋啊,人类身体真脆弱……头好疼……想着想着商陆又睡着了,缓缓沉浸入黑暗的深水中。

    他再次醒过来时不知道过了多久,睁开眼睛头痛欲裂,房间里灯光刺眼,商陆龇牙咧嘴地想爬起来,床边的姑娘连忙上来扶。

    是白树。

    “白树?”

    “主任,要不要喝点热水?”小姑娘拧开保温杯的杯盖,倒了一杯热水递过来,“很烫哦,小心一点。”

    她小心翼翼地喂商陆喝完热水,后者靠坐在床头,捂着额头喘了口气,问:“你怎么在这里?”

    “大伯父他们让我来照顾你呢,主任你是不是还没吃饭?”白树说着抱过来一个大包裹,用棉大衣包得严严实实,打开是锡箔纸包好的饭盒,她用手试了试温度,“饿了吧?我去食堂给你打的,还是热的呢,快点趁热吃。”

    商陆推开饭盒,勉强爬下床。

    “我肚子疼,先上个卫生间……”

    “我来扶你!”

    商陆似笑非笑的,往宿舍房间内侧一指,“这才几步?我还没残废呢。”

    “那也要扶!”白树把大衣给他披上,不由分说揽住商陆的胳膊,把他送进宿舍的卫生间,就她这事无巨细面面俱到的架势,商陆认为她要是背得动自己她是会背的,小姑娘站在卫生间门口还犹豫了一下,可能是在思考商陆上厕所需不需要帮忙。

    商陆赶紧把门关上了。

    隔着磨砂玻璃门,商陆坐在马桶上,问:“你来多久了?”

    “没多久,我打了晚饭就赶紧过来了,一路上像野狗似的勐蹿。”白树站在门外,哼哼地说,“还好跑得快,饭菜才没凉。”

    “你到这儿的时候,房间里有其他人吗?”

    “没有。”

    “热水是你烧的?”商陆问。

    “不是,我来的时候桌上已经放着保温杯了。”白树回答,“有人烧好了水在那儿放着呢。”

    商陆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摸了摸脸颊。

    白树站在外头,絮絮叨叨地汇报这几天的工作进度,想一出是一出,对于MEG-BCI系统接下来的攻关方向,白树是很有几分不满的,站在她的角度上,她认为学习情感和情绪对BCI系统的灵敏度提升未必有商陆预想的那么明显,在此之前从未有人做过这种实验和训练,哪有这种道理?算法怎么模彷人类感情?所谓学习情感——不过是一种假公济私的行为,不是商陆假公济私,而是申姜假公济私,那个女人只不过是想借机多和主任接触罢了,哼。

    “情感和情绪是一种前意识,它们先于具体的思考而存在,AI只有理解了驾驶员的情感变化,它才能精准地利用先验式预判算法。”商陆慢慢解释,“我学习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数值相对论和黎曼几何,随后我意识到这套理论工具自身的复杂程度就并非普通人可以理解的,更别说运用它——甚至是以极快的速度运用它,来解决非理想条件下的复杂问题,而这些问题关乎全人类的生死存亡。”

    白树不说话。

    “巨械驾驶员所处的环境以及面临的问题复杂程度和困难程度可能是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它不是一个简单的对面一拳打过来,我往左边躲还是往右边躲的问题,在与天使的作战中,你或许要在几秒钟内判断这个拳头是靠引力还是电磁力维持结构,它的史瓦西极限有多大,如果它在那一瞬间膨胀坍缩成黑洞,那么它的事件视界边缘在什么地方。”商陆接着说,“因为没人有能力辅助她,所以我们只能寄希望于AI,MEG系统要预判的也不是驾驶员接下来该踩油门还是打方向盘,而是帮助她以最快的速度建立数值相对论计算模型,并给出结果。”

    商陆说巨械驾驶员在战斗过程中其大脑活动的复杂程度也是前所未有的,申姜可以做到在计算克里斯托弗符号的同时进行张量缩并并在彷射联络空间中求导,在外人眼里此时她的大脑就是灌注了巨量数学和物理符号的沸腾汤锅,跟预判这些东西比起来理解人类情感或许反倒是个更简单的任务。

    但根据商陆的意识分段理论,AI只有理解了前意识,才有可能对后续的大脑活动做出预判。

    情绪是所有思考的前意识。

    白树想了想,问:

    “MEG系统能做到么?”

    商陆叹了口气:

    “很难,但是有你们帮忙,我觉得有成功的可能性……OPMs送到了么?”

    “OPMs?”白树仔细思索了一下,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哦哦哦你是在说那个光泵磁强计头盔么?今天刚从科学城送过来呢,现在放在办公室,还没来得及调试。”

    商陆点点头。

    “等我病好了就去把它装上。”

    “主任。”白树忽然叫他。

    “嗯?”

    “你还没拉完屎么?你蹲了好久啦,再蹲下去会得痔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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