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子沉稳若定，确是不凡，值得咱崔家培养，可惜不能争取他脱离武馆，成为咱们崔家的人。”

    方铭走后，崔城身后的屋内，发出一个苍老的声音。

    崔城没有回头，说道：“要是他这么容易转变立场，孩儿也不会把他当做朋友。”

    屋内的人沉默片刻，说道：“那你就当朋友对待，说不定来日大有用途，这等动荡时期，正是草莽成龙的时代，结个善缘就不错。”

    “孩儿明白。”

    又是片刻的沉默，屋内的人继续道：“你上次给你堂妹找的那个小子是不是又吹了，不如给她介绍此子，绝对是个良配。”

    崔城发怔，苦笑道：“素琴一向心高气傲，届时一个不好，我怕伤了朋友的心……”

    “怕什么，年轻人，脸皮哪有那么薄的？你去张罗一下，成不成的都没什么打紧。”

    “……”

    崔城心底明白，这等动荡时节，家中多一个人才就是一个助力，因此父亲愿意付出代价。

    *

    *

    *

    乌云疾走，天昏地暗。

    空气沉闷不已，呼吸都带着不顺畅的恶心感受。

    碧少愚坐在馆子里，看向天际，远处的山峦已经笼罩在灰白的雨幕之中。

    山雨欲来。

    他心怀惆怅。

    去年，他刚添了一个儿子，再加上两个女儿，两个婆娘，一家六口，本是幸福美满。

    但在战争的阴影之下，一切都笼罩在一层灰暗之中。

    说不准哪天他就没了。

    届时这些儿女怎么办？这些动人的婆娘也成了别人的，辛苦攒下的家业也会瞬间化为乌有。

    从前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他什么都不怕。

    但现在却畏首畏尾，好生输不起。

    再加上近来馆子收益越来越差，弟子越来越少，隐约有入不敷出的迹象。

    朋友的钱，他是不愿意欠着，所以只能从自己的兜里掏出来补贴，如此一来，日子更加艰苦。

    功夫也是越练越痛苦。

    他本有超卓的恒心，但坚持这么久，年复一年，进步微不足道之后，难免感到痛苦不已。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啊。”碧少愚举起酒杯喝下，打了个长长的嗝，微醺的醉态让他感觉好了不少。

    男人就是累，男人就是累。

    “相公何不解雇一些吃白饭的人？你看馆中弟子现在这么少，学费都不够你发工资，别再打肿脸充胖子了。”

    一个风姿绰约的妇人气呼呼的坐下，说着。

    喝酒之后，人的反射弧也变长了，碧少愚也是反应了好久，才回过味道来。

    “你说什么？当初是我拉着兄弟们一起攒的馆子，现在你让我辞退他们，你叫我以后怎么做人？”碧少愚的声音有点大，他想吓退她。

    人，有所为，有所不为，他碧少愚最不能做的，就是对不起朋友的事。

    “那家里以后全都去啃树皮就好了，都别吃饭了，都揭不开锅了，你个男人就知道天天喝酒，算什么本事？？就知道花自己的钱去养什么劳什子闲人，你是菩萨来的吗？什么莫风，张皮，一堆吃饭拿钱不干活的，还有那个方铭，一个月就看不见几次！”

    他完全低估了自家婆娘，分分钟能把他干沉默了，嘴巴像机关枪，对他一顿输出。

    “你……”他作势欲打，但根本吓不到她。

    空气一时尬住。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这个对话，一个拳馆内的老人快速奔来。

    “少愚哥，外面有人来踢馆，你快去看看吧。”

    碧少愚两只眼睛还在发蒙，这时也是才反应过来。

    “莫风你说什么？有人竟敢来踢我的馆子？是谁有这个熊心豹子胆？？”

    莫风抬起头，正要回答，看见碧少愚婆娘不爽的眼神，有点尴尬。

    他知道嫂子一直对他们这种馆里的老人很不爽，刚才她那么大嗓门，他也听见了，这会儿脸上有点发热。

    “走！我去看看。”碧少愚站了起来，忽然道：“去把小丽，小美和小雷叫过来，叫他们看看爹爹是怎么对待这种踢馆的家伙的！”

    不一会儿，大的小的，浩浩荡荡出了后院。

    眼前的情景立即让他们呆住了。

    一阵血腥味道首先刺激了碧少愚的神经，他立即清醒过来，看见地上躺着几个馆内的兄弟。

    地上两滩血迹，表明这几个人已经被杀。

    “究竟是谁？？？？”

    碧少愚大吼，猛地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身量挺拔，头戴斗笠，身穿一件破烂的脏黑衣衫，面上一道刀疤。

    他的腰间挂着一把大刀，正是此物方才宰杀了这几人。

    恰在此时，水滴捶打在地面的声音响起，忽的大雨滂沱。

    那人站在屋檐下，转过头来，带着刀疤的大脸笑起来格外狰狞，道：“本人封雷，近来囊中羞涩，早闻贵馆馆主碧少愚先生手底了得，特来寻觅些吃食，这三位不知礼数，已被我先行做掉，不必劳烦少愚兄亲自动手了。”

    空气之中再度沉默良久。

    碧少愚的眼神从呆然逐渐转化，旋即怒火充盈。

    “给我把刀拿来！！！！”碧少愚大吼。

    不一会儿，莫风递过来他的佩刀。

    封雷瞧了一眼碧少愚的醉态，哂道：“碧兄如果需要喝一杯醒酒茶，本人愿意等候。”

    碧少愚不发一言，缓缓将鞘内的宝刀拔出。

    他难以压制胸中的狂怒，拔刀时刀身竟在鞘内碰撞了数次才拔出。

    “杀！！！！”

    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

    碧少愚暴喝一声，扬刀怒劈，这一招起手，便是漠云八刀的第一招：大漠飞沙。

    “好。”

    风雷颔首，一把寒光乍现之际，身前刹那出现一道笔直的直线。

    “叮！”

    弧线与直线在空中相交，霎时火星迸溅。

    这一交手，碧少愚立即明白自家馆子里死掉的几个兄弟被杀的不冤，此人的刀法实在强横得紧，一刀侧劈，拿捏的分毫不差，刚好让他这一招所有的后手都使不出来。

    远处，几个被强行拉过来观战的孩子都瞪大了眼睛，看着爹爹与人生死拼杀。

    这等场景对于女人和小孩来说，冲击力实在太强了，一时间他们都紧张的差点不敢呼吸。

    碧少愚知道此人了得，醉意完全消失殆尽，长刀登时转向，洒出漫天芒影。

    漠云八刀第二招：暴风骤驰。

    这一招讲究的就是个速度与力量，后手全是沛然莫可抗御的招式，碧少愚掌握得并不很纯熟，一套狂风暴雨的击打之下，的确将对方的气焰压下。

    但，也仅此而已。

    风暴过后的短暂宁静里，对手封雷迅速反弹，一刀劈开碧少愚收尾的攻击，旋即暴喝数声，接连劈出七刀，每一刀都灌满了狂猛的真劲。

    碧少愚后退不止，手臂酸麻，最可怕的对手每一声暴喝都像是撞击在他的心头，令他手足一滞。

    一念及此，连忙回身拖刀后撤，避其锋芒。

    呼啸刹那响彻大厅。

    封雷瞅准时机，人与刀破空杀来。

    碧少愚猛地回身一斩。

    回身斩，漠云刀馆之中的绝技之一。

    “当！”

    碰撞响过，封雷一刀截开这一招回身斩，第二刀血光炸开。

    碧少愚惨哼之中横飞出去，肋骨之下渗出血液，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一时哭喊震天，几个小孩被吓的大哭起来。

    “你这回身斩简直是儿戏，如此明显，只有盲人才会上当，就你这三脚猫的水平还开武馆，岂非误人子弟？”封雷冷冷一笑。

    “给他拿钱！”碧少愚痛哼，屈辱的吼道。

    他的婆娘赶忙冲进后院，良久之后，才拿出一个钱袋。

    这是他们最后的积蓄。

    封雷拿着钱袋掂了掂，笑道：“一群穷鬼，看在傅老头的面子上饶你一命，老子还会再来，你这馆子最好快点关掉。”

    言罢大步迈进雨中，转眼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