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水。

    丹水灌溉附近百里，有水处必有文明，这句话在丹水附近并不适用。

    这一带丘陵、山林繁多，到处是乌烟瘴气。

    虽然靠水，但开发此地，并与外界通行的话，需要付出极大代价，因此并没有什么势力愿意开发此地。

    于是，此地成了野人刀耕火种的地方。

    说是野人，其实也有文明。

    丹水之阳，简称丹阳。

    此地背靠山林，前方有水，乃是天然的地盘。

    水边一处平坦的空地，坐落一群木屋，木屋离地两尺，屋顶为茅草所制。

    这是非常古典的干栏木屋，屋子离地，屋顶中间高，两边是流水的斜坡。

    上层住人，下层用木桩支撑起离地的间隙用来放养动物或者堆放杂物。

    此时，最大的木屋面前，灯火通明，数十个披着麻布，断发纹身的“野人”举着火把。

    众人前方乃是一个五尺高，由黄土堆成的八角祭坛。

    坛上供奉着野果，以及野果酿造的酒水，还有一条半人高的大鱼。

    陶盆装着艾草，艾草焚烧的青烟，飘然飞向远方。

    法坛四周站着八个身披重甲的武士。

    坛子阶梯之前站着两人。

    一个年轻英俊，模样在十六七岁左右，披发跣足，面庞涂抹赤红油彩。

    这是张家嫡子张奇，也是这个野人部落的首领。

    另一个白发苍苍，身上披着五颜六色羽毛制成的羽衣，脸上同样涂抹着油彩，手里拿着皮制鼓状法器。

    “巫，到你上场了。”张奇转头对老人说道。

    这是野人里为数不多的巫，懂得祭祀的礼仪。

    当然，这家伙没有神力，估计招来的是神还是孤魂野鬼都不知道。

    至少声音够大，能让神灵听见就行。

    祭司拍着鼓点，口中吟唱着古老的歌谣。

    漆黑天幕，星辰阵列。

    老林树叶簌簌，好似鬼怪打着节拍；丹水白波阵阵，似有蛟龙翻腾；绿雾弥漫，鬼怪即将到来。

    望着眼前这一幕，张奇内心感慨。

    人生际遇难以琢磨，恐怕只有神灵方可知晓。

    四年前的他还是低级的养马小厮，四年后也算是一方首领，或许说出去会让贵族们笑掉大牙，野人也算人？

    但在这里，条件虽然艰苦，张奇却感受到身为人的尊严。

    想到这里，张奇眼睛一酸，不知是艾草熏的，还是心有悲切，他差点落下泪来。

    要是妹妹在这就好了。

    恶神和恶人将她的性命夺取，张奇日夜辗转难眠，恨不得立马冲出去杀了仇人。

    “天地正神……若天底下都是神侯一样的神灵就好了。”

    张奇感叹道。

    不飨血食（指人类），只受供奉，简直是世所罕见。

    他愿意永生永世供奉真神。

    “呜呜呜呜……”

    忽然，风云大作，树林里传来一阵咆哮声。

    哗啦！

    一个巨大的身影撞断树干，一跃而出。

    众人定睛一看，竟是一只大黑熊。

    这头黑熊大概有两米多高，漆黑的毛发像是一根根铁铮，熊掌大如蒲扇，一巴掌下去，一人合抱的树木都被拍断了。

    “全体迎击！”

    张奇用古怪的方言说道。

    这是野人的方言，他用了两年时间学会，同时也教会一部分人使用荆国官话。

    野人们纷纷张弓射箭。

    箭雨落下，都被黑熊体表的黑毛弹开，此举不仅伤不到黑熊，反倒激怒了这只野兽。

    “吼！”

    黑熊恼羞成怒，朝着祭坛直立奔跑而来，每一步都踏出轰轰的声音。

    野人们被这股气势给震住了。

    他们打猎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般刚猛强大的野兽。

    “来人！”

    张奇抽出长刀，号令八个护身武士，与他一起护在祭坛跟前。

    身后的野人受到感染，纷纷拿出自己的长矛石凿。

    一行人坐等黑熊过来。

    “大巫！继续唱！”（巫觋简称巫）

    张奇头也不回，对着五尺祭坛上有些吓住的大巫说道。

    （大巫是称号，修士也可以是巫，凡人也可以是巫）

    “好。”

    大巫静下心来，继续吟唱歌谣。

    “使祝融兮先行，令昭明兮开门……”

    这次不是古怪的音节，而是一篇歌颂祖先祝融的歌谣。

    祝融被野人们奉为祖宗。

    殷商信上帝，生前称王，死后称帝。上帝即是天，也是先王。

    西方姬姓部落祭拜祖宗，人与神分开。

    南方诸部落不同，他们崇火，重鬼神，相信天人感应，因此信仰繁多。

    听着大巫的咒语，众人内心安定下来。

    黑熊越来越近，张奇看到黑熊幽绿发光的双眼，顿时有些震惊。

    “这……这是精怪？”

    这只黑熊都快成精怪了，怪不得如此强大。

    黑熊距离越来越近。

    三十丈、二十丈、十丈……

    咆哮声震耳欲聋，甚至可以闻到黑熊口中的腥臭味。

    在张奇的带领下，野人们没有一个退缩，目光坚定，胸中热血沸腾。

    四年来，他们为了拥有一块安全的驻地，暴霜露，斩荆棘，遇到无数困难，这些都安全渡过了。

    这次，依然毫不例外。

    因为有天神保佑。

    咔嚓……

    只见地面长出无数荆棘，缠住黑熊的双脚，木刺扎入黑熊的血肉。

    扑腾……

    黑熊庞大的体型跌倒在地。

    一个九尺高，比黑熊还高两个头的树人出现。

    树人一脚踩住不断挣扎的黑熊，任凭其有万钧巨力，依旧无法动弹，树根形成的双脚不断缠绕黑熊。

    唐平伸出右手，张奇见状扔出长刀。

    树根困住长刀。

    噗嗤！

    一刀枭首。

    血液喷涌而出。

    绿雾、荆棘、树神、祭坛……勾勒出一副神话版的图景。

    “吾乃幽都亭侯座下榕树冥神！”

    此言一出，部落千余人纷纷跪下低着头，不敢直视神灵。

    唐平飞上祭坛，悬浮半空。

    看着祭坛上的烤鱼，不禁有些感叹。

    “这部落可够穷的。”

    哗！

    狂风怒卷，撕碎祭品，鱼、瓜果、酒水、艾烟纷纷飞入大口之中。

    唐平闭上眼睛，感悟片刻。

    仪式到底还是有些简陋，没有想象中的有效，估计是没有三牲的缘故，效果相当于一副玉药吧。

    享用祭品之后，唐平伸出手指一点，青色木气绕一圈，众人皆感觉通体清凉，不远处的麦地长出翠绿嫩芽。

    众人直呼神迹，连连磕头。

    享用祭品之后，唐平招张奇前往大屋内一叙。

    大巫在外疯狂记录着今天的神迹，回去之后必定静心创作，一篇崭新的木神杀熊妖颂词即将出世。

    “神侯让吾告知，切勿心急，静心忍耐，终有一日必将崛起，吾神赐你一份制盐之法。”

    唐平口述，张奇一字不落记下。

    盐作为古代的最重要物资，唐平前世作为研究历史之人，不可能不懂古代制盐之法。

    有了盐，可以展开贸易，交换更多物资。

    “多谢木神！”

    张奇话音刚落。

    哗！

    木门开启，唐平裹挟着绿雾升空消失。

    威严已立，部落奉自己为神。

    不可再要求什么，此乃杀鸡取卵，先让他们发展起来。

    “寂寞！”

    大巫高呼一声，部落的人纷纷上前争抢祭坛剩余的东西。

    寂者，神明消失；莫者，祭祀落幕。

    一旁的黑熊也被剥皮分肉。

    “老师您看！”

    张奇走出门，一个披发但没有纹身的八岁童子捧着大半身高的黑熊头上前邀功。

    这等神力，实属罕见。

    这是张奇的学生，也是野人部落之中，据说唯一觉醒祝融血脉的人，被视作将来下一代部落的继承人。

    “神灵降熊，此乃我芈姓部族大兴之兆也！”

    “呜！！”

    众人欢呼！

    此后，部落将神灵落下的荆棘视为圣物，部落以熊为氏。

    国家大事，在祀与戎。

    这一祭之后，彻底整合了一盘散沙的野人部落，张奇领导的千人部落，一跃成为丹水一带的祝融正统。

    熊氏部族，在丹水之阳，正式成型。

    以凤为图腾，以冥侯为神，以熊为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