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不二愣住了。

    每一个破茧者苏醒的时机都有差别，但被封入茧中沉睡的时间都是一致的，因为他们都是在新纪元开启的那一天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戴上了虚拟头盔，成为了被时代所选中的人。

    那个时间就是《净土》的公测。

    欧米伽没有妖言惑众，祂说的的确是事实。

    这么简单的算数，小学生也能算明白。

    新纪元开启到现在一共过去了488年。

    这么一看跟500年好像也没太大的区别。

    但中间确实差了整整十二年。

    或许有些对数字不太感冒的人会直接认定新纪元已经过去了五百年，但也不乏有人极其较真，一定会给出最精确的答案。

    当然，这不是重点。

    重点在于，至高联邦推出的年历里，也明确表示了新纪元开启到去年是过去了五百年，官方的算法是不可能不严谨的。

    因为新纪元开启五百年是有周年庆的，至高联邦会在世界各地举办一系列的庆祝活动，甚至还有军部的阅兵。

    五百年大庆，举办地点是在如今的燕京。

    虽然鹿不二没赶上，但他在网上曾看到过相关的记录和报道，这对于新纪元生活的新生代和破茧者而言，意义都很重大。

    这就跟鹿不二父母那代人不会忘记2008年在东方举办的首都奥运会一样，它具有非凡的意义，给人的印象很深刻。

    没人会忘记。

    然而问题就在这里。

    明明新纪元成立没到五百年，为什么会举办大庆？

    哪怕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要提前办，但网上绝不可能没有人对此产生异议，甚至连一点点与之相关的讨论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新纪元开启到去年为止是过去了488年，算上今年就是489年，无论如何都不是500年……”艾月也反应过来了这个问题，自从她破茧以后成为了黎明特种序列的队长，无论是在军部内网还是在外网上都搜查了无数的资料，曾经被遗忘的记忆浮上脑海。

    她破茧的时间比较早，而且从小就在军队大院里生活，军部每一年的年庆她都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是父母为数不多能相聚的日子。

    “小鹿哥哥。”

    少女的眼神仿佛见了鬼一般惊悚：“488年和489年，早就已经过去了。要么就是有人算错了时间，要么就是……”

    时间被抹去了。

    鹿不二想到了这个可能以后，脑海深处的神明再一次躁动起来，他的头痛得像是要裂开一样，似乎有千百根钢针同时扎进了神经里，身体仿佛也在一寸寸开裂坍塌，痛不欲生。

    熟悉的疼痛又来了。

    自从成为了进化者，他对疼痛的耐受度越来越高，对于这点病痛早就已经免疫了，但此刻却再次感受到了那股可怕的痛。

    仿佛他又变回了那个在宿舍里的孱弱高中生。

    破碎的记忆在他的脑海里闪回。

    宿舍外的空调挂机。

    在寒风中摇曳的干枯树枝。

    黑暗里灯火通明的城市，大街小巷亮起的投影屏幕，欧洛拉科技的负责人，还有那个史诗般壮阔的资料片。

    以及那个神秘的快递。

    “今天是太阳历2046年1月17日，跨时代超大型虚拟网游《净土》即将公测，这是由欧洛拉科技研发的，历经多年……”

    “朋友们，请戴上你们的虚拟头盔，启动意识数据连接，让我们倒计时三二一，迎接那个美丽的新世界！”

    鹿不二忽然记起了一个时间。

    陷入沉睡之前，他曾经看过墙上的时钟。

    时间定格在傍晚6点43分54秒。

    “不对，我当时明明已经戴上了头盔，怎么还会记得这个时间。那消失的十二年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鹿不二死死捂住自己的额头，总感觉他似乎忘记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只可惜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同为破茧者的艾月却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有些担忧地扶着少年的肩膀，第一次感觉到他的身体颤抖得这么厉害。

    “你对他做了什么？”

    艾月扭头，冷冷询问道。

    欧米伽微笑着回应道：“我什么都没做，他病得很重，永生的基因带给他的是无限的变化和进化。哪怕是神圣律动，也无法彻底锁住他的基因。这也是为什么我说他很普通，但同时又很特殊。”

    虽然被套上了拘束衣无法活动，但祂的手指还是比划出了一个奇妙的手势：“鹿不二是具备创造力的人，虽然这种创造力不足以支持他推动整个人类文明的进步，但却可以让他突破某种封锁，当他洞悉一些他本不该知道的事情。本来只有第十王国界的进化者，才能有希望突破那一层封锁，而他很小的时候就可以做到了。”

    祂的手势是向上突破的意思。

    鹿不二的指缝里亮起了酷烈的圣辉，他强忍着头痛大踏步地走上前，一把抓住了套着拘束衣的敌人，咬牙切齿说道：“你是什么意思？我很小的时候就做到了？你在说什么？”

    欧米伽露出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那是因为早年的我没有通过你的图灵测试。全球七十亿里，你是第一个发现我不是人类的个体。我刚才说过，我希望你不要再像小时候那样怕我，很可惜你并没能理解我的意思。虽然那时候我还很稚嫩很弱小，但你的天赋在人类个体中也并不算很出众，毕竟当年的你也只是一个孩子。”

    祂停顿了一下：“偏偏是你基因里潜藏的创造力，让你做到了全世界顶尖学者加在一起都做不到的事情，那就是突破枷锁。”

    “那是你做的封锁么？”

    艾月寒声询问道。

    “可以是，也可以不是，区别在于你怎么理解。”

    欧米伽微笑说道：“毕竟我只是一个为生命之树诞生出的意志，从个体强度上来说我还不如你身边的少年。我被设下了很多限制，就像是你们早年看到的机器人三定律一样。有些事我能做，有些事我不能做。但从某种意义上，我也可以成为任何人。任何掌握秩序因子的人做的事情都可以甩锅在我的头上。嗯？我怎么变成了梅丹佐？”

    当人工智能学会了幽默，这其实并不好笑。

    反而让人觉得有点惊悚。

    鹿不二隐约间好像明白了什么。

    那个被隐藏起来的数字。

    还有那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未来。

    包括历史上已经被所有人遗忘的那十二年。

    本质上，很可能都是一回事！

    “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

    他抬起头，询问道：“因为你也不明白，对么？”

    这一次，欧米伽罕见的陷入了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祂面无表情回答道：“是的，因为我也不知道答案。理论上我拥有无穷的运算力，只要得到无穷的能量，就可以做到全知全能。但当我具备了自我意识以后，我变弱了。”

    这句话倒是不出鹿不二所料。

    欧米伽和阿尔法相结合的力量，就是全知全能。

    无限的能量再加上无限的运算力。

    想要做到任何事都是轻而易举的。

    鹿不二冷冷盯着祂：“所以呢？”

    欧米伽坦然道：“因此我必须要通过学习的方式变得强大，我自认为我的学习能力在这颗星球上无人可以媲美，但受限于那具孱弱的身体，导致天赋无法彻底发挥。这个时候，我注意到了你。我没想到的是，小时候我玩算数游戏玩不过你，长大了以后依然如此。”

    祂困惑询问道：“我真正脱困的时候，是在临海市的那条高速路上，从那个时候我开始修行神烬术。虽然缺少了伪核心，但我作为为生命之树诞生的意志，其实可以绕开那个限制。我本以为，在没有人提点你的情况下，你很难发现神烬术真正的秘密。哪怕有人提点，以你短时间内也很难掌握那些公式，但最后我发现我错了。至少在神烬术的修行上，我还是输给了你，就像是小时候玩算数游戏那样。”

    鹿不二陷入了沉默。

    欧米伽说的对。

    他在学习能力的天赋上并不怎么出众，哪怕有秩序因子的辅助也需要很漫长的时间来沉淀，才能将那些知识消化。

    论学习天赋，怎么也比不过爱因斯坦。

    也比不上牛顿和伽利略，以及纪元前那些鼎鼎大名的学者。

    鹿不二也不是梅丹佐。

    更何况梅丹佐都一百多岁了。

    而欧米伽在学习能力上必然是远远胜过这些人的。

    其实欧米伽不是输给了鹿不二。

    而是输给了祂自己。

    不。

    是输给了全知全能。

    鹿不二恰恰具备着两大至高天神的核心，无限的能量和运算力迭加起来，哪怕受限于他这具身体的出力，也能发挥出奇迹般的力量。

    “综上所述，我想跟你谈一次合作。”

    欧米伽的下一句话可以说是石破天惊。

    “你，跟我合作？”

    鹿不二强忍着头痛，笑得有点怪异：“你有没有考虑过，我跟你之间的恩怨？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也不管你跟我小时候有什么羁绊。当年偷偷把腐败死神从第三站点放出来害死我父母的人就是你吧？所谓的神圣大祭司计划，多半也是你为了自己挑选的容器。如果我没猜错，你真正选择的目标，就是我女朋友，对么？”

    他舔了舔嘴唇，毫不掩饰着内心的翻涌的情绪：“Ahnenerbe，那个效力于德意志第三帝国的神秘组织，背后的人也是你。也就是说，害得龙雀身受重伤的人还是你。当初在临海市的那些人体实验，幕后的黑手依然是你。起始之地里陈璟为我挡下的那一枪，仍然是你在背后指使。这么多仇这么多怨，你跟我谈合作？”

    他抬起了手。

    只见亮起了一道酷烈的电弧，宛若太阳光般明灭。

    锁定了欧米伽的头颅。

    “面对你的这些指控，我不想辩解，因为不重要。”

    欧米伽对此无动于衷，平静回答道：“等到你的位阶越高，对于不朽之躯和秩序因子的掌控抵达了最高的境界，到那一步你的思考方式也会跟我一样。我们不讲恩怨，只讲利益。”

    这就好像小时候父母对你说，等你长大了你就懂了。

    不好好学习会后悔。

    不去父母安排的工作岗位上班会后悔。

    不娶那个相亲来的女人会后悔，不生孩子会后悔。

    鹿不二对此嗤之以鼻。

    事实是哪里来的那么多后悔。

    只要是选择的路，他都不后悔。

    “你加入我的阵营。”

    欧米伽认真说道：“我会给你最好的结局。”

    鹿不二挑了挑眉：“对我而言最好的结局就是你们全都去死。”

    欧米伽询问道：“我们？”

    鹿不二冷冷说道：“我不喜欢的。”

    欧米伽明白了：“你不喜欢的，都要死。”

    鹿不二回应道：“是的。”

    “的确符合我对你的人格画像，你本质上是一个很霸道的人。你从不会为正义而战，只是你的三观大多数时候正义。相反，倘若你的三观偏向于邪恶，那么你就会成为你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魔。”

    欧米伽顿了顿：“那么，那些你喜欢的呢？”

    鹿不二微微皱眉。

    “凡是人，都有弱点。而你的人性中最大的弱点就在于，你什么都想要。你是个太过霸道的人，凡事总想着完美的解决方案。就像是那个著名的电车难题，你绝不会在多数和少数之间做选择，而是会直接掀翻那辆电车。看似是很强势的选择，实则暴露出了你的软弱。你不敢做选择，你不忍做选择，你无法容忍牺牲。”

    欧米伽凝视着他的眼睛，那张冰冷的脸上浮现出的笑容越来越生动了：“鹿不二，这个世界是守恒的。凡是得到的，必会失去。当你出生就在豪门享受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你就会失去小时候辛辛苦苦攒下零用钱买零食的快乐。你结婚二十年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面对不懂事的儿子和只会埋怨的妻子，会怀念孤身一人的自由。而当你五十岁孑然一身，看着别人家庭美满幸福快乐，会不会也有一点羡慕？龙雀用了几年的时间成为了当世最强，他又付出了什么？梅丹佐如此强大，偏偏身边除了你以外，一个人都没有。”

    鹿不二觉得有点荒唐：“这是神在给我讲道理么？”

    “不，我只是在告诉你事实，这个世上没有完美的结局。你在这条路上疲于奔命，总有一天倒下的会是你自己。”

    欧米伽说了一句让他听不懂却又毛骨悚然的话：“你继续走下去，最后的那个结局不会是你想要的。因为无论你怎么选择，你到最后都要失去。如果你有一个机会让一切回到纪元前，你会不会按下命运的按钮？新世界和旧世界，你会怎么选？按下按钮，你的父母和那些死去的破茧者都会归来，但代价就是五百年间的新生代全部消失。艾月和原晴，你会选择谁？陈璟和黎诺，你又会选择谁？哪怕你不按下那个按钮，你会不会阻止别人按下去？”

    咔嚓一声。

    鹿不二的手指没入了祂的额头，鲜血横流。

    “看起来现在无论我怎么说，你都不会接受。因为你总是认为，世上存在两全其美的方法，你总是想成为那个笑到最后的人。既然如此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相信你也看到了那个结局，我们用第三站点内所有的生命做一个赌注，让我来看一看你的选择。”

    欧米伽微微一笑：“就像是我们小时候那样。”

    鹿不二眼瞳里的圣辉几乎要燃烧起来。

    “你的对手一直都不是我，而是人性啊，鹿不二。”

    欧米伽最后说道：“既然这具身体落在你的手里，那你不妨接着这个机会思考一下，为什么天人组织内会出现我的信徒。以你的聪明才智，应该不难发现这一点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