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无天冷冷说道：

    “想要制定规则，就必须要具备推翻规则的力量，否则，不可能！”

    “不要被规则，合理，善恶，正邪……所谓的这些东西左右。不管是混教派，还是混守护者，都是一样。”

    “抛开这一切，才是这个人世间的本质。”

    “现在教派看重你，因为你有用。若是有一天你价值丧失了，那么会毫不犹豫的抛弃你换取更大的利益，今天还让我来保护你，但明日未必不会让我杀了你。合理吗？不合理。但是，这就是事实。你没用了，活着干吗？”

    “对于守护者来说，一样。你现在生杀巡查，武道资质高，有前途，而且可以帮他们做事。所以，在你得罪了毕家之后，有杨落羽等人来保护你。但是杨落羽等人怎么没去保护你表哥呢？怎不去保护你父母？”

    “纵然那两边有保护的人，但是这规格也绝对比不上杨落羽董长风吧？”

    “合理，什么是合理？小子，你太年轻了！”

    不得不说，孙无天这番话，将方彻心头的迷雾直接吹散了。

    “我懂了！”

    方彻心中浮现起来的，却是那些一步步义无反顾登上战区台阶的万古英魂。

    他们一生在战斗，在牺牲，在死亡，而他们保护的人不知道他们的名字，甚至对他们不理解，合理吗？不合理？

    但他们依然那么做了。

    何必在乎合理不合理？

    我只做，我要做的。因为我要做，仅此而已。

    或许有一天，我能让这天下所有的规则在我面前都可以任意践踏。但我却不会去践踏。放在孙无天这种人眼里，合理吗？同样是不合理。

    你拥有了举手毁灭这个世界的力量，为何还要遵循这些陈旧的规则，守着所谓的迂腐的正义？合理吗？在他们看来，不合理。

    在他们看来，你应该俯瞰天下，予取予求！

    但那又怎样？我就要遵循本心，因为这是我最可贵的。

    以后再出现慕容家族这种事，方彻还是会以最残酷的手段去报复。

    但是这不代表就能熄灭我心中一直遵循着的坚持！

    方彻轻轻叹息。

    是的，孙无天的看法很偏激，但是这人世间的本质，就是这样，孙无天并没有说错。

    但是，同样的道理，可以让人永远的沉沦魔道；却也可以让人在正道的道路上走的更加坚定。

    “我懂了！祖师。”

    方彻缓缓点头。

    “懂了就好。”

    孙无天淡淡道：“现在还是懵懂也无妨，以后终有一天，你会彻底明白。方彻，这个人世间啊……其实是……”

    他停顿了一下，有些犹豫，似乎感觉自己说这番话不合适，但是停顿之后，还是说了出来：“孩子……这个人世间啊，其实……不能看的太明白，那样……很无趣。很空洞，很寡淡，很乏味。”

    他的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方彻的头，轻轻叹了口气。

    或许是因为方彻今天的遭遇和疑问，让孙无天想起了自己久远的过去，那永远无法回头的美好岁月。

    这个大魔头，居然表现出来罕有的温情。

    方彻甚至能感觉孙无天手掌的温暖，与心中的爱惜，以及那种莫名的怅然。

    “是，祖师。”

    方彻尊敬的道：“弟子记住了。”

    “记住了？记住了就好。”

    孙无天淡淡的笑了笑，道：“其实我还给你留了别的礼物。还能让你惊喜一下。”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别样的意味。

    “什么礼物？”

    方彻有些好奇。

    孙无天一挥手，慕容青玉等人的尸体在领域中消失不见。

    随即带着方彻往前走。

    走出黑雾，前面居然又是一团黑雾。

    一挥手，禁止解开。

    方彻瞳孔一缩。

    里面，居然是七八十个人。

    有男有女。

    其中，有十岁之下的小孩子三四十人，襁褓中婴儿三个，还有一些妇女，老者，都是双眼紧闭，呼吸细细。

    都在深沉的昏睡之中。

    孙无天鬼火一般的眸子看着方彻，淡淡道：“这就是慕容世家的所有后人了。老夫担心你报仇报的不够痛快，所以给你留着了。”

    方彻瞪大了眼睛。

    “你若是想要斩草除根，现在就可以下手了。”

    孙无天淡淡地说道。

    “……”

    方彻整个人都麻了。

    他是真的没想到，孙无天居然还留了这一手。

    看着深度昏迷的七八十个人，那还在襁褓中的婴儿，那些三四岁的孩子那稚嫩的脸。

    方彻目瞪口呆。

    孙无天淡淡道：“这些都是你的仇人的家人后代。”

    他没有看方彻的脸，连声音也都是一片漠然，让人根本听不出他什么情绪。

    什么想法。

    “只要你杀了他们，这次报仇就彻底了。”孙无天道。

    方彻轻轻叹了口气，道：“我没想到祖师您居然还留下了他们。”

    孙无天同样淡漠的口气：“你的仇家，自然要留给你处理。”

    他稍稍加重了一下口气，道：“无论你杀了他们，还是活埋了他们，或者是放了他们，还是让他们终生残废，都是你来做决定，我不过问。”

    方彻木然。

    “他们家的人，根本不讲理，那种无论在唯我正教和守护者这边都属于是天怒人怨恶贯满盈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老夫感觉，只是灭了他们家族还有些轻了。”

    孙无天道。

    方彻终于叹口气：“既然祖师说要我全权处理，我倒是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哦？”

    孙无天凝眉。

    “我杀了慕容青玉等人，其实心中的仇恨，已经消散了。但是放了他们，我却又有些不甘心，而且，这些人的仇人其实不是我，这些孩子长大了，若是修炼有成，他们要报仇的话，也是找祖师您报仇。我若是放了他们，恐怕祖师将来……会有麻烦。”

    方彻道：“所以我有些不知道怎么办。”

    孙无天淡漠道：“但是这些人已经是你一句话的事。最终决定，无论如何都是你做出的。”

    方彻道：“我想祖师以后也不惧怕这些麻烦。”

    孙无天眼神一动，眼底深处，出现了丝丝神采，道：“你是要放了他们吗？”

    方彻道：“如果祖师不在意的话。”

    孙无天沉默了。

    他的眼神，盯着面前八十多人，时而狰狞杀机密布。

    时而复杂矛盾。

    间或还有追忆闪过。

    良久之后。

    孙无天淡淡道：“你确定要……放了他们？”

    “……是。”

    “你确定？！”孙无天转头，眼睛死死的盯着方彻的脸。

    方彻有些拿捏不准孙无天的思想了，他在杀了慕容青玉等人之后，对这些老弱妇孺，的确是有点点下不了手。但下手，也无不可。他没那么圣母。

    该杀则杀！

    若是孙无天在灭掉慕容家族满门的时候，将这些人一齐都已经杀了。

    方彻不会有任何的心理波动。

    但是，灭门之后，却留了最不该杀的没杀，而且擒拿到了自己面前。孙无天是要做什么？

    是孙无天自己生了恻隐之心？

    还是用来考验自己？

    或者是其他的心思？

    方彻拿捏不准，把握不住。而且他能感觉到，孙无天留着这些人给自己，并非是他所说的，为了让自己杀死。

    自己真的杀了，孙无天绝对不会说什么这是肯定。但是若是不杀，似乎才是孙无天所期望的。

    这是为什么？

    老魔头究竟想要看到什么？这分明就是一道考验。

    若是按照唯我正教风格，方彻直接挥刀便是完美答案，但是，现在杀人却明显不是孙无天想要的答案！

    他心念百转只是瞬间就完成，面对孙无天的问话，方彻轻声道：“确定！”

    听到这句话。

    孙无天始终在盯着方彻的眼神轻轻转到了一边，灰白的眉毛微微耸动一下，竟然轻轻叹了口气。

    随即道：“就依你。”

    随即身子一闪不见了。

    然后再次一闪出现。

    衣袖一挥，昏迷的慕容家族八十多老弱妇孺，就从领域之中消失不见。被孙无天送了出去。

    孙无天再一挥手，领域之中眼前的这一片地狱景象瞬间完全消失不见。

    于是，那本来就应该存在的，上次见到的那古老的小村庄，那青山绿水，那原野麦田，阡陌纵横，再次出现方彻面前。

    方彻鼻子里甚至能闻到麦苗的芳香。

    放眼看去，只见远方炊烟袅袅，正是孙无天的家园。

    孙无天沉默着，背负双手，佝偻着身子往前慢慢的走，道：“既然现在在领域里，那就到我家坐坐吧。”

    方彻心头震动一下。

    答应道：“好。”

    跟着孙无天身后，慢慢走去。

    从这短短一句话里面，方彻听出来很多东西。

    “到我家坐坐吧。”

    方彻知道，孙无天是没有家的。白云洲南的孙家庄，是他的血脉家族，但不是他的家。

    或许在孙无天心里，也只有这领域中，记忆深处的谧静和祥的小村庄，才是他的家。

    他唯一的家。

    既是他身体的归宿，也是他灵魂的窝。

    这个邀请，让方彻感觉到了温情的滋味，忍不住就在想，若是我刚才挥刀就杀人，孙无天会发出这个邀请吗？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