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

    江城某处商业办公楼里。

    看到电脑屏幕里的警方事故调查通报，恒泰地产的宋恒泰挑了挑眉毛。

    这是前几天发生的江城特大火灾案的事故调查报告。

    按照消防和警方的调查，这起火灾的根本原因是一楼的电路由于缺乏维护和过载而起火，同时，这栋楼的所有者恒泰地产的宋仲伟与四楼的住户刘婉发生争执，失手导致刘婉死亡，这吵闹吸引了整栋楼的大部分住户围观，没有注意到火势的蔓延，酿成了这一起悲剧。

    案件的关键证词是402室的王恪在火灾之中救下的住户提供的，这位住户在火灾当天早上搬进楼内，晚上就发生了火灾，此前，他因为吸入了有害气体而处于昏迷状态，直到数日后才苏醒，随后协助警方调查，这才理清楚了前因后果。

    在通报底下，无数留言涌现。

    【我果然没猜错，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这案子太离谱了，前所未见！】

    【所以如果房东没有和住户产生争执，没有失手杀人，那可能楼里还能多跑出来几个人？】

    【我错怪王某了，原来他还救了人！】

    【所以之前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在喷王某，他们有证据吗，怕不是地产公司派来的水军？】

    【确实，这火灾虽然是意外，但房东肯定有责任的，电路老化就应该好好检修！】

    【我现在强烈怀疑之前房东买了水军想嫁祸给王某，建议警察同志严查。】

    【翻了下新闻，这个恒泰地产最近几年才发迹，然后因为债务问题陷入了资金危机，难道是想要靠这栋楼的保险赔偿来周转？】

    【我先前就觉得网上的舆论有点奇怪，怎么莫名其妙就带节奏了，现在想想，估计是水军在作祟！】

    【兄弟们，我查了查之前几个污蔑老王的账号，发现这些账号老节奏大师了，肯定是房产商买的水军！】

    【这通告里没有提到宋某和刘某是怎么吵起来的，难道真的和那篇小说里一样，是宋某让刘某帮忙养小鬼出了事？】

    【别整这些封建迷信的，还是看看恒泰地产怎么说！】

    【所以那篇小说果然是王某托梦给作者写出来的吗，竟然这么还原真相！】

    【就是啊就是啊，过失杀人也是杀人，这不得好好查一查？】

    这些评论在电脑屏幕上蔓延，宋恒泰赫然发现，铅黑色的文字如同具有自己的生命力一般，从显示器里爬了出来，沿着桌子，钻到了自己的手臂上，一点点没入皮肤下，在血管里抽搐。

    他瞪大双眼，这难以置信的画面令他毛骨悚然。

    尽管在此之前，他曾经见过那刘家的老头儿施展过一些超越常识的法术，可当着悚然，惊惧，诡异的虫豸不断从电脑屏幕里涌出，就快要将他淹没时，宋恒泰才真正感到绝望。

    这位房地产公司的老板从椅子上跌坐到地上，他连滚带爬，来到窗边，却感觉周围黑了下来。

    宋恒泰抬头看向天空。

    他发现，和那些虫豸相似的黑色雾气笼罩住了天穹，从无限高远的地方，似乎有某种事物酝酿，即将破土而出。

    无数的呓语占据了宋恒泰的意识，他并未有相应的知识，倘若周鸣珂或者杜若在这里，想必会轻叹一声。

    “这就是【乌合之众】。”

    利用舆论推波助澜者，必将被舆论反噬。

    宋恒泰感到一阵窒息，他觉得自己快要丧失理智，只能向着不存在的神明祈祷。

    下一刻，他感觉自己脊背发凉，好像被什么东西盯上了。

    呼——

    真的有一口气从后脖颈吹来，宋恒泰忍不住转过脑袋。

    那耳畔回荡的呓语终于能够听清，构成了一句低沉而冷漠的话语。

    “你看到我了。”

    嗖——

    几乎没有任何喘息，他被某种无形的绳索提了起来。

    宋恒泰两只手使劲抓住脖子处的无形绳子，双腿使劲蹬，却只能踢到空气。

    时间与空间在这一刻变得暧昧起来，转眼间的功夫，办公室里已经变得空空荡荡。

    而在恒泰地产门口的一处崭新路灯下，宋恒泰被吊在上面，双腿僵直，一动不动，直勾勾地盯着来来往往的路人。

    那些路人却没有一个注意到这一幕，只继续忙碌奔波于生活。

    ...

    ...

    结案了。

    崔易安刚开完会，他受到了领导的表扬，就连之前升上去的师父都特意打电话来夸赞他。

    可一切真的结束了吗？

    他反复查阅案件记录，总感觉有很多奇怪的疑点。

    比如宋仲伟与刘婉到底因何产生争执，为什么那些住户会因此而去围观，甚至没发现起火了，王恪救出了一个人，他自己为什么没有逃掉，等等，如此这般的疑问萦绕在崔易安的心中。

    可他越看，又感觉这些地方没有什么问题。

    现实的案件不可能和推理小说里一般，所有事情都有一个完全符合逻辑的答案，很多时候情况复杂，感到巧合也十分正常。

    崔易安走出会议室，和同事一起朝着办公室走去。

    迎面走来了一位领导，领导的身边还有一名女性，她梳着一根及腰的三股辫，头发浓稠如墨，眉眼间带着几分狐狸般的媚意，让人不由自主地投注视线。

    崔易安感觉对方有点儿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是在哪里见到过。

    他整理了一下档案，又和同事一起开车来到了江城市第一人民医院。

    这起案子唯一的幸存者便在这里接受治疗，前两天才从重症病房转回看护病房。

    崔易安这次来是探望一下伤者，顺便再询问一些问题，并非写进案件档案，而是试图解答自己的疑惑。

    走进病房，他就看到一名约莫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生正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本书，书名正是《乌合之众》。

    “怎么样，感觉还好？”

    崔易安询问，他和对方已经比较熟悉，知道这是刚毕业的大学生。

    “嗯。”

    男生点了点头，不知道是不是事故导致的，他比同龄人更安静，醒来之后也没有急着刷手机，这几天一直在看各种书籍。

    “今天案子的通报已经上了，你这边应该也可以正常和家里人联络了，放心，我们保护了你的信息，记者不会知道你是谁的。”

    崔易安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我知道了。”

    男生颔首道。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崔易安才接起一个电话，起身离去。

    等到他离开，那男生又拿起先前阅读的书本，他手指放在书页上，视线却聚焦在了虚空之中。

    “婉儿，你的仇，我会帮你报的。”

    他喃喃自语，向着不存在之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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