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机武神:正文卷 第四章 药水弄,文玩街
有人说棚户区是江松的癌,吴钩对此不敢苟同。
上午天光正好,十五岁的段长弓穿着从头烂到尾的灰麻布衫子,半身探进药水弄街头的垃圾堆里,忍受着充满刺激性的发酵气味,一双浑圆的膀子吃力地扒拉着,以寻找一些还能用或者卖钱的东西。
他的运气并不好,这堆垃圾大概是已经被搜刮过了,除了烂到根里的菜叶和狗都不爱啃的骨头以外,剩下入眼的都是些木屑炭灰,连些可以卖钱的金属片都没有。
段长弓叹了口气,涌入江松的流民越来越多,甚至连拾荒这样的行当也愈发不好做起来。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眯着眼睛望向不远处密密麻麻的棚户,它们挤满在租界边陲黄萍江延伸出来的两岸上,是用便宜竹子搭出来,面积不到二十平的小单间。竹篱笆糊土制成的墙板并不能给穷人们多少安全的体验,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安居场所而已。
事实上住棚户的在这已经是上等人,更甚者会从水里拖起一只用不了的破船,用成片的细竹子或草席折成三角形,形成一个双人床垫大小的狭窄空间,只为睡觉而生,被戏称作“滚地龙”。
住在这地方的多是些外地农民,因为本地的战乱和天灾导致种地养不活人,听说了江松的神话之后,便决定来碰碰运气,拖家带口乘一艘小船顺流而下,一路漂到这座城市。
等他们到了之后才发现穷人在哪都难以生存,工厂和店员之类体面些的职位都有一定的文化要求或者技能考试,更需要强有力的社会关系介绍,他们除了苦力、拉车和码头工以外,全然找不到其他活法。
不过段长弓并不是外地人,他祖上就是江松郊区的农户,勤勤恳恳,到了爷爷那一辈却因为总督大人高喊着“自强”,被人收走种了几辈子的田地,拿去办了工厂。
那位老爷子气得破口大骂,自此立下祖训说段家后人不得去那些万恶的工厂干活。
只可惜他去世不过三天,昔日虎啸之威便已尽数散去,他的儿子,也就是段长弓的父亲段宝剑,如今正削尖了脑袋想要挤进工厂,好让一家人摆脱棚户区这恶劣的生存环境。
段长弓憋了一口气,倏地从垃圾堆里站起身,准备再到别的巷弄里碰碰运气,市政局对于市容很是在意,他们这些拾荒的孩子白天只要出现在闹市街头就会被立刻赶出来,所以他现在只能在城市边缘小打小闹,夜晚才是有可能去市中心撞大运的好时候。
但他还没来得及迈步,一块温热的毛巾从背后丢出,搭在段长弓的肩膀上,瞬间让他像个泄了气的皮球。
“收获怎么样?”
吴钩站在他的身后问道,露出一抹亲近的笑容。
拾荒者相互之间的关系往往很难向好,争抢斗殴更是经常发生的事,而段长弓却是他在过去一年的拾荒经历中为数不多交上的朋友。
吴钩清楚他心眼不坏,对钱的渴望也很强。
“就跟肚子一样,空荡荡的。”段长弓透过烂掉的粗麻衣拍了拍肚皮,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烂透了,这衣服,我家也是,城市也是,整个国家都没差——你最近咋样,好久没见到你,发达了?”
“我爹升了职,勉强养活家里人,就不让我再干了,不然每天多一笔收入挺好的。”
吴钩摇了摇头。
“差的时候一天一角钱的都不一定有,还臭得要死,这种收入不要也罢。我是没有办法,大字不识,没别的事情干,做童工官府又查得厉害,罚款还得用我工资垫......等老子过了十六岁,立马就去车厂拉车。”
段长弓的喉咙一阵咕哝,随后狠狠啐了一口。
“那我帮你找了个好活儿,今天一天帮我的忙,付你一块钱,干不干?”吴钩忽然说。
“嗯?”段长弓目光一亮,“你哪来的钱?”
“这你不用管,只需要换身行头,跟我去文玩街转一趟就有钱拿,你说去不去吧,当然,行头钱我出。”
“你小子不会是想花言巧语的,想把我骗到哪去卖了吧?”
“嘿哟,我是看上你这对耷拉眉还是那双老鼠眼了?”吴钩从怀里摸出一块银元,在指间蹭了蹭,发出勾人的声响,随即转身一副要走的样子,“既然你信不过,那我可走了啊。”
“哎,你等等,说笑的,咱两可是兄弟,情同手足你知不知道,赚兄弟钱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行为。”段长弓一改之前的嘴脸,满眼看亲人的神色,“不过既然你有钱,我就当你是老板了,老板以后还有这种活尽管叫兄弟。”
......
一小时后,文玩街上,原本小流氓模样的段长弓和之前相比简直变了个人。
“哎,你说有钱人为什么都喜欢穿这样的衣服,跟个笼子似的,等我发达了,还就穿那个清凉的小背心,前后都用金线绣两只大天鹅——不行,还不够亮,再镶两颗大钻石。”
吴钩出钱让他去老虎灶洗了个澡,租一身绣着的山河景图的红色长衫,抓把油给他的脑袋拨楞两下,整成一副气宇轩昂的模样。末了还嫌不够,又问店家讨了一个镶了玻璃的镀金戒指戴在指头上。
“那等你有钱之后记得提醒我去买副墨镜,我可不想被你闪成瞎子。”
吴钩自己也稍微清洗了一番,穿的是一件低调的青马褂,没什么花哨纹路,但行家细看就会知道,实际用料是甘州来的上等布匹。
两人走在一起,乍一看就像是跋扈少爷带着他的小书童,这是他想要的效果。
“你让我干嘛来着,扮一个看起来像是待宰羔羊的富家傻子是不是?听起来还挺难的。”段长弓皱眉苦思。
“其实嘛也不难,你板着脸就挺傻,我给你打扮后又富了,现在你要做的只是挺起胸膛,相信我,效果极好。”
吴钩给出一个坚定的大拇指,随后目光扫过人流不小的文玩街。
曾经这里是条专卖古物文玩的街道,是西洋人最稀罕的场所之一,那些长毛鬼佬对于华夏气息浓厚的古物欢喜得不得了,自己又不太有分辨的眼力见,所以像是“上礼拜烧的夜壶被当作秦始皇的茶碗买走”这种事都时有发生。
但今日吴钩来,并不是为了捡漏古董,他自己也并非行家。
江松飞速变化的几十年里,文玩街也不同于往昔,除去国内的古董器物之外,现如今街上更是增加了许多舶来品和精巧机械的店铺,那才是吴钩的目标。
给段长弓的工钱,外加上租衣服洗澡的钱,合起来已经花掉将近三元。
吴钩在心里盘算着,他还剩下十块,在文玩街里就是一笔掉在地上都听不见响的小钱。
靠这些能赚到多少,得看他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