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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之夜行:正文卷 77 长安的影子

    临四十七巷的大街上,满头华发的老人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他的面容苍老,满脸的斑纹褶皱。

    他的背脊挺直,眼中有流光在闪烁。

    他看上去快要死了,转头再看一眼,他又好像还能活很久。生与死的界限,在这位老人身上无法界定。

    做为昊天道门最德高望重的光明大神官,老人虽然被囚禁十余年,神殿里依然有无数愿意为他牺牲一切的神官及强者,天下各处道观里忠诚于他的下属更是数不胜数,如今脱桃山后麓樊牢而出,自有人帮助他来到长安。

    在周遭行人眼中,老人只是腿脚有些不便,并没有觉察到有什么怪异之处,更不知道,就在老人右脚脚掌即将踏上街面的那一刻,朱雀大街远处那幅深刻在石质地面上的朱雀绘像,缓缓睁开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朱雀绘像的眼帘又缓缓阖上。

    临四十七巷离老笔斋不远的包子铺,九歌坐在窗边吃着包子喝着豆浆,等着那位所谓的昊天下最光明之人。

    不知过了多久,一位看上去极为普通的老头出现在九歌的视野里。

    普通,太普通了,普通到让人根本记不起他是谁。他穿着粗布麻衣,腰系草绳,头发花白,脚上踩着一双破旧的草鞋。

    因为现在的他不是光明大神官,收敛了所有气息与能力,甚至把那颗道心却全然忘却的他,如今只是一个极普通极为寻常的干瘦老人。

    化身为长安城一普通老头的光明大神官缓步走进包子铺,目不斜视地从九歌身旁经过。

    “小兄弟,麻烦给我三屉肉包。”老人说道,拿出几枚铜板放在桌子上。

    小二点了点头,取出三屉热腾腾香喷喷的包子递给老人。

    “多谢。”老人接过包子,对小二微笑致谢。

    随手抓起一个包子咬了口,老人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抬头看向九歌,问道:“你在等我?”

    “嗯。”九歌应声回答,他已经注意到这位光明大神官已经盯了他许久,也猜测得到老人是想问他的姓名和来历。

    不过既然他主动开口,九歌也乐得顺水推舟。

    “书院第九。”

    听见“书院第九”这四个字,老人眼眸中露出一丝恍惚的神色,但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悲哀。

    “九先生在这儿等我,莫不是来赶客的?”

    面对书院的九先生,老人自然不再是那个喝茶吃饭的普通老人。

    他是光明大神官,做为西陵神殿最尊最贵的光明大神官,被囚禁十四年,依然拥有无数忠诚部属,便是掌教也不敢妄言诛杀,一朝发力便引发神殿惊天混乱,有史以来第一个成功逃离至幽阁。

    “我要是赶你走就不会留你在这里吃东西了。”坐在卫光明对面的九歌平静地说道,“这里的包子不错,算是长安城里比较正宗的,吃完若是没其他事,就趁着我心情还比较好之前赶紧滚蛋!”

    两个人都没有提及其他事,但九歌话锋却隐约暗含火药味不言而喻。

    “呵。”听到九歌的话,卫光明也是淡笑一声,道,“这就是书院的待客之道吗?”

    九歌摇了摇头,认真地说道:“来长安的,只要通报前来,书院自然以礼相待,不过我又不讲‘礼’,夫子自己收徒弟都有教无类,但你不是客,自然就不用对你那么好说话,我现在没动手就已经很给你脸了。”

    九歌语气轻描淡写,却透着一股令人难以忽略的霸道。

    卫光明闻言沉默,半晌才叹了口气,摇头道:“我不能走,黑夜的影子还在长安。”

    九歌也同样沉默,不置可否。

    十五年前的某一天晚上,刚刚踏入天启的卫光明从神殿望向长安,看到了一抹黑暗的影子。

    根据昊天不太明确的启示,当时的光明大神官无比确认,那是冥王之子,是永夜的幕后黑手,是昊天的敌人!

    他传信威胁夏侯,让当时的夏侯领兵屠杀了宣威将军府满门。如若夏侯不从,那他就会将夏侯兄妹是魔宗余孽之事,公告天下。

    被捏住软肋的夏侯不得不从,不为了自己,也得为在皇宫之中的妹妹着想。夏侯提起刀,召集了所有的心腹,亲手造成了那场血案。

    事发之后,唐王震怒,他要神殿给唐国一个交代,于是不可知之地知守观观主亲自出手,将当时已是天启的光明大神官打落神座,废除了天启的修为。

    神殿掌教亲手将之束缚在至幽阁,布下了樊笼。

    当时的卫光明或许察觉了,可惜在至幽阁之中的他只能选择看着,无力阻止宁缺的逃脱。

    夏侯事后或许也察觉了,他一路追杀到了燕唐边境,再次挥起屠刀,屠杀了边境的一个村庄,可惜他也没能阻拦宁缺的逃脱。

    他们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包厢内一片寂静,唯有包子铺的小二正在忙碌地蒸着馒头、灌汤包、羊杂碎。

    终于,卫光明打破了沉默,开口问道:“九先生,听说前几日你在荒原杀害我西陵的一队骑兵?”

    “呵!”九歌冷哼一声,毫不避讳,“终于有个明事理的,说我杀的是西陵人而不是联军。”

    “九先生此举用意难不成是要挑起西陵和唐国的战争?”卫光明问道,声音变得严厉起来。

    “战争?”九歌嗤笑一声,“托你们的洪福,大唐这几年到处打仗,你敢说没有你们西陵的影子,就像你这个昊天下最光明的卫光明,你敢说你手上没有无辜者的血?论血债,我们都是乌鸦见老鸨,谁也别说自己身上是干净的。”

    “我承认,但我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卫光明面无波澜,声音虽低却能让人听得很清。对于九歌言语中关于战争的讽刺,他选择沉默,因为西陵这些年来的处事早已背离初衷。不久前他还能约束光明殿,如今却只能作壁上观。

    “你倒真是个圣人啊!”九歌讥讽道,“十五年前的将军府,和边境的那个小村庄,还记得吗?”

    “记得,但不后悔。”卫光明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为了除掉黑暗,总要有些许牺牲。”

    “牺牲?”九歌冷笑着重复了一遍,“你的牺牲,就是将无辜百姓牵扯进去送死吗!”

    九歌自认为自己不是好人,但也不是个嗜杀之人。

    起码,他只杀该杀之人,不滥杀无辜。

    之所以杀西陵神殿的人,是因为他们在九歌看来,那些人的命连草芥都算不上,甚至连蝼蚁都谈不上,只是猪狗。

    九歌承认,他是双标,就像他说的那样,乌鸦见老鸨,谁TM也别说自己是干净的。

    “九先生何必咄咄逼人……”

    “我要是不咄咄逼人,我要是没点实力,现在的我估计都是你的手下亡魂了吧?”九歌冷笑一声,不屑道,“为了一个所谓的冥王之子死这么多人,不是你西陵的你不心疼对吧?”

    “如果冥王之子是西陵人,我也会下手。”卫光明说道。

    “要是没有呢?”九歌讽刺道。

    “当然有冥王之子,也自然有冥王。”

    “那冥界在哪里?”

    “我不知道。”

    “那你凭什么断定有冥界?”

    “因为有,所以有。”

    “TNND,你没完了是吧?”九歌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我特么真想把你砍死,让你去见见那所谓的冥王!”

    卫光明没有反驳,他造就了这么多杀孽,虽信仰昊天,但昊天可能不会欢迎他,即使死后,带着罪孽的他只是前往冥界,而不是昊天。

    但他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因为即使是世间最为纯净的光明大神官,也是有一点私心的。

    正如太极的阳面,总有一个黑点。

    以九歌现在的实力,若是稳步前进,百年之后,不,也许用不了百年,就又是一个轲浩然,或者说是下一个夫子。

    世间只有一个夫子,就压的西陵神殿不敢进犯唐国,让不可知之地知守观观主飘在南海数十载。

    对于老人来说,在这世间,一个夫子就够了!

    而且,在卫光明看来,他所造成的杀戮,注定了即使是最信仰昊天的他,也终究不会回归昊天,冥界,才是他的归宿。

    局势就此僵持住,双方谁也不肯退让一步。

    这时桑桑从老笔斋走出,往包子铺这边走来。

    见九歌在这里吃东西,桑桑也是一路小跑,往这边跑来。

    九歌看着桑桑,也是微微一笑,让小二端了一屉热腾腾的肉包子给她。

    小姑娘欢呼了一声,抱着包子坐在一旁啃起来,嘴角沾染了酱汁也浑然未觉。

    白嫖一顿早餐,真好!

    看到这一幕,卫光明笑了,笑得像个孩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