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轮回荣光:异形 第八节·宏观叙事崩坏
这世上存在一个理论。
集体其实是不存在的,所有成员数超过一百以上的团体,其本质都不过是通过某种共同叙事捆绑在一起的陌生人。因为人类的认知能力具备上限,亲人,友人,熟人——这些名额的数量其实是有限的。而一旦超过了这个额度,他们就只能够依靠某种人造出来的共同叙事才进行身份认同,直到构筑成一个稳固……至少暂时稳定的集群结构。
这种叙事很常见,它们基本上通过‘找相同点’的方式来运作。用一片土地,构筑出‘同乡’的叙事,用同一个能扯上关系的古代名人,构筑出‘同宗’的叙事。用同一类体态特征,构筑出‘同族’的叙事,用同一种人为编撰出来的文化,或者切实经历过的历史,构筑成‘同胞’的叙事。
它们都是编出来的。在大多世界上,其实并不存在某种先天性的,绝对性的权威认证。能够将超过百人以上的知性个体统合成为一个群体。而它们也是必要的,因为人类难以在四面为敌的世界中独立生存,所以即便用瞎掰的方式也罢,必须找到一种手段,将复数的人类捏合在一起,并起到相互协作的效果。
它是神圣的,权威的。因为人类需要它们具备权威。它们不能够被反驳,因为若是当这叙事崩溃,则集群将变成一团散沙。凝聚在一起的群体将变成支离破碎的个体,而紧随其后将降临的,便是败亡。
在天灾面前败亡,在人祸面前败亡。在内乱之中败亡,在纷争之中败亡。
成员们都将凄惨地死掉,除非有另外一个强而有力的叙事出现,获取这些分崩离析者的认同,或者被迫认同才有可能迎来生存的曙光。而在此之前,弱小者都将泯灭,只有足够强大的个体,才有可能在这叙事崩溃之中,抓住保全性命的办法。
这一规则在很多场合下都有效——它在具备神创论的世界观中格外具备功效。
因为神祇的确存在,并且干涉着大地上的一切知性生命体的命运。任何试图将这客观存在个体无视的叙事都将成为疯人呓语,而同样的,‘诸神创造了世界,世人都是诸神的造物,子民’这一叙事将格外强韧,稳固,宛若天规地律一般具备着绝对的权威性。而一切试图指向它的挑战,都将脆弱得宛若蚍蜉撼树。
它很稳固,它稳固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知性生命体们,根本就没有办法找到任何相提并论,甚至具备相提并论可能性的替代品。
而这也就意味着,一旦它在众目睽睽之下,无可辩驳地坍塌。那么,再骁勇的战士也将成为懦夫,再睿智的贤者也将沦为蠢物。因为他们已经不再是一个能够互相协作,互相支撑的群体。而是被迫沦落到黑暗之中,孤立无援的可悲之物。
他们曾经是诸神的子民,他们相信自己死后能有归处,相信诸神会在他们迷茫时提供引导,甚至庇护。而这在过去甚至是可以验证的事实。
而现在,他们不再是了。
………………………………
天塌了。
天塌了不是形容字段,而是某种客观存在的事实。当天空中的漆黑裂隙崩碎,庞大而宏伟的燃烧宫殿,和那托举着它们的破碎大陆自裂隙之中跌落之时,所有能够目睹到这一可怖天象的知性个体,脑海中都呈现出了一个清晰的认知。
那是维林诺,是诸神所居住的天外净土。
而现在,它正坍塌,它正在不正常的永久黑暗之中,在世所未有的大结界崩塌中,它在坠下。
诸神的国度正在坠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能够理解,能够辩查。但所有目击到它的人类或者精灵或者树人,都在这一刻知晓维林诺正在坠下。
它将在最晚数分钟后抵达此处,它会将瑞文戴尔连渣都不剩下地彻底抹煞。且在这一刻,没有哪怕一缕诸神的光辉正在迸发,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坠落的维林诺不会将方圆百里内的一切事物尽数湮灭焚化。
神国已坠,那么国度中的诸神,又会怎样?
比被诸神舍弃厌恶的命运降临了,那便是诸神已死,诸神的国度和秩序都已败亡。因为前者尚且可以祈求赎罪,尚且可以等待新的希望,而后者,却没有任何挽回的办法!
【你们已经不再有来处,也不再有归处了。】
【从此以后,你们便是孤魂野鬼。你们不再有可以祈祷的祖先,不再有超越生死的希望】
【诸神已经抵达了他们的终末,而接下来,你们不会落到比它们更好的下场。】
无可辩驳的事实降临到了这里。无尽的恐惧和绝望也随即汇集成潮,即便是全功率运作的火之戒南雅也无法压制它,因为就算是力量之戒的持有者,总是怀抱着乐观和希望的甘道夫,在这一刻的心中也充斥了绝望!
世界毁灭了——我们也要毁灭了!
可怖的共识一旦生成,便不可阻挡——他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那在上一刻还满怀勇气的联军在一瞬间崩溃成一团散沙。看到那原本已然危在旦夕,或许在下一刻就会将所有士气节点丢失从而彻底溃退的掠食者兽群,就此获得了反败为胜的希望。
联军正在溃退,所有的阵线都在分崩离析。许多勇敢的战士在一瞬间便被杀死,而那数头作为士气节点的类四阶巨兽,也在此刻获取了在战场上喘息的时光。
它们正在重整旗鼓,它们正在重新夺取战场——甘道夫一个恍忽,先前一直被他压制在剑杖之下的强大巨兽便挣扎出来。尖锐而粗壮的扭曲臂膀,向着他的头颅便是一记足够凌厉的横扫。
他能够轻松地将它挡下来——他原本应当能够轻松做到。
他像是一个迟钝的老人一样目睹着那阴影的急剧逼近,他看见死亡的黑色阴影宛若‘命运’一般缠上了他。
——我……在做什么?
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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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做什么?
郑吒的大脑正在思考——他本不应思考,但他却在思考。
他亲眼看见了三首黄金巨龙的生成和泯灭,亲眼目睹了天空的崩解和碎裂。
他在思考——他拿不下‘他’。
他眼睁睁地看着昊天进入了堕天模式,而自己那奋力展开的‘百兵冢’,对其造成的创伤却只能说是不痛不痒。
不痛不痒——戾炎应当拥有着更加强大的力量。然而这一刻,他却不能够将眼前的对手击下。
恶魔大斧正在断裂。
恶龙血铠正裂纹遍布,奥妮克希亚的龙魂正发出痛楚的咆孝。
获取堕天之力后的昊天浑身蔓延着漆黑的气与光。它们和代表着灾厄,代表着毁灭的来瓦汀相互混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庞大力量。
——我要死了。
堕天之力在来瓦汀的刃面上延伸,化作蔓延数里的暗红光刀。它擦过的地方万物枯萎,即便还隔着数百米的距离,一切物质——无论是木头还是石头还是钢铁,都在剧烈燃烧。
郑吒挡住了第一剑,他的战斧裂纹遍布,趁手的武器即将离开它。
郑吒躲开了第二剑,他的铠甲在暗红光刃的炙烤下融化,明明没有第一剑的直击,他所遭遇的损伤,却要比先前更大。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明明成功躲避,却会承受更加沉重的伤?
是因为自己试图逃避,而没有正面应对吗?还是说……自己只是客观的,命中注定的,即将迎来败亡?
——我……到底在做什么?
郑吒想到。世界在他眼前宛若浸入琥珀一般变得缓慢。一切都无法逃脱他的观察。
然而在这缓慢的世界之中,那包裹着灾厄之剑的,庞大而锐利的暗红光刃,却正以超乎预想的高速,朝着自己的眉心斩下。
自己的感知,已经无法赶上眼前的剑刃。自己的身体,已经无法成功地将其避让。能够做的只有汇集全身的力道,竭尽全力,将眼前的光刃格挡。或者在光刃之下败亡。
——我接得下这一剑。
郑吒努力地举起战斧。
——我……不会被这种东西轻易干掉。
体内的死河沸腾着,无数条‘命’在他的心底涌动。像是盔甲,像是军团一般卫戍着他。他觉得自己似乎能够将眼前的毁灭之力成功抵挡,就算不能做到,自己体内的死河,也能够抵消这一次的创伤。
应当是这样的。
光刃即将碰触巨斧,还未抵达,斧刃便在融化。
远处似乎传来了同伴的呼唤声,似乎焦急,似乎慌张。但却没有最能够派得上用场的帮忙。
应当是这样的……吗?
血铠的手甲正在碎裂,包裹着骨骼的血肉正在蒸发。用以抵消创伤的‘命’在一瞬间便消减了数千上万的数量。然而哪怕都到了这一步,那致命的光刃也并未完全降下!
郑吒看到了一重幻象——他看到自己在灾厄之刃下死掉。看到天空的坠落伴随着土着联军的败亡。看到同伴们一个个地战死,看到中洲队彻底输掉了这一次的战场。
郑吒看到了另一重幻象——他看到自己消耗了死河中所有的‘命’后侥幸生还。看到第四剑落下,而正在和另一位强敌纠缠的姜玉浑身爆发辉光。姜玉解开了第四阶的基因锁,挽回了局部的战场。然而联军依旧覆灭,魔戒也随之失落,强大的中洲队不得不在鲜血淋漓中悲惨离开,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才勉强走出了绝望。
郑吒看到了还一重幻象——他活了下来,姜玉却没能够突破力量。同伴们付出了极其庞大的代价才勉力从这处泥潭中挣脱。许多熟悉的面孔离开了他,而敌对者的追杀却从未停下。身边的人越来越少,状态也越来越差。而到了最后,还能够努力挣扎的只剩下寥寥几人,而哪怕只有数人,仍有部分甚至付不出团队负分的筹码——当他最终折返主神空间之时,二十道传送光柱中,只有一道垂下。
他看到了很多。
他看到了自身的失败,以及自身的失败所抵达的连锁反应现象。
他不知道这些东西到底算是预言,还是自己的谵妄幻想。他只知道那道光刃即将落下,而现在的自己,或许能挡,但却绝对没法逃掉。
为什么会这样?
脑海中没有答桉,但却浮现了一些片段。他回想起了自己在幽暗的摩瑞亚之底对抗炎魔时的突然爆发。回忆起了那时候的自己,脑海中所涌现出的所思所想。
【自在】——那时的自己,脑海中充斥着这样的想法。
自在的含义是无忧无虑,不受束缚。换而言之,就是不在一切之下。
不在之下,便在之上。推动这份心绪的事物可以称之为嫉妒,但也能够用进取这个词来作为表达。当然,若是选择一个中立一点的词汇,那也可选取自尊或者野望。然而无论用什么办法来修饰,阐释,其内在的真意,都会清晰地浮现在他的思维之上。
——我不满足当下的位置,我期望一个更好,更合适的地方。
——“正是这样。”
光刃切断了恶魔战斧,撕裂了龙之血铠,男人下意识抬起以格挡的手臂被切断然后蒸发。死河中积蓄的‘命’,在一瞬间便损失了超过百分之九十往上的数量。
它将抵达郑吒的眉心,死亡或许就在下一微秒。
世界终于完全停滞了下来。
郑吒眼前的一切化作虚无,随后,重构成为一座巨大的环形会议场。参会的人员数以万亿计,而每一个参与者,都长着他的模样。
“你终于开始面对你的本质了,替我们托管着这具身体的郑吒。”那数以万亿计的参会者,齐齐注视着他。他在这一刻知晓参会者的数量,就是他体内细胞的总量。
“你期望一个更加合适的位置,正好,我们也有着相同的想法。”
参会者们拥有了共同的意志,同时也化作了一团纷乱无章。
因为每个细胞都不再甘于现状,不再认为在自身抵达合适位置之前,旧有的职责,还有履行下去的必要。
叙事崩溃了。
个体不再服从群体,【我们】的概念,在这一刻被强制地抹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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