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清末民初 92、长坂坡(明天十二点上架)
车马紧赶慢赶,等到颐和园的时候已是晌午。
日头未见,天寒地冻,北风又起。
这些天连着下了几场雪,还没来得及化呢,就又积上了。
放眼望去,颐和园里尽是白茫茫的一片。
周围重兵把守,四周挂满花灯,太监宫女进进出出,偶有嫔妃、福晋路过,谁敢抬头瞧上两眼,立时就有侍卫上前掌嘴,几个大耳刮子扇的人晕头转向。
“啧啧啧,瞧瞧你们一个个,不知道的还以为一群叫花子呢,真叫洋人瞧见了,不就损了咱大清朝的颜面。”
一个老太监顶着一张黝黑的老脸,明明是大手大脚的模样,可一张嘴却吐出一口细声细气的嗓音,听的人很不舒服。
一旁还有侍卫仔细检查着众人的行装和吃饭的家伙什,等确认没问题后才将所有人领到了德和园的大戏楼前。
“听好了,今儿你们就是一些小角色,这里头还请了几位名角儿登台唱上几嗓子,你们就老老实实在后头待着,啥时候那些洋大人想起来了,啥时候再亮相,要是敢搅了诸位大人的雅兴,十个脑袋都不够杀的。”
既是名角儿,那肯定是京剧。
西太后嗜好京剧,也造就了京剧前所未有的勃兴。
陈拙站在众人中间,有些不太起眼,趁着老太监说话的空隙,眼神飞快四下一瞟,最后将目光留在了戏楼对面的颐乐殿。
他来之前徐三爷就特意叮嘱过,这颐乐殿便是西太后听戏之所在,逢年过节,但凡大日子,总喜欢听上两嗓子。
许是瞧着他们挂霜带雪的模样有些碍眼,老太监懒得多交代,已让人带到了扮戏的楼子里。
楼里还有几個戏班的戏子,正扮着相,上着妆,吃着干果,喝着热茶,冷不丁瞧见挤进一群江湖把式,不免有些嫌弃。
“怎么回事儿啊?怎么挤进来一群要饭的,可别弄脏了戏衣,金贵着呢。”
不咸不淡的一句话,落人耳朵里就跟扎了刺一样。
早就憋了一肚子火的几个手艺人哪会受这窝囊气,立马就有人回了句,“确实够脏的。”
别看京剧如今这般红火,但市井中却有着哪怕做猪、做狗,也绝不当戏子的说法。
谁家但凡出个戏子,祖宗十八代都得遭人笑话。
这话便是拐着弯的在骂人。
“嘿,他娘的!”
一声厉骂,一颗枣核已凌空打向那开腔的手艺人。
这一手可叫人瞧亮了眼,还是个真打的武生。
那手艺人嘿一笑,双肩一震,脑后的辫子竟如一条长辫般凌空抽打而出,长的都快及地了,乌黑油亮,尾系红绳,出手如电。
“啪!”
陡听一声响鞭当空炸裂。
枣核已倒飞而回。
那武生脸色一变,眼见枣核照着面门就来了,忙后倒一摔,避过枣核,而后一个鲤鱼打挺翻起,接着扫出双腿贴了过来。
手艺人是个青年汉子,不慌不忙,发辫一抖,啪的又是一声响。
武生胸口吃痛已被抽的当场摔出一截,一屁股坐地上。
吃了亏,露了丑,武生脸色瞬间羞红,起身便要再次出手,却见那对镜扮妆的人一面慢条斯理的勾着脸,一面漫不经心的淡淡道:“够了!”
“杨大哥……”
武生还想再说,只是被那人瞥了一眼,立马乖乖退到了一旁。
“搏了几分名头转眼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京剧这才红火了几天,你就想做人上人了?都是同胞弟兄,你却连一席容身之地都舍不得让给别人……往后你也不用跟着我了。”
那人坐的端正,颅顶盘着两圈发辫,看也不看一旁脸色死灰的武生。
“诸位,天寒,若是冷的话就喝口热茶吧,自便即可。”
“你就是杨小楼?”
一众手艺人也不乏武门出身的,亦或是流落江湖的镖师,闻听此人姓杨,眼中已见异色,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此人虽是戏子,武门根底却厚,兼之八卦、心意、通臂几家拳法,吸收了不少内家功夫的身法到舞姿身段中,武戏那是一点都不花哨,融了几分真打,若单论身手,也是位少有的高手。
这人转过脸来,一张长脸才涂了白,只是简单勾了几笔,挂着一对燕翅眉,两颗丹凤眼,眼神横空一掠便瞟过了一众手艺人。
可他原本收回的目光却猛的又落了出去,钉在了角落里一道正阖目垂眼养着精神的身影上。
本是不经意的一瞥,杨小楼便再没移开眸子。
那身影黑壮矮小,穿着件立领青衫,也不凑热闹,站的极静,很不起眼,除了缩骨易容后的陈拙还能是谁。
杨小楼眸子微微一烁,似是瞧见了什么令他意外的东西,“阁下耍的难道是那变脸的绝活?”
陈拙一抬眼皮,轻声道:“不过是走江湖的把式罢了,比不得您登堂入室的能耐。”
杨小楼长叹道:“如今这世道搏名容易,登堂入室却难……说起变脸的绝活我倒是想起个人来。”
他话锋忽转,端起一旁的茶杯,含了半口,等润了润嗓子,才徐徐咽下。
“庚子年的京城里就出了个会变脸的人物,闯下了偌大的凶名,要说干的事儿也不多,但别人就是一辈子加起来,兴许都抵不过那人干下的一件事儿。”
“罗刹鬼!”
几个手艺人已是说出了那人是谁,神色各异,惊色有之,慌色有之,还有人怅然一叹,心向往之。
“听说已有人将其列为当今第一刺客,如此名头,死了也值了。”
杨小楼多看了陈拙两眼,突然语出惊人地道:“说起来,我见过这位爷。”
几个手艺人立时来了精神,竖起耳朵。
陈拙虽说在京城干下过几桩大案,但对别人而言却如惊鸿一现。盖因在京城的一年多,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源顺镖局里埋头苦练功夫,现身的场面少有,除了与那雷天登台一战,而后下的多是暗刀子,干的都是见不得光的。
听到此人说见过自己,连陈拙也觉诧异。
他脑海中思绪飞转,始终未曾找到与这杨小楼有关的记忆。
杨小楼望着他,轻声道:“乙亥年,津门,金银楼……”
几个字一出,他瞧着陈拙的神情、双眼,见对方没有丁点反应,才颇为失望地继续道:“那时我正在津门献艺,不似如今这般,只是个声名不显的小人物,正好撞上那位‘罗刹鬼’为全义气,自关中千里奔赴杀至,闯了金银楼,杀了神手敖青的弟子,还在招牌上留了一颗打石……”
一口气说到这里,杨小楼吹了吹茶面上的浮沫,又饮了一口茶,头也不抬地说,“前些日子我还回去瞧了瞧,那石头还在呢,金贵的不行。”
陈拙站在角落里,心里倒是没有太大的起伏波动。
就好像长大后突然回首再看自己,总觉得不过如此。
但落在旁人耳中又是另一番感叹。
“可惜了这么个人物。”
“那人据说已是南下避祸去了,往后恐难再归。”
……
“难?一点都不难,他不是已经回来了么?”
杨小楼抬起头,语意莫名,说的话却让众人惊了一跳。
几个手艺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瞧瞧陈拙那磕碜模样,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陈拙却无多少反应,也跟着笑了两声。
几番生死经历,他岂会被人三言两语诈出来。
杨小楼仿佛真的死心了一般,叹了口气,“确实英雄了得,也是当年,被其浑身的胆气与侠气所摄,我才有了如今的意气……听说此人猴拳一绝,穷凶极恶,犹如恶鬼,原本我还想拜会一二,可惜未能如愿,入京的时候,已是庚子年以后了。”
这时,楼外小跑来一个年轻太监,“诸位还没扮上呢?赶紧啊,老佛爷快来了,让我问问杨爷今儿唱的哪出戏啊?”
杨小楼深深看了眼陈拙,转身抹了白脸。
“长坂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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