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起来有些累，”安伦斯盯着夏明威，提出建议：“要不先休息会，再来问我那些事？”

    “不，我没什么事。”

    夏明威已经逐步适应，同时控制两具身体的思维，这一刻他与安伦斯、清竹凛两个人同步交流着。

    一具身体在飞机上，与安伦斯交谈着；

    一具身体在教堂里，与清竹凛讨论着。

    两幅面孔重叠在一起显得很荒谬，却构成了夏明威眼中的世界。

    “嗯……那好吧。”安伦斯从乘务员那里，接过了一杯鸡尾酒，“说起来，伦敦那边有家叫作‘The Wolseley’的早餐店非常美味，下机后我带你去试试如何？”

    “下机后？”夏明威缓缓地问，“那不都已经晚上了么？”他寻思哪家早餐店会在晚上开。

    “不不不……”安伦斯说，“环京飞往伦敦需要10个半小时，伦敦是标准的零时区，环京是东八区时区，比伦敦快8个小时。所以我们从环京7点起飞，到伦敦那会当地时间是早上9点半。”

    夏明威自嘲地说：“也对，初中地理知识，我都忘了。”说实话，是因为他另一边还在忙着应付清竹凛，与安伦斯说话自然有些口不择言。

    “那么，有什么想问的？”

    “首先，欧利贝尔学园是个什么样的运作机制？”夏明威毫不客气。

    “嗯，让我编织一下语言。”安伦斯修长的手指轻敲脑袋，“欧利贝尔学园分为一、二、三年级，上完三年级的课等于毕业，之后根据你的综合表现，高层的人会判断是否让你进入执行局。”

    “执行局？”

    “对，全名是‘欧利贝尔执行局’，也就是我先前跟你提到的‘序列者组织’。”

    原来如此……夏明威心想：那欧利贝尔学园存在的意义，就是为欧利贝尔执行局选拔序列者当中的人才。

    “这个表现优异，是怎么判定的？”他开口问。

    “很简单，通过学生在学园的三年内累积获取的‘学分’数额。”

    “学分？”夏明威问，“那需要怎么获取学分，难道是考试？”

    “不，可以获得学分的途径可太多了，笔试只是其中一种。”安伦斯说，“一般来说，欧利贝尔执行局会将一些举足轻重的任务，交给学园的学生来处理，要是能够完成执行局发布的任务，那取得的学分将非常可观。”

    “举足轻重的任务……难道是指‘讨伐神话载体’？”

    “错了，那是执行局的工作，学生可插不了手。”

    “那执行局给我们这些学生，发布的任务又会是什么？”夏明威追问。

    既然任务关乎着学分，学分又关乎着是否能晋升为欧利贝尔执行局的一员，那一定得好好问问了。

    “任务种类可就多了，”安伦斯回答，“出现得最频繁的任务是：讨伐胡作非为的序列者，其次是：清除散落在世界各地的‘神话秘境’，最后是：追查一些错综复杂的诡异案件。”

    “神话秘境？”夏明威喝了一口柠檬水，冰凉的液体入喉。

    “受神话人物的伟力影响，出现在全世界各地的诡谲秘境，只有序列者才能够观测，并且进入其中。”

    “那讨伐序列者，又是什么情况？”

    “夏明威先生，世界是很复杂的，序列者有好人，当然也有坏人。”安伦斯抿了一口鸡尾酒，淡淡地说：

    “他们将职业序列的力量用于恶行，那他们就是我们的敌人，必须予以制裁，普通人奈何不了序列者，那就只有我们自己出手。”

    “按你的说法……”夏明威顿了顿，试探着问：“在神话载体当中，是否也有好人存在，比如会有站在人类一边的神话载体？”

    “没有。”安伦斯回答得很果断，几乎不留余地。

    “为什么？”

    “当一个人作为神话载体出生时，他就从此失去了做好人的资格。”安伦斯放下酒杯，耸了耸肩膀。

    “你这句话，”夏明威平静地问，“是不是说得太绝对了？”

    安伦斯闻言，渐渐地收敛了脸上的微笑，幽邃的蓝眸注视着夏明威，几乎一字一顿地说：

    “这很难理解？人类是不可能跟一颗会移动的核弹做朋友的，因为它随时都会爆炸，然后数以千万的生灵会死在它的辐射下，就像阿灵厄港事件，还有雪鹿镇事件，神话载体……是屠宰了你所有亲人的凶手。”

    夏明威微微皱眉，沉默了两秒，声音依旧平静地说：

    “我知道。”

    “我不得不说，你真的太过理性了。”安伦斯十指交叉，抵住下巴，“按理来说，一个亲人全都被‘神话载体’屠戮而死的人，理所当然会对它们抱有强烈的恨意才对，不是么？”

    “……比如你？”

    夏明威反问了一句。

    安伦斯先是一愣，随后笑了笑：“呵……这都被你猜出来了，不愧是夏明威先生，的确就如你所说……我的妹妹死于阿灵厄港，她死得很惨，嚎哭着被那条名为‘海神波塞冬’的龙吞进了口里，然后搅成了碎片。”

    顿了一瞬，他深邃的眼眸中泛起了狮子般的寒芒，语气冷了两分地接着说：

    “我看着她的鲜血在我面前开绽，所以……我们的经历应当是完全相同的，夏明威先生。”

    “可我却完全不能从你的身上，看到与我同等的‘敬意’……倒不如说，我就好像在和一条死光了亲人都无所谓的败犬交流。

    “而他还在得寸进尺地问我：会有神话载体是人类的朋友么？

    “这是个好问题，会有么？

    “当然……”

    安伦斯用抵着下巴的手捂住了面孔，几乎是怒极而笑，吐出了最后的四个字。

    “不会有了。”

    言落于此，他不再看夏明威的脸色，只是跟空服员要了瓶红酒。

    夏明威深深地呼吸一口空气，冰凉的氧气如利剑刺入肺腑，他低着头，双眸被修长的发缕遮蔽。

    安伦斯再次抬头的那一刻，夏明威开口了。

    “听着，我会根据自己的判断……”夏明威说，“去把那些我认为该宰掉的家伙，一个不剩地剁碎了喂猪，而不是需要你在这里对我的品格指指点点。”

    他抬起头，双眸从发缕下露出，瞳孔中流转着冷淡的光，语气也逐句加重，到最后几乎是冰冷的质问：

    “这样说，你能理解了？”

    安伦斯沉默地注视着夏明威。

    他仿佛从夏明威深沉的瞳孔中，看到了一头即将脱笼而出的野兽。

    那是多么可怖的眼神……

    就好像一条饥渴多年的疯犬，遇到了试图抢走骨头的人。

    安伦斯沉默了很久、很久，才稍稍勾起了唇角，将杯中剩余的冰水一口饮尽，“不错……就得这样才对，这才是一名序列者该展现出来的决心。”

    说完，他“砰”的一声，重重地掷下了水杯，杯子碰撞桌面，贴在玻璃杯底面的那一丝水渍微微颤动。

    再次沉默了半晌，安伦斯闭合眼皮，深吸了一口气，“但无论如何，我必须再次向你申明一遍，序列者最基础的守则就是……”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会，再次睁开眼睛时，深邃湛蓝如海的双瞳中扬着凛然的光。

    “所有神话载体，都是我们的敌人。”

    ........

    ........

    “所有序列者，都是我们的敌人。”

    清竹凛坐在画板前的木椅上，拿着水彩笔作画，语气平淡地问：

    “这样说，你明白了么，罗伯特？”

    夏明威出了会神，半晌后才轻轻地点了点头：“嗯，我明白了。”

    “是么？那就请复述一遍。”

    夏明威还真的复述了一遍：“世界上有着两种序列，一种名为神话序列，另一种名为职业序列。”他顿了顿，接着说，“拥有职业序列的人，都是我们这些神话载体的敌人，对么？”

    “对的，看来你的记忆力不错，不愧是Robot。”

    清竹凛用水彩笔在颜料盘里蘸上颜料，面无表情地缓缓说道：

    “神话载体分为一到四阶，往生会的那些人物都是四阶的神话载体，它们可以随时变幻为‘神话体’。”

    “而我的‘八岐大蛇’序列，现在处于二阶的状态，与他们的差距还很大，所以无法在往生会中平起平坐地说话。”

    听到这里，夏明威抬起眼眸，明知故问了一句：

    “那我呢？”

    “你是一阶，”清竹凛翘起嘴角，浅浅地揶揄，“那只刚从花果山的石头里蹦出来的……初出茅庐的小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