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江平坐在阁楼的窗边，痴痴地望着外面。

    快过年了，街上比平常时候热闹得多。

    人群熙熙攘攘，有不少人喜气洋洋地提着年货往家里走。

    小孩子们灵活地穿行在人群中间，你追我赶，清脆的笑声打着旋儿飘进了王江平的耳朵里，接着又转转悠悠地飞上了天。

    外面的喧嚣跟王江平没有半分干系，那道小窗轻易地将屋里和窗外隔绝，成为两个天地。

    所以，王江平能看得见那份喜气和热闹，却无法将它们握在手里。

    王江平并不为此揪心，他早已习惯孤寂，就像这间阁楼早已习惯见不到阳光一样。

    这都是命。

    得认。

    一阵冷风拍到王江平脸上，他打了个寒噤，思绪重新被拉回凡尘俗世。

    他将目光收了回来，准备关窗。

    只是，还未等他挪动身体，他就瞧见了窗台另一头放着的笔记本。

    他勉强把身子伸直，将那落了灰的笔记本够了过来，翻了翻，发现里面都是早先上学习班时记的笔记。

    王江平向来是个好学的人，今天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盯着笔记本发了会呆，然后，只听“嘶啦”一声，一页笔记被他撕了下来。

    王江平将这页纸一撕两半，像小时候做过无数次的那样，熟练地将两张纸片拧成了螺旋桨的形状，

    接着，他费力地站直了身体，尽可能地将身子探出窗外。

    然而，还没等他将“螺旋桨”从窗口抛下，楼下响起了敲门声。

    王江平手一抖，“螺旋桨”便从他手中溜走，逃进了寒冬吹彻的北风中，眨眼之间，就不见了踪影。

    王江平赶紧缩回身子，用手撑着窗台，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艰难地往楼梯口走去。

    他瘸了一条腿，却倔强地不愿拄拐，平日里只能一瘸一拐费劲地往前走，就好像他不拄拐就能跟正常人一样似的。

    王江平大声答道：“来了。”

    敲了好一会，门外的人像是没听见王江平的回答似的，从敲门变成拍门。

    同时，从门外传来了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嫂子，在家吗？咋不开门呀，王工在家不？”

    王江平的声音又大了点：“我在，来了！”

    也许是被敲门声催的急，王江平一脚踏空，从楼梯滚落到了地上。

    他的头撞倒了放在楼梯旁的蒸锅，“哐当”一声，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楼梯不高，王江平摔下来倒也没受什么伤，只是头被撞到的地方有些痛。

    不过这点痛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毕竟，从小打大，他从楼梯上摔下来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听到屋里的响动，门外敲门声戛然而止，那个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出啥事了？需要帮忙不？”

    “没，没事……来了，就来了……”

    王江平用了花大力气从地上爬起来，艰难地往门口挪着步子。

    待碰到门把手时，他的头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吱呀——”

    门开了，冷风争先恐后地涌进了屋里。

    门口站着两个人，一个王江平认识，是厂里的工人小张，另一位是个帅小伙，瞧着面生，应该不是厂里的人。

    外面风大，王江平让开身子，先让两个年轻人进屋。

    小张搬了两箱苹果，进了屋，先找了个空地方放下，接着，他好奇地往屋里张望：“王工，怎么不见嫂子？我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开，还以为家里没人呢！”

    提起老婆，不，说是前妻才正确，王江平像是胃里打了个结。

    “她走了，”他用干涩的声音回答道，“不回来了。”

    小张没想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道歉道：“对不住啊王工，我不知道……”

    “没事，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王江平干涩地笑了笑，看了看小张，又看了看那位面生的小伙子：“你们这是？”

    小张连忙介绍道：“噢噢，王工，这是我叔的朋友。他听说你技术很牛，想过来跟你认识认识。”

    “王工您好，我是赵德彬，家是平海的。最近我听登州这边的朋友说，您是机电和工控领域的行家，特意过来，希望能和您认识认识。”

    这位年轻的小伙子，就是赵德彬。

    这次，他特意从平海跑到登州，想来认识一下王江平。

    只不过，他并不是最近才知道王江平这个人。

    在前世，赵德彬就知道王江平的大名，并且对王江平格外敬佩。

    可惜的是，赵德彬没有机会能和王江平相识。

    先前，在去申沪的路上，大张哥在闲聊时曾提到过，他家有个侄子在登州机床厂当工人。

    听到登州机床厂，赵德彬便想起了王江平。

    此时，王江平应该还在登州机床厂工作。

    所以，从申沪回来之后，赵德彬便赶紧前往登州，过来寻找王江平。

    通过大张哥侄子的关系，他轻易地进了王江平的家门，见到了王江平本人。

    与赵德彬记忆中西装革履、意气风发的王江平不同，眼前的王江平，虽然只有38岁，看着却像是40多岁了。

    他穿着一件旧夹克，头发蓬乱，零星的白发夹杂在发丝里，至少让他看上去老了五岁。

    他整个人很瘦、很瘦，眼窝深陷，像是很久都没有休息好似的。

    他的眉头总是紧皱着，嘴唇也抿得紧紧的，似乎是有愁不完的烦心事。

    再看王江平的住所，一间两层的小平房，屋里东西少得可怜，一眼就能看出这个家庭的经济状况不太好。

    看着王江平和家里的状况，赵德彬心中感觉特别难受。

    王江平一生不幸，他天生残疾，只念到初中便下了学，还因残疾被各种歧视，找不到工作。

    好不容易，王江平以“不要工资”为条件，进了街道上的机床厂。

    进厂后，他发奋努力学习技术，很快就成了厂里的技术骨干。

    后来，他又成了家，生了个儿子。

    77年恢复高考时，王江平想去考大学，可厂里离不开他，始终不愿放人，无奈地，他只能放弃了高考这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然而，好日子没能过上几年，王江平的老婆就跟别人跑了，撇下了他和刚上小学的孩子。

    他只能把孩子送到父母家，搬到厂子里，白天干活，晚上在办公室学到深夜。

    王江平只有初中文凭，38岁才接触计算机，他从底层101代码写起，最后成为了中夏国杀毒第一人，还曾一度成为国都关中村首富。

    他开发的系列杀毒软件，正版用户接近100万，创下了中夏国正版软件销售记录。

    有钱之后，苦了大半辈子的王江平没有贪图享受。

    他捐了很多钱给残疾人、教师和贫困生，还为条件艰苦的创业者投资，可他从未项目里拿过分红。

    王江平一辈子都很谦逊、质朴，在商场沉浮多年，也还是本色不改，自始至终都是那个艰苦奋斗、人品高洁的王江平。

    在赵德彬眼里，王江平一点也不比后世的互联网大佬们差，只可惜他去世得太早，没能做出一番大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