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川美惠现身之时，陈子昂的意识已经清醒过来。

    只是因为刚刚经历过死亡，他如今的意识还不能很好地接管身体，因此只能依赖于月宫铃奈的搀扶和背负。

    但随后西川美惠的自白，却是将他给惊到了。

    弃养流浪犬的问题，在极北市就是一笔烂账。其原因归根结底，要追溯到《生态保护法一号法案》，也就是禁止以任何方式杀害动物的强制性法令。

    如果不允许杀死流浪犬，那流浪犬伤人要怎么办呢？

    家养宠物犬和人类较为亲密，但是大多都已经驯化且被主人约束。野生狼群没有驯化约束，但是大多生活在远离极北市的地方。这两者基本不会对社会造成太大的危害。

    唯一麻烦的就是处于中间态的“弃养流浪犬”，主人约束完全没有，驯化状态慢慢消退，风险也就随之而来。

    如果是刚被弃养不久的、单独行动的流浪犬，在爱心市民的定期投喂之下，还能勉强维持驯化状态。

    但若是三五成群建立社会关系，在无驯化状态下繁衍两三代，从小就习惯集体觅食甚至狩猎的野狗群，袭击市民的概率就会大大上升。

    目前负责处理市内危险野狗的，是极北市治安厅的民事三课。由于法律不允许杀害流浪犬，所以一般是找动物收容所进行收容饲养。

    极北市的动物收容所几乎都是私人盈利机构，虽然打着“为流浪犬重新找到主人”的旗号，但本质还是在进行商业交易，因此只会挑选品相好的、驯化的、有商业价值的流浪犬进行收容。

    而那些杂交的、丑恶的、凶狠会咬人的野狗呢？

    答案便只剩下一个：送出极北市去丢掉。

    “批量处理”是不可能的，一旦被发现便会立刻被爱心市民网暴，然后大家就会因为违法而吃行政处分，因此也只能捉起来送到极北市外丢掉。

    也就是说，真正造成西川美惠家庭悲剧的，表面上看起来是所谓的“野生狼群”。

    但非得归根结底，去追究这些“野生狼群”的源头，那么无论是处理流浪犬的极北市治安厅，还是那些收养宠物犬又不负责任将其丢弃的市民家庭，有一说一都有责任。

    有句话叫“法不责众”，也有句话叫“民不和官斗”。无论是那些擅自弃养宠物犬的人们，还是选择摆烂的治安厅，受害者都没有任何办法追究他们。

    除非受害者拥有毁灭一切的实力……

    想到这里，他再也没法继续休息下去，只能勉强振作还未彻底平复的精神，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前辈！”月宫铃奈惊喜叫道。

    “抱歉。”陈子昂拍了拍她的手，又虚弱地朝西川美惠开口道，“我能理解你的悲痛，因为我也失去了我的家人。”

    “但我们陆族有句话，叫做‘冤有头债有主’。如果你被心中的仇恨完全驱使，就去肆意迫害那些跟你家人完全没有关系的无辜市民，那你和那些肆意弃养犬类，导致如今极北市外野狗肆虐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西川美惠沉默地看着他，忽然又露出了惊悚的笑容：

    “干员先生，你是在开导我吗？你是在试图……拯救我吗？拯救我这个罪孽深重的魔女？”

    “我没有资格去拯救任何人。”陈子昂摇了摇头，“而且我深知复仇是人类最基本的天性，但我要提醒你的是，杀害你家人的真正凶手是野狗。它们并非受任何人指使，而是兽性使然。”

    “如果你要复仇，就去杀死这些野狗；如果你要改变现状，希望悲剧不会发生在更多人身上，那么从动物保护法案入手才是关键。无论如何，杀死更多的无辜者，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试图凭借自己的力量站住身子，但是失败了，月宫铃奈连忙将他再次扶住。

    “听起来是令人信服的说辞。”西川美惠微笑说道，“但是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没有试过呢？”

    “干员先生，野狗对偏远村镇的危害，已经持续了十多年了，你觉得为什么极北市没有做任何的应对措施呢？”

    “改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陈子昂努力想解释什么，却被西川美惠再次粗暴打断了：

    “不要骗人了，真正的原因不是明摆着的吗？不过就是我们乡下人不配罢了！”

    她的表情因狂怒而扭曲起来，带着某种仿佛要择人而噬的憎恨。

    “所有跟野狗群肆虐有关的新闻，在网上连起码的流量都得不到，更遑论影响选票惊动政客了，因为伱们这些极北市民觉得乡镇太远，事不关己，所以根本不屑于投以任何关注，不是吗？”

    “哪怕是狗，哪怕是明星的狗死了的新闻，都有一群人在下面回复‘汪酱走好’。但是我们这些乡下人被野狗咬死的新闻呢？你知道每年有多少人死于这些畜生之口吗？又曾有谁得到过真正的关注和帮助啊？哪怕最起码的同情和怜悯！！！”

    西川美惠的愤怒没有持续多久，就渐渐被收敛在更黑暗的情绪里，化为某种平静而深邃的冷酷。

    “改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如果有人愿意为我们呼吁，或许未来情况会慢慢好转。”

    “但是我等不了。”

    她脸上的笑容越发怪异：

    “因为啊，每当我看到你们这些市民，牵着狗在阳光灿烂的公园里散步之时，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我那还在野狗肚子里消化着的、我可怜丈夫和孩子的斑斑尸骨……”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控制不住地憎恨……憎恨你们，所有人。”

    西川美惠的声线最终归于平静，陈子昂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身旁的月宫铃奈拉住了。

    “不用劝了，前辈。”她低声说道。

    对彻底堕落的魔女而言，她的痛苦来源便是将她固定在现世的锚——那是她最深沉的执念，是支持她活下去的全部动力，是没有办法轻易抹去的。

    所谓用嘴炮感化反派，也只不过是二次元特有的妄想罢了。

    “我早已经想明白啦！”西川美惠癫狂地大笑着，在她身后隐隐约约浮现出大量身影，“反正你们极北市民并不在乎我们这些卑贱的乡下人，那我也不用去理解你们了！”

    那些身影从黑暗中慢慢浮现出轮廓来，全是身形腐烂、面容凶残的食尸鬼，数量至少在一百往上，密密麻麻，将两人的去路彻底封死。

    “干员先生，我们来玩‘捉犯人’的游戏吧。”西川美惠微笑说道，“要么你就以治安干员捍卫正义之名，努力在我犯下滔天罪行前将我击毙。”

    “要么，我就会把整个极北都市圈，连同里面住着的全部市民，都拖入到深不见底的地狱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