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蒙德·徐转进办公室的时候，目光越过正挑逗着一位他的研究生、眉目含笑的菲利希亚·哈代，直直看向坐得离自己办公室最近的格温·斯黛西。少女今日扎着低马尾，将腰杆挺得笔直，瘦削的一字平肩张开，却显出几分柔弱感。她的双臂斜放在桌面上，右手正用笔尖敲着草稿纸，在上面戳着点。

    就在自己导师的目光遥射过来的时候，格温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将脑袋埋得更深了些，甚至为此不惜弓下了腰驼起了背，将脑袋快埋到了大臂中部。

    见状，教授有些五味杂陈。在格温提出之前，年轻的教授还可以将自己对她的帮助与关照全部定义为老师对学生的爱护，多余的部分也可以定位成雷蒙德·徐作为一个既得利益阶层，对秩序维护者蜘蛛小姐所付出的牺牲的补偿。

    但格温戳破了这层窗户纸之后，事情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当然，当然不会像所有烂俗恋爱小说一样，雷蒙德·徐猛然意识到自己对格温·斯黛西的情感，然后纠结于告白与不告白之间，相比那些烂俗恋爱桥段，阅历丰富且人情练达的教授在顾虑的东西更加现实一些：

    既然格温说自己应该拿她当做普通学生，那自己到底在普通学生的级别以上，对格温多做了哪些？有哪些关心和照顾，是自己身为导师没必要做或者不应该做的？是让格温感觉到不舒服不自在的？

    往日里教授并不难理清这个问题，可也许是他俗事缠身、也许是他头脑一时不清楚、也许是别的原因……总之，他一时之间并没想清楚这个问题，便只能依着最保守的办法，即什么都不做，来尝试糊弄过去了。

    因此，他在见到埋头苦读的格温·斯黛西本人之后，甚至苦恼于，他该不该去问一个，他早就想好但一直没有机会问出口的问题。

    “格……斯黛西小姐。”雷蒙德走进办公室前，对无暇抬头看自己一眼的格温点头示意，同时采用了更加公事公办的称呼。

    就在这问候的刹那间，教授最终还是决定不问，因为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这个问题是不是“不正常”的关心。

    雷蒙德走进办公室后，格温也没抬头，只是像是呼应教授的点头致意一般，那金毛脑袋也向下点了几下。

    一股有些怪异的气氛正在二人之间酝酿。

    不知道是自己的要求被贯彻执行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格温·斯黛西总觉得自那天她在教室里和自己的导师进行了一场小小的争吵，她要求他要向对待其他学生那样对待她之后，他们的关系似乎没有以前密切了。

    格温很明显地感觉到，在面对她时，雷蒙德的情绪更多往回收了些，更加公事公办了些——就像是一位“真正的导师”一样。

    正如格温所需要的那样，他对自己的关注和照顾确实减少了，减少到让她觉得自己好像都不是雷蒙德的学生了——他现在都不怎么和自己说学习以外的话题了。

    格温并不清楚雷蒙德是怎么对待他的研究生的，她唯一可以参考的坐标系只有从教授这里已经得到了太多的自己——与争吵前的自己相比，无疑她得到的关照实在是少了太多。

    这让她有些说不清自己是庆幸还是失望，但总之，突然的改变让两人都感觉有些不太适应。

    手机突然振动了一下，格温有些烦躁地阅读消息，是Skype账号发来的信息。

    “最近还有其他不舒服的反应吗？”——雷蒙德。

    这是这几日来两人破冰的第一条消息，终究还是以老师关心学生的名义发出的——格温长松了一口气，因为雷蒙德再这样尴尬别扭下去，直爽的格温·斯黛西就要打进办公室了。

    可问题是她还没想到自己打进雷蒙德的办公室之后要说点什么、做点什么。

    “还好吧，我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犯恶心。”格温在聊天框里回复，“昨天打算去买块牛排，但是到了超市看见那些生肉，当时一瞬间就腿软了，差点坐在地上……”

    少女最终还是认真地回复了自己的导师。

    “虽然心理学上把创伤后应激障碍当作什么大事，但按我自己的经验来说……说实话，你只需要认识到生命不是那么可贵的东西，或许心里就能轻松一些。”

    格温看着雷蒙德的回复无语凝噎，这算什么？说教？还是什么？他试图让把拯救生命作为唯一信条的蜘蛛女侠同意人的生命没那么宝贵吗？

    徐教授自小就是做题家，到了阿美利加还是做题家，他的人情练达也多在处理上下级关系和课题组人事上，对于女性、年轻女性、甚至是像格温这样决不同于普通人的年轻女性，他难免有时候会失手嘴瓢。

    谈起自己被吓出PTSD的事情，格温明明需要的是安慰，但他竟然像是职业病犯了一样，居然说教了起来——于是蜘蛛女侠作出决定，她要把雷蒙德晾在那里。

    雷蒙德盯着他几分钟前发出去的消息，握着手机的手收紧了几分，心里也相应地多了几分忐忑。显然，徐教授在说出话、阅读了几遍之后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但这年头的Skype显然还没撤回消息的功能。

    于是，教授只能不安地等着自己学生的回复。

    显然，他还没意识到，格温小姐已经打算将他晾在一边。

    等了十分钟后，格温还是没有回复——教授叹了口气，这时候也只能稳下心神去忙自己的工作了，说更多，格温又要找自己投诉对她“关心过度”了。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格温·斯黛西面对着烦人且重复性的数据整理工作，有些烦躁地拿起手机——那一刹那，格温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逃避工作，还是期待教授的回复。她压抑住自己纷繁复杂的思绪，尝试不去想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而是只凭本能做事：

    然后她打开了Skype，看到了丝毫没变的聊天框。

    为什么不多问一句啊这個白痴！——格温有些烦躁地把手机丢在一边，正要继续埋头进工作里时，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金发少女吓得抖了个激灵——这和蜘蛛感应无关，仅仅是身为人类的下意识反应。格温迅速稳定下心神，不用回头，她便意识到了是谁：

    “哈代小姐，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格温，你的反应还是一如既往的快。”菲利希亚撑着格温的肩头转过身来，“手机上有什么小秘密啊？”

    说着就要把手伸向格温的手机。

    “嘿！”有些慌张的格温都顾不上掩盖自己的身份，她将左手边的水杯故意推到地上，引开了菲利希亚注意的同时，露出右手手腕，用蛛丝将手机扯进上衣的袖子。然后少女正色道：“有什么事吗？”

    黑猫自然也没那么容易被算计，她没想到自己轻轻一诈，就让格温几乎现出真身。银发女子的笑容愈加璀璨起来。格温·斯黛西是幽灵蜘蛛侠这事已经从八成的概率上升到了九成九，另外，可爱的格温小姐好像还暴露了点别的东西——

    比如她手机上，应该有些绝对见不得人的东西。

    但黑猫小姐确定，见不得人的东西，一定都见得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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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完全沉下来时，弗兰克·卡斯尔正倚靠在一辆老式汽车上，将自己的M9军用匕首抛向天空，刀尖在空中旋转后落下，让男人正好能握住雕刻着防滑纹的刀柄。

    男人的嘴角叼着一根烟，烟头闪烁着，忽亮忽暗，亮与灭的节奏恰好与男人抛掷匕首的节奏相合应。

    理查德·布朗从码头区七拐八绕地出来后，看到了等在汽车前的“惩罚者”，前消防队长一惊，他并非没有听过后者。实际上，更多情况下他可能会将“惩罚者”视作一个都市传说——直到这个传说几天前找上自己。

    “说给你的事情，考虑好了吗？”惩罚者并不抬头，只是自顾自地抛掷着军用匕首。

    “我不想参与进你的事情。”理查德满心拒绝，“什么爬到高层做卧底之类的，这些事儿太复杂了，我干不来，我只能出出力气活儿。”

    “消防队长先生。”低着头的惩罚者冷笑了一声，“您觉得这是可以推掉的责任吗？”

    “这不是我的世界，另外，我也不是消防队长了。”理查德后退一步，四下环顾，仿佛是在寻找逃生的出路——只要跑到人多的地方，相信“惩罚者”也就没了办法。

    “我很少给别人赎罪的机会。”惩罚者摇了摇头，掀开自己的衣服，摸出一把左轮手枪，“给你，只是看在我们都曾为这个国家服役、为她奉献的份儿上。”

    惩罚者抬枪对准面前的消防队长，后者见状也不迟疑，拔腿就跑。弗兰克摇头，正打算开枪时，却没想到自己的胳膊猛然间被一根细丝拉向天空，加装了消声器的亚音速子弹直冲上天空。

    “需要我提醒吗，杀人是违法的！”

    格温蹲在房檐上，对着忽明忽暗的灯光间男人的黑色背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