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下午，李野去二粮店接文乐渝她们。

    胡曼等几个女生昨天就过来跟文乐渝做伴了，李野就让她们白天去暖和的二粮店复习功课、做饭吃饭，晚上回学校宿舍睡觉。

    到了二粮店，韩霞等人倒是很大方，对于去李野家过年没什么抵触，反而是“正主儿”文乐渝，有些扭扭捏捏的放不开。

    胆大的韩霞当即起哄：“呦，这丑媳妇儿才怕见公婆嘞，文乐渝你这么美怕什么呀？”

    “哈哈哈哈~”

    韩霞和胡曼都笑了，只有姜小燕焦急的道：“别胡说，被人听见了不好。”

    韩霞和胡曼有些尴尬，赶忙讪讪的解释道：“开玩笑哈，别当真。”

    但是本来还有些扭捏的文乐渝，却瞬间“高冷”了起来。

    她冷冷的瞥了韩霞一眼，撒开两条大长腿，跟着李野就走。

    到了李家之后，文乐渝一改之前“卓尔不群”的姿态，很大方的叫人，很麻利的帮着包饺子、干活儿。

    “原来她也会做饭呀！”

    韩霞等人很是诧异，文乐渝给她们的印象，一直是不怎么接地气的，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但是看这会儿的样子，小妮子其实很全能啊！

    李家一下子多了四个女孩儿，李家奶奶非常高兴，一边指挥着干这干那，一边跟老头子悄悄的小声嘀咕。

    “你看那个，屁屁够大，胸阔腰长，一定好生养。”

    “还有那个，瞧瞧干活那麻利劲儿，一看就是过日子的好手。”

    “........”

    “唉，咱家小野，咋就中意了那个瘦丫头呢！你看看你看看，干点儿活，跟跳舞似的.......可不如那个剁馅儿的小妮儿。”

    “你懂个屁！快别叨叨了，万一让你孙子听见了，看你怎么收场。”

    “我孙子.......我还收拾不了啦？”

    李忠发的话，让李奶奶吴菊英很不爽，但是刚好李野看了过来，吴菊英的后半句话顿时萎了下去。

    现在她看自己这个大孙子，那可真是宝贝疙瘩，

    长得俊，还能挣钱，大几十块的呢子大衣，不眨眼的就给买上，不要都不行，这后半辈子的几十年，还指着这个孙子孝顺呢！

    虽然她瞅着文乐渝不太合眼缘，但只要李野愿意，她也会笑着脸认下这个孙媳妇儿，绝不让李野为难。

    不过她肯定想不到，在她眼里不如姜小燕的文乐渝，落在李野的眼里，却是“宝藏女孩儿”一般的惊艳。

    两个时代的人，看待女孩儿的眼光是不同的。

    吴菊英认为的“好女孩儿”，就是姜小燕那样的，两把菜刀剁肉馅儿，“咣咣咣”菜板都能剁的震天响。

    但是在李野眼里，无刻不在的优雅，才是真的撩人。

    文乐渝，即便在做饭的时候，都有着一股含蓄的优雅。

    这绝不是她在刻意的做作，而是一些细小细节的习惯。

    比如她跟几个同学一起蹲下洗菜，韩霞等人是怎么舒服怎么来，两脚跨开跟蹲马步似的，

    而文乐渝，却会习惯性的收敛很多，屁屁绝对不会使劲往上撅，两脚也不会往外撇成唐老鸭。

    李野以前，在电影上见过一些做饭都能优雅的女性，

    比如《史密斯夫妇》中的朱莉，在枪战之后的厨房中，倒出牛奶的那一刻，真有迷倒众生的魅力。

    但李野一直认为，那都是表演，是电影。

    但现在看到文乐渝，李野才相信现实中也是存在这种人的。

    李野回想起柯老师的气场、气质，终于明白了“耳濡目染”的含义。

    从小跟着柯老师，一举一动，浑然天成。

    在奶奶吴菊英眼里的“不爽利”，却是文乐渝自然而然的表现，就像一只在水中漫步的仙鹤，一动一静，都是优雅的本性。

    。。。。。。。。。。

    李家的年夜饭，主食是饺子，还有几样肉菜，在这个年月的普通人家，已经是非常丰盛了。

    在李忠发和吴菊英的盛情招待之下，几个女同学都吃了个肚儿圆。

    然后男人喝酒，女人打打小牌，九点多的时候，吴菊英就把李悦喊了过来。

    “几个孩子在学校住，我不放心，你陪着过去住一天，带上马蹄表，明天四点带她们过来，和小野一起去拜老槐爷。”

    “啥？”

    李野在外屋给俩喝酒的端茶倒水，没听清别的，就听见凌晨四点起床了。

    奶奶在里屋道：“你啥啥呀？明天早起，跟我去拜老槐爷，保佑你明年高中状元。”

    李野明白过来了。

    老槐爷，是位于清水县城北边老城区的一颗老槐树，不知道活了多少年岁了，反正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时候就有，

    这么多年下来口口相传，都跟天仙配中的老槐树挂上关系了，很受当地人的崇信，每年过年的时候，赶着去烧香磕头的不在少数。

    李野哭笑不得的道：“奶奶，我爷爷和我爹，可都是D员，你在这搞封建迷信？”

    “.........”

    房间里安静了一秒钟，然后一把花生就从里屋扔出来，洒落在爷仨面前的酒桌上。

    “你这小兔崽子胡说八道，还封建迷信.......你给我出去院子里跪着去！”

    从来都对李野百依百顺的奶奶，竟然发飙了，吓得李野抱头鼠窜。

    当然，出来跪着是不可能跪着的，躲躲风头而已。

    不过紧接着，爷爷李忠发就出来了。

    他拿出烟盒，竟然递给了李野一支。

    李野没敢接，这是要弄啥嘞？

    李忠发自己点上，抽了两口之后，看着无边的黑夜幽幽开口。

    “那年，我们一支小队伍负责断后打阻击，被打散了，突围之后就剩下十几个人.......”

    “在那种环境下，追上大部队才能活.......我们迷路了，走到了一个三岔路口......”

    “谁也不知道应该往哪边走，我就说听老槐爷的......老乡踹了我一脚，骂我.......”

    “我们谁也不服谁，分道扬镳，我带着一个兄弟走了右边那条路，他们去了左边。”

    李忠发红了眼圈，声音都变了：“后来，我俩活下来了，他们......没回来。”

    李野咽了口唾沫，啥也不说了。

    明明就是一次巧合，但却因为某些原因，让李忠发产生了敬畏。

    作为李忠发的孙子，放聪明点，别找不自在。

    。。。。。。。。。

    深夜，李野在代表李家男丁放了鞭炮之后，带着姐姐李悦、胡曼等同学返回学校。

    李悦大了几岁，又参加工作一年，说话办事都很活络，很快就和胡曼等人打成一片。

    走着走着，李悦就带着胡曼、韩霞等人走到了前面，给弟弟和文乐渝留下了说小话的空间。

    因为她发觉，文乐渝在深夜之后，情绪明显有些低落。

    李野也发觉了，轻声问她：“想妈妈了？”

    文乐渝一边走，一边点了点头。

    81年的通信条件，实在是太过落后。

    自从柯老师到京城的那天，给李野他们发了一封电报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

    除夕之夜，跟相依为命的妈妈第一次分离，文乐渝心里怎么也不会好受的。

    这种事，李野也只能勉力开导：“放心吧！柯老师又不是小孩子，不会有事的。”

    文乐渝再次轻轻点头，道：“我也不是小孩子。”

    两人沉默的往前走，在走到一处矮墙边上的时候，突然闻到了一阵淡然，却沁人心脾的清香。

    李野驻足，问文乐渝：“闻见了吗？”

    文乐渝的小鼻子耸了两下，道：“是梅花的花香。”

    李野指着矮墙道：“虽然隔着这堵墙，我们看不见那株梅花，但是它.......已经开了。”

    文乐渝茫然，片刻之后才领会过来。

    她对着李野笑了笑，忽然牵住了他的衣袖。

    “你是想跟我说，花已经开了，春天也不远了对吧！”

    “不用那么刻意的安慰我，我其实很坚强的。”

    李野：“.........”

    81年末，腊梅花开。

    有些人，其实比腊梅还要顽强、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