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隐寺外的竹林之中。

    自叶孤城与无名一战之后，步惊云已经在此静坐了三天。

    忽然间，剑晨从竹林外走来，神情复杂地看着盘膝抱剑的步惊云。

    叶孤城与无名佛前一战，让剑晨在于楚楚的面前丢了脸面，使得前一两日剑晨总是无法面对心中喜欢的于楚楚。

    直到今日被于楚楚抓了个正着，于楚楚担心步惊云与无名的一战，所以出言询问剑晨有关于无名的武功。

    剑晨为了挽回颜面，评判步惊云的剑法尚不如自己，更不可能是师傅无名的对手，故而在于楚楚的担忧之下，自告奋勇前来指点步惊云剑法。

    可一入竹林，剑晨蓦然感觉到一道冷意，步惊云那澄净无波的眼眸让人压力顿生。

    这样的眼神，也似曾从师傅无名的身上看到过。

    只是相比于师傅无名的淡然，此时的步惊云则是在平静之下潜藏着一头癫狂凶猛的史前巨兽，让人忍不住心头的颤意。

    “步惊云，你根本不配与我师傅的较量，你必须先胜过我，才有资格跟我师傅交手。”

    “你不是我的对手，你走吧。”

    “步惊云你不要再目中无人，今天我就要你尝尝我莫名剑法的厉害。”

    步惊云忽然间看向剑晨，显然是忆起剑晨的莫名剑法。

    当初也正是从剑晨身上，步惊云学会了莫名剑法中悲痛莫名一式。

    只是当前剑晨的武功依旧不值得让步惊云对其出手，所以步惊云也只是看了剑晨一眼，随即又沉浸于内心的心境之中。

    仇恨是一种力量。

    但若是一直处于仇恨之中，便如那永远拉紧的长弓，只会伤及自身，失去伤人的力量。

    所以步惊云需要压制内心的愤怒和仇恨，直到与雄霸交手时才尽情释放。

    然而步惊云不当剑晨一回事，立马又让剑晨想起此前屈辱的一幕，举起手中的一根长树枝，当即就朝着步惊云点了过去。

    此为莫名剑法中一剑成名剑招，此剑意气风发，于无名击败慕应雄所用的剑招，代表初出江湖的雄心壮志，最是符合此时剑晨初入江湖少年意气的剑招。

    面对剑晨的莫名剑法，步惊云翻身而起，手中的绝世好剑斩下一根细竹，以霍家剑法应对。

    霍家剑法内含浩然正气，本不适合步惊云使用，但是步惊云却是以霍家剑法中的浩然正气压制心中的戾气，故而以一根细竹子使来，反倒是少了几分意境。

    并非是步惊云不想以圣灵剑法应对，而是剑晨本就不值得步惊云使出圣灵剑法，并且经过这几日的静坐，步惊云对于圣灵剑法的领悟依旧困于瓶颈，反而对于霍家剑法有着不一样的领悟。

    虽说是少了部分浩然正气的意境，于步惊云的手中，霍家剑法正反相合，犹如道中带魔，赫然是不同以往的剑招。

    “怪不得师傅要夺走绝世好剑，这堂堂正正的剑法被你使得魔气纵横，简直是弱了剑法的本事。”

    剑晨手中的木棍一顿，随即被步惊云手中的细竹挑开，本来以竹子的韧性，步惊云应当使用巧劲，可那不过尾指粗细的竹节，却被步惊云以狂暴的剑式使出，这才引来剑晨的嗤笑。

    并非是步惊云的剑法不够光明正大，而是在直来直往中，步惊云少了剑法上的剑式变化，多了一些浅白的直入，看似魔道剑法中不顾首尾的肆意妄为。

    只是剑晨却不知道，此剑法已经不是以往的霍家剑法，而是步惊云与杨过、叶孤城比剑时，以清醒状态入魔时使出的剑法。

    虽说少了霍家剑法本该有的浩然正气，却也有着一往无前的霸道。

    “这就是莫名剑法，简直是不堪一击。”

    步惊云使出一招霍家剑法中的风行草偃，一头打在剑晨持棍的手腕，状若不屑道。

    他看得出剑晨留有余力，并未施展莫名剑法的全部威力。

    “胡扯，今天我就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剑晨闻言大怒，步惊云出言贬低莫名剑法，何尝不是在贬低剑晨本人。

    随即不再有任何留手，以一招莫名其妙指向步惊云，木棍倏然往左，又忽然往下，就算是以棍代剑，亦是无从琢磨，让人始料未及，莫名其妙。

    仅以此招，便能证明剑晨的剑法其实并无不堪，于当世的少年英豪间，也有一席之地。

    若是以往的步惊云，就算是不输剑晨，也需要以圣灵剑法应对，只是如今的步惊云似有所得，依旧以魔道霍家剑法对照。

    两人手中代剑的木棍细竹簌簌而响，一时间缤纷叶落，人影往来。

    剑晨的莫名剑法在无名的教导下，更注重剑法中的剑意，然而莫名剑法的剑意融合着无名半生的感悟，剑晨却是初入江湖，只能模仿无名的莫名剑法剑意，始终都无法全然领悟。

    所以剑晨的剑法相对于其他人而言，是不愧于英雄剑的传人，但是在真正的剑法高手眼中，剑晨却也只能画虎不成反类犬的小丑罢了。

    反观步惊云的魔道霍家剑法，却是只有形而无其剑意，少了浩然正气的剑意，多了肆意妄为的魔气。

    可魔道霍家剑法始终都是出于霍家剑法，所以此剑法正魔相合，亦正亦魔，正道光明正大，魔道肆意而为，与剑晨以剑法较量，始终不落下风。

    竹林之外。

    无名远望着两人的剑法，蓦然间叹了一口气。

    以步惊云的剑法上看，步惊云并没有对于魔道的抗拒，而是任由着自身的戾气魔性侵蚀本心，此不为中原武林之福。

    只是与叶孤城的比剑在先，无名也唯有静观步惊云的变化，并不能直接出手将步惊云导回正途。

    魔道霍家剑法只是一引，真正让无名在意的，而是步惊云剑法上的妄念。

    何为妄念。

    便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行径。

    霍家剑法本是充满正气宣扬侠道精神的剑法，而魔道霍家剑法却是少了剑上留情，多了些许狠辣，刁钻。

    凡剑过之处，必是朝着敌人要害而去，一剑得利，当是敌人身死道消之时。

    故而变化渐无，杀气更胜。

    剑晨不是步惊云的对手。

    就在无名断定之时，步惊云手中的细竹抽出剑晨脸颊上的一道红印，又是转手打在剑晨的手腕上，迫使剑晨落下手中的木棍。

    “我看在你是英雄剑传人的份上，不会取你性命，你走吧。”

    步惊云重新盘膝而坐，将原本立于地面的绝世好剑抱于膝上，闭眸继续领会剑心。

    胜过剑晨并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情，以往的步惊云虽不懂剑，但是他亲眼见过让人惊羡的剑道，对于一个小小剑晨，早已不放在心上。

    “步惊云！”

    剑晨握紧双拳，看着不拿正眼看待自己的步惊云，心中的愤怒几乎要淹没理智。

    含恨瞪了步惊云一眼，剑晨这才转身离开。

    此一战，剑晨败得干脆，步惊云并未以功力压他，只是以剑法比试，自己却一败涂地，怎么还有脸面留在此地，被旁边观望的于楚楚看笑话。

    只是对于步惊云的愤慨，却让剑晨第一次萌发出杀心。

    竹林之外的无名没有过多关注失魂落魄的剑晨，若是连一时失败都看不透，又如何是他无名的弟子。

    也正是无名对于剑晨的满怀希望，以至于忘了，哪怕剑晨天资胜于常人，但是与无名相比，剑晨还是过于普通。

    他就像是温室中被精心培育的花苗，经不起任何风雨。

    而剑法不如剑晨的步惊云，实则一路走来，步步泣血。

    无名只关注天下江湖的正邪，却忘了，正邪平衡之中，那些被伤害过的人。

    霍家家主霍步天之死，将第一次敞露心扉的步惊云又一次逼死，心怀对于雄霸的仇恨，又因孔慈之死达到顶峰。

    面对这样的人生际遇，无名却只要求步惊云不坠魔道，本就是将自身的观念，强加于所有人之上。

    “魔道，正道。”

    无名叹了口气，也转身离开。

    步惊云的魔道之路已经无法避免，无名只能另想它法了。

    “魔道？”

    步惊云低头私语。

    方才与剑晨的一战，同样让步惊云灵光顿现。

    霍家剑法确是一部极好的剑法，但是与无名的莫名剑法相比，霍家剑法又有种种不如。

    只是步惊云却能靠着魔道霍家剑法胜过无名悉心培养的剑晨，不得不引起步惊云的深思。

    魔道霍家剑法是步惊云入魔时所使，那时在叶孤城、杨过的剑意压制下，步惊云并未全然失去理智，所以记得魔道霍家剑法的一招一式。

    与霍家剑法不同，魔道霍家剑法摒弃所有的暗招，每一招剑法都是直来直往，却又杀意凛然，如此正魔相合的剑法，赫然无意间升华了剑法的意境，使其威力大增。

    假使将自身的魔性全然融于所学剑法之中，是否能有不同于他人的剑法出现？

    步惊云心思这一种可能性。

    然而入魔本就不受步惊云的控制，以清醒状态下入魔，更是难上加难，几乎不可能做到。

    除非如叶孤城、石破天一般的人以剑意镇压，方能使得步惊云有此际遇。

    可惜想要达成这种状态，又要摒弃胜负之心，单以剑论，除了叶孤城、石破天，步惊云也找不到第三人能做到此事。

    至少无名并不能，因为无名无法对步惊云全然展露剑心，因为无名只想步惊云步回正途，而步惊云却是不想，这是两人之间的分歧。

    既然做不到，步惊云也只能放下心中所想，又一次琢磨起魔道霍家剑法。

    作为霍步天传授于步惊云的剑法，已然将霍步天视为另一个父亲的步惊云，从来就没有忘记过霍家剑法。

    所以对于霍家剑法的每一招每一式，步惊云都已经了熟于心，正也是为何当初入魔时，步惊云使出的会是霍家剑法的原因。

    演练魔道霍家剑法时，步惊云有着一种几乎入魔的感触，却又不等同于入魔，因为霍家剑法的浩然正气依在，两者相互促进，又相互平衡。

    浩然正气是一种人性的升华，将自私卑鄙的人性升华为正义侠道之心，而魔性却是七情六欲的体现，是人性最根本的情感。

    一念及此，步惊云又想起了归海一刀的阿鼻道三刀。

    阿鼻道三刀是为魔刀，同样是以自身的七情六欲激发魔刀的魔性，归海一刀于聂风讨教刀法时，步惊云虽不屑听之，也知晓其中的刀意。

    入魔其实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并不需要如步惊云、聂风体内的麒麟魔血影响。

    将七情六欲作为力量的基石，人陷入癫狂之时，已然入魔。

    所以魔道霍家剑法同样也能入魔，只是步惊云不知道要如何做到罢了。

    如果步惊云如王语嫣一般博学，或许心中会出现一个词语。

    道心种魔。

    人之情感，犹如一个铜元的两面，正为道，反则魔。犹如人之性命，从来都有生、死两极。

    故而凡正道侠义之士，心中亦有私欲，只是正道之心大于魔道之心，所以视为正道，而魔道残忍之人，心中亦有怜悯，只是魔道之心大于正道之心，故为魔道。

    正邪为人之两面，始终都无法共存，若是有人能平衡心中正邪之念，或泯然众人，又或是修成不世奇功。

    步惊云已有一道灵光，然而心中正邪不明，只靠着魔道霍家剑法，始终都无法窥得奥秘，只能窥其门而不得入。

    “或许应该尽早与无名一战。”

    步惊云心中暗思。

    即便是无名不能如叶孤城、石破天一般以自身剑道成全自己，但是无名的无上剑道，同样能促进步惊云的剑法。

    能否通明剑心，也要借助与无名一战，破而后立，临场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