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公敌:正文卷 第十七章 道士出城
“师爷!”刘知府麻了:“左亮你!”
目光在左亮身上停留,而后看向朱柏,嘴唇颤抖。
朱柏则面无表情,没有任何表示。
以刘知府为首的荆州文官们今夜里对自己的态度,朱柏再清楚不过。
若非自己掌握了军权,他们断然不会跟着谋反。
即便是加入队伍之后,却还是第一时间以为自己好为由,怂恿上书求皇帝招安。
朱柏不愿多想,更不愿意在今天起兵这等大事里追究这些小事。
但商师爷刚刚追着王凡死咬着不放,以至于王凡不惜泄露天机来稳住自己,已经惹怒了朱柏。
此时的湘王直接进入了极端性格模式,这种状态下,他连自己都敢烧,左亮杀一个师爷,压根算不上什么。
换做是朱棣等人,此时少不得要假意训斥左亮一番,安慰刘知府等人,不至于让手下文武之间的斗争彻底摆在明面上。
但朱柏就是朱柏,他知道这么做对自己有好处,但却可能会伤到王凡的心,那自己定然不能做!
商师爷只是失去了生命,王仙长失去的可是一条腿!岂能同日而语?
刘知府见到朱柏这副模样,愈发的心寒:湘王啊湘王,果然不是可以效忠的君主。
可他终究是荆州的知府,朝廷四品大员,算不得封疆大吏,称一声封疆中吏也说得过去。
自己的师爷被当着面杀死,若是不表态,岂不是冷了手下人的心?
朱柏能不在乎这些,他却不能。
但心里的火气不能冲着湘王发,只能怒视杀人凶手。
岂知那杀人凶手比他还要理直气壮的看回瞪。
“怎么?刘知府身为下官舅父,今日因为这狗一样的师爷,要治亲外甥的死罪么?”左亮冷笑连连,虽然舅父外甥说着,可全然没有任何亲情温暖。
说完之后,不等刘知府回应,冷哼一声,走上前去跪倒在湘王面前,低头请罪:“王爷,卑职一时气愤杀人,触犯律法,还望王爷治罪!”
湘王冷眼观瞧着,并没有说任何话。
左亮是刘知府的亲外甥,却当众如此对舅舅不敬,这在以孝治国的封建社会按理来说,乃是最标准的不孝行为,为整个社会不容,更不可能当官出仕。
娘亲舅大,可不是一句空话。
明朝儿子若是不孝,父亲送到衙门里告一个忤逆之罪还需要提供证据。
但若是舅舅到衙门告外甥忤逆,衙门里不需要证据可以直接拘人。
可在场众人,对左亮不敬舅舅却没有觉得任何不妥,即便是刘知府身后的几个文官也已经习惯。
只是因为,左亮一家当年因为“空印案”被满门抄斩,只剩左亮一人机缘巧合幸免于难。
当时刘知府不仅没有出手搭救,甚至还为了保住自己官位,暗中做了不少落井下石的事。
甚至还有人传左家的灾祸乃刘知府告发,为的就是自己能够平步青云。
左亮之所以要留在荆州任职,便是寻找证据。
俩人之间有如此矛盾,左亮恨不得将自己的舅舅挫骨扬灰,言语上不敬那还是看在湘王在此。
如果“正月里剃头”这句俗语灵验,大年三十晚上左亮就准备好剃刀备足热水了。
“本王刚刚说过,胆敢有对王仙长不敬者,立斩不赦。你奉我命杀贼,何罪之有?”
湘王全程不看刘知府四人,示意左亮起身,转头正想和王凡说话,却听明月焦急道:“不,不好了,我师兄晕倒了。”
一众人赶忙上前探视,手忙脚乱。
“仙长必然是因为推测天机,损害了身体,又被姓商的欺辱...”胡大站在一旁哽咽起来。
众武将也全都骂骂咧咧,丝毫不给刘知府任何颜面。
朱柏一边吩咐叫大夫,一边亲自上手给王凡检查推拿。
好一会的功夫,王凡悠悠醒过来,看着眼前无比欣喜的朱柏挤出笑容:“王爷,贫道没事。”
他当然没事,之所以晕过去,是被左亮杀人吓的。
说到底,他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前世别说是杀人就连杀鸡都很少见。
从刀斧手斩杀陈秦二人时,王凡就已经吓破了胆子,换做平常肯定晕过去,只是求生的欲望太过强烈,压制住了心底的恐惧。
如今总算是小命暂时没有安危了,下意识里放松下来。
刚刚虽然想着商师爷这小老头绝对不能留,也用言语暗示左亮动手。
可谁能想到,左亮这小子居然如此稳准狠,压根不给他任何心理准备,一刀将人斩杀两半。
那喷血的腔子倒地后,直接击破王凡的心理防线,再也绷不住了,吓昏过去。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湘王虽不是大夫,但终归是久经沙场的老兵,又整日里和道士们厮混一起,自古道门内部有“十道九医”之说,中医在上古时期是没有这个名称,而叫道医。历史上道士之中的神医屡屡皆是,比如孙思邈,就算是明朝的李时珍也是亦道亦医,自己充当诊所的就是一间叫“玄妙观”的道观。
因此在道士们的耳濡目染下,朱柏也略懂一些医术,知道王凡晕倒并非是因为腿伤,而是因为太过劳累所致。
心中愧疚更盛,只能道:“仙长莫要说话,咱们回府再说。”
王凡则一把握住他的手,眼神中透着真诚:“王爷,此事与刘知府并无干系,知府大人也是为了王爷着想,万望王爷不要寒了忠志之士的心。”
商老师爷已死,刘知府必定心灰意冷,甚至心怀怨恨。
双方现在虽然是结了死仇的对头,但当下里荆州不能再生乱子,王凡只能暂时妥协规劝湘王。
朱柏虽然性格有时候喜欢走极端,可毕竟是接受过皇家教育的王爷,知道王凡是为了荆州大局着想,心里又暖又愧。
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王凡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为他好,他岂能再任性。
当下转过身来,安慰起刘知府来。
刘知府能够走到今天的地位,最是懂得“大势”二字,因此一副幡然悔悟的样子走上前给王凡赔不是。
“知府大人,我虽是小小道童,却偶得机缘,能为王爷做一些小事...”王凡装作一副要死的模样,朱柏看的心疼:“不小了,不小了。”
“所作所为,并非是与大人为敌,想来大人上此奏疏,也是受奸人误导。”
刘知府给台阶就下,那叫一个顺溜,痛哭流涕:“仙长所言极是,本官是受了那姓商的蛊惑,本官对王爷之心,天地可鉴啊!”
王凡能够说准确说出燕王何时造反,何时攻下哪里,再加上湘王和一干武将们对他推崇至极,黏上毛就是个猴精的刘知府哪里还有为手下人出头的念头,只想着暂时先与这道童缓和关系,等到七月初四之后,是与他继续战斗还是彻底和好,到时再做打算。
“知府大人,本官用半条命的代价窥探的天机显示,靖难必定成功。但事在人为,此时咱们荆州可千万不能乱啊。”
既然张游和胡大已经把自己神棍的身份给砸瓷实了,王凡也只能继续装下去,拿天机一事忽悠他,至于刘知府信不信,那就不是他能所左右的了。
“仙长放心,有王爷在,荆州绝对不会乱...”刘知府心里又喜又惊,喜的是这道童说靖难可以成功,那不就意味着湘王会当皇帝?到那时自己这从龙之功必定是跑不掉的,封侯拜相更是板上钉钉的事。
惊恐的是,一旦真的如这道童所言,靖难成功了,那这道童绝对是第一功臣,今日里得罪了他,到那时,他想收拾自己还不是易如反掌。
此时此刻刘知府方才看清楚王凡的模样:太年轻了!也不过十四五岁,就算靖难十年成功,那时他也不过是二十五六岁。
以他的功劳,以朱柏的脾气,一个国公是跑不掉的。
二十四五岁,凭功封国公的人,翻遍了史书,也找不到一个啊!
喜惊交加下,刘知府身体忍不住的颤抖,但是他没注意到,王凡说的靖难一定会成功,可没说是湘王靖难成功。
尽力安抚完刘知府,王凡不去管他为啥颤的像根震动棒一样,看向朱柏道:“王爷,北平是一定要去的。”
“仙长...”朱柏再次握住王凡的手,眼眶微红。
从朱柏的手掌上,王凡能够感受到他对自己真切的关心与不忍,这种感觉让人很舒服,活了两世,除了父母外,王凡从未在其他人身上感受过。
此时他自己也未曾意识到,逃跑的心思已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再提去北平,只想的是,如何靠着自己穿越者的身份,为朱柏谋出一条富贵来。
他更没有意识到,从改变了朱柏命运之后,挽救朱柏,不然他走向史书的结局,似乎悄然成为自己的责任。
“如今天机已泄,为了王爷,也为了荆州几十万百姓,我也得去一趟北平,尽量让燕王殿下那里不会受天机泄露的影响。”
“王爷,仙长说的没错,七月初四之前到北平,与七月初四到北平,对于两家联盟来说,那是截然不同的!”
刘知府一边颤身一边插嘴,谁也不知道他真正目的,是要把王凡送走,还是真为荆州造反大业着想。
王凡看了他一眼,怎么还越颤越厉害了?
却也不敢小瞧这老小子,能够一眼顺着自己胡编乱造的说辞里找到重点,说出自己想说的话,这份洞察力,非比常人。
自己手下两方谋主都如此说了,朱柏也不好再做儿女姿态,而且他愈发的喜欢王凡,只因为王凡此时的状态和自己真的很像:认准的事,绝不回头。
“就依仙长!”朱柏咬牙点头,随后转身道:“左亮、张云起!”
一声令下,俩人应声而出,其中叫张云起的正是刚刚说话的刀疤脸。
“王爷!”
“你二人即可从江陵卫中选五百兵士,随仙长前去北平!”朱柏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声音命令。
“太多了,王爷,十人足够!”王凡一听,吓的装也不装了,就差鲤鱼打挺坐起来阻拦:“人越多越危险。”
好家伙荆州现在扯起反旗,自己再带着五百人北上走一千多里路去北平,只怕刚出荆州地界,就得被沿途官府注意到。
朱柏执意不肯,王凡好说歹说方才劝住,只带十五亲卫依旧办做道士模样跟着上路,余下的道童里也留下一半,选了七人跟着一同前往。
之所以继续假扮道士,是因为老朱建国后希望能够得到神权的支持,对道教大力扶持,不仅敕封龙虎山第四十二代张正常为“正一教主”、“护国阐祖通诚崇道弘德大真人”,更为龙虎山的亲笔写下“永掌天下道教事”七个字。
所谓上行下效,老爹如此,当儿子也跟着有样学样,朱柏建景元阁修道炼丹,朱棣更盛,靖难成功后,非说自己是道教“真武大帝”转世。
因此假扮成龙虎山的道士一路向北,可是比什么令牌文书都好使。
虽然景元阁现在被烧了,但是朱柏在荆州修道多年,伪造十几份龙虎山道士的度牒易如反掌。
王凡既然执意要今晚就走,朱柏也只好全力配合,取了钱财衣物,又换了马车,写了封给燕王的亲笔信,忙活到黎明时分,朱柏携荆州造反天团的骨干们亲自送王凡一行人出城。
“王爷,贫道就此别过。”
王凡身披朱柏亲手改小的自己的披风,冲着朱柏等人深深的作了一个揖。
“仙长一路走好,到了北平,不管如何,定要以自身安危为上。”朱柏最是不喜欢离别,尤其是这个虽然只认识一晚,却改变自己命运的道童。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王爷咱们回城吧。”一旁的张游见王凡给自己使眼色,硬着头皮上前。
朱柏却纹丝不动,王凡无奈,只得再次拱手施礼,随后转身上马车。
他这边一动,旁边两个士卒也跟着行礼翻身上了准备好的驿马。
这两人乃是王凡派往金陵报信的,报给朝廷的消息分别以陈秦二人的和刘知府的名义,告知朝廷,湘王自焚的事。
之所以这么做,一来是为了能够尽量保持原来历史的进程,不至于因为湘王这里的变故,影响到朝廷对燕王的行动。
二来也是拖延荆州谋反的消息,湘王听从王凡的建议,回去之后,便封锁荆州八门,不许进不许出,就算有人知道荆州谋反,上奏朝廷,但湘王自焚的消息先到,朝廷面对两份完全不同的奏章,绝对要先探清虚实再议,这一来一往,至少要两个月的时间。
双管齐下,只要撑到燕王顺利造反,荆州就能顶得住朝廷的压力。
驿马快,马车慢,待两名驿卒消失在黑暗中,马车方才慢慢融入黎明前的黑夜里。
朱柏如雕像般站立不动,凝泪而望,众人唯恐黎明前寒露伤身,想要上前规劝,却听朱柏忽而怒道:“来人!带火把上前,每隔五步停一人!”
手下骑兵听罢,虽然疑惑,却依令而行。
“王爷,这是为何?”众武将们心生疑惑。
朱柏指着那渐渐亮起的道路:“因夜色阻孤望仙长之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