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利小五郎端坐着，头垂下。

    他的声音没有第一时间响起，而是停顿了片刻，才道：“错了。”

    “三秋小姐虽然排斥疏远你，却并没有告密。”

    侦探果然是公平的。

    三秋雪乃立即再次点头，“嗯。”

    她理智地评点，“你会暴露，是因为你做的事太多了。”

    假如岛袋君惠在杀死门胁沙织后立刻远走高飞，是不会有人察觉到她杀人的。

    又或者没有和门胁沙织互换身份，让自己在明面上处于死亡状态，也是不会让侦探那么快锁定凶手的。

    越是想要达成完美犯罪，凶手留下的线索便越多。

    但很可惜，岛袋君惠不可能只杀一个人。

    只是有一点：她为什么要假死？

    选择假死，今后便再也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只能在青春洋溢的时候伪装成一个一百三十岁的老人。

    这实在有些悚然，是种折磨。

    柯南如此询问了。

    “我毕竟杀了人，还是三个，”岛袋君惠还是看着三秋雪乃，顿了顿，又道，“一人分饰两角需要很多精力，‘岛袋君惠’经常不出现，会令其他人起疑，不如干脆死去，让‘长寿婆’一直存在着。”

    她站着，身上的和服有些宽大，看起来身形纤细，声音也是轻轻的，“只要‘长寿婆’在一天，便会有源源不断的游客慕名而来，让这座小岛活下去。”

    “让这座有着人鱼传说的小岛活下去。”

    追悼会上，一直持续的嗡嗡议论声暂时停下了，迎来了一片安静。

    安静中，年纪较大的岛民们彼此互相看着，眼神交接，都莫名底下了头。

    他们安静，柯南在思考着这个回答后，又再次用毛利小五郎的声音道：“‘长寿婆’很早就去世了吧。”

    “嗯，”岛袋君惠坦然承认，“我真正的曾祖母早就去世了，从许多年前开始，‘长寿婆’便是由扮演出来的，前几年是我母亲，从三年前开始，是我。”

    三年前是个时间点。

    因为到岛上才一天，柯南虽查清楚了凶手，大致推测出了作案手法，但对一些需要时间调查前尘往生还不太了解。

    他敏锐地意识到这個时间点有些熟悉，那个只是推测、未得到验证的预感更加强烈，“三年前，岛上仓库大火，火灾现场有一具人鱼尸体。”

    “那具尸体是你的母亲。”

    “火灾并非意外，而是三位死者造成的。”

    这是根据岛袋君惠的性格、执着杀人、‘长寿婆’有三位和三位死者对人鱼信誓旦旦并有些畏惧，等等等等线索而拼凑而成的推测。

    岛袋君惠点头，“嗯。”

    她简短地把杀母之仇说了一遍，顿了顿，又道：“你平时一副很没心没肺、见到漂亮女孩子就看直眼睛的轻佻样子，我还以为你是一位不太合格的侦探。”

    没想到短短半天，连仓库火灾的真相都推测出来了。

    说到‘见到女孩子就看直眼睛’的时候，她则看向三秋雪乃，又收回视线，“大多数的人哪怕推测出真相，也不敢相信。”

    毕竟一位年轻靓丽的女孩子伪装成一个白发苍苍牙齿都快掉光的老太婆实在是太过不可思议了，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一般人就算推测出了也会怀疑自己。

    “你的易容术很出色，”柯南不得不承认，“但纱织小姐的案件彻底暴露了你。”

    哪怕如此，他都克服再克服一下，才不得不相信原来岛袋君惠就是长寿婆。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你对三秋小姐的态度，也暴露了你。”

    “你或许没有发现，无论是‘岛袋君惠’、还是‘长寿婆’，当三秋小姐出现时，你总是会长时间地注视着她。”

    柯南：“哪怕是在举行庆典的重要时刻。”

    ……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说出来的时候，柯南没感觉有什么，但是说完，他反应了几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有几分微妙的奇怪，于是连忙补充推测，“同样奇怪的是，三秋小姐很排斥伱。”

    “我猜，她从一开始就发现你是凶手了吧？在祭典开始前的那段时间，所以之后一直在排斥和你交谈和独处。”

    “但她却没有揭穿你。”

    奇怪点一：岛袋君惠对三秋雪乃非常关注。

    奇怪点二：三秋雪乃明明察觉到了岛袋君惠是凶手，因此排斥她，却并不揭穿她，不制止她接下来的杀人行为。

    奇怪点三：岛袋君惠和长寿婆其实是一个人。

    面对这一个人，三秋雪乃却有着两个态度。

    一个态度是排斥疏远，另一个态度是虽生疏但却并不排斥。

    “一开始，我曾以为前者是对‘岛袋君惠’的态度、后者是对‘长寿婆’的态度，”柯南把这两种态度讲出来，又道，“或许是她并不知道这两者其实是一人，所以在面对看起来并不是凶手的长寿婆时，才会是后者的态度。”

    岛袋君惠还是站着的。

    其余人要么盘腿而坐，要么跪坐在垫子上，只有她是站着的，她垂下眼睫，望向毛利小五郎，“不是。”

    三秋雪乃察觉到了‘长寿婆’是假的，在祭典上的互动，令岛袋君惠可以肯定这件事。

    她低着声慢慢补充，“……或许，”

    “可能是‘雪乃曾见过我的曾祖母，和她关系很好，所以哪怕察觉到我曾祖母是由我伪装的，也还是完全无法表达出厌恶的态度’。”

    既然三秋雪乃知道，那为什么还会在刚刚面对‘长寿婆’时不排斥呢？

    岛袋君惠只能沿着自己曾祖母和母亲都过分在意‘长寿婆一定要活着’和‘人鱼’的路线，进行勉强推测：

    或许，在许多年前的某天，她的曾祖母意外遇见过人鱼。

    她们都对彼此留下了印象，于是长寿婆执着于人鱼，三秋雪乃则在刚刚面对‘长寿婆’时不再一如既往地排斥。

    柯南思考了一下，“或许。”

    “不过，我否决这个猜测的理由很简单，”

    “任何一个察觉到你是凶手的人，哪怕一开始没有推测出这件事，在仓库起火、‘岛袋君惠’在明面上死亡时，也该察觉到了。”

    但三秋雪乃在面对‘长寿婆’时，还是柔软了一如既往的排斥态度，不再保持警惕的疏远，而是有些社交苦手一样的正常拘谨疏远。

    “于是，在重新思考后，我发现了一点，”柯南沉声道，“三秋小姐的两个态度，其实并不是以‘岛袋君惠’和‘长寿婆’为划分点的。”

    “在祭典上，你以长寿婆身份出现时，三秋小姐的态度，依然是排斥疏远的。”

    所以不是‘面对长寿婆，三秋雪乃不排斥疏远’。

    岛袋君惠的眼睛动了动，抬起眼睫，流转视线看向三秋雪乃。

    三秋雪乃是盘腿坐的。

    她有点蚌埠住。

    为什么要把她的态度当成案件详情的一部分来讨论啊？！

    好吧，她的态度是有些奇怪，侦探会注意和想查清楚很正常。

    ……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一本正经地讨论‘三秋小姐很排斥你哦，岛袋小姐’，真的好吗？！

    毛利兰轻轻握着三秋雪乃的手，她侧过首，近距离地关心着注视过来，哪怕听到侦探所说的‘三秋雪乃知道凶手，却不举报’，也只是迟疑疑惑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松开手。

    现在，她稍用力，无声地捏了捏三秋雪乃的指节。

    毛利小五郎的声音传来，“而是以时间为划分点的。”

    “三秋小姐不排斥你，是从你复完仇、并让自己也从世间死去之后。”

    在岛袋君惠为母亲复完仇之前，三秋雪乃是排斥的态度。

    在岛袋君惠复完仇，杀死了三个仇人时，三秋雪乃是排斥的态度。

    直到‘岛袋君惠’死亡，她才不再是排斥的态度。

    把转折都清晰地罗列完，柯南才询问。

    “我很想知道这是为什么，三秋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