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市郊，临湖别墅。

    洋溢着生日气息的客厅并没有收拾，反倒是更加凌乱了不少。

    因为这24小时里，警方为了搜查证据，将这里翻了个底朝天。

    但是当然没有任何收获。

    这里本就什么都没有，很是「干净」。

    季临看着餐桌上的残羹剩饭、萎缩的奶油蛋糕、还有林弦喝剩下的饮料、高阳的酒杯、以及楚安晴她们留下的刀叉碗筷。

    黯淡的月光下这片场景…

    让季临回想起达芬奇的著名画作，《最后的晚餐。

    实则也是一样。

    这顿生日宴会，在某种意义上，就是他、林弦、楚安晴最后的晚餐。

    他来到二楼的走廊，从墙上拿掉一副装裱起来的油画作品。

    他记不清楚这是哪位出版社的老板送的，但应该也是当世某位画家的著名作品，虽然没有什么重大的收藏价值，不过既然是拿来送给自己的礼物，想必还是有一些价值的。

    把油画作品拿下楼，季临将玻璃画框倒扣过来，打开背板，将里面的油画抽出，然后随手扔在沙发上。

    最后…

    他从桌子上小心翼翼拿起林弦送给自己的那张素描画，平齐的打开。

    虽然画纸折叠处的铅墨有些摩擦模糊，但整体看起来，并不影响这幅画的赏心悦目。

    精妙的笔触下，三位年轻男女的神情惟妙惟肖。

    虽然是素描，可是在某种程度上，却比照片看起来更加真实、更加有味道。

    这就是人类独有的「大脑补完」功能，就和每个人照镜子时大脑会自动美颜一样，眼部的倒影成像经过大脑处理后，总会有一定的失真、变得更像是记忆中的模样。

    季临又看了一会儿这张林弦亲笔画出的素描，然后将画纸整个倒扣过来，紧紧贴在刚刚打开的玻璃画框上。

    铺平整后，将后板盖上，倒转过来。

    一个全新的画框就制作完成了。

    季临拉了一把椅子过来，把这个画框挂在客厅侧面的墙壁上；画框的位置正对着他平时最喜欢席地而坐的那块木地板上，让他平时一抬头就能看到这张画。

    挂好后，季临从椅子上下来，来到自己最喜欢的那块木地板坐下，半撑着身子，抬头看着客厅墙上那副楚安晴喜笑颜开、自己和林弦站在她身后的画作。

    「果然…要是用水彩上色一下，就更好看了。」

    季临低头笑了笑，从抽屉里拿出他的笔记本电脑，开机查看今天的新闻。

    今天最大的头条新闻，就是关于季心水的、关于这一系列连环杀人案告破的。

    林弦因此成为了整个东海市的英雄，季心水成为了万夫所指的罪人。

    往下继续划拉鼠标，又看了其他几篇报道。

    季临皱起眉头。

    周断云…

    完全没有任何周断云的信息。

    这不合理。

    在审问室里，林弦给自己展示了季心水的口供记录，上面可是把周断云的罪行叙述的清清楚楚、事无巨细。

    警方为什么不公布这些呢？

    季临放下鼠标，托着下巴思考。

    不向社会通报郑成河的信息，季临能理解。因为郑成河本就是第一次参与谋杀计划、作为暴食山姆的替代者，而且第一次执行任务就让季心水失望了。

    所有人都觉得他会是一个无情的暴君，但最后面对林弦，却成了一个善良的懦夫。

    而自己和安杰丽卡，安杰丽卡本身就从未参与过谋杀行动，更是干净；自己的话…警方既　　然肯放自己出来，那就表明季心水确实什么都没说。

    「那你为什么要放弃自己呢，傲慢？」

    这一点，季临左右想不明白。

    季心水这一步棋，他怎么也想不清楚，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又是掉进了怎样的陷阱。

    不过最让他疑惑的，还是周断云这件事。

    林弦绝对没有这么好心饶了周断云，这俩人都是恨不得对方立刻就死的存在。

    周断云的扭曲心理暂且不提。

    对于林弦而言，周断云是一开始就足以确定的杀死唐欣的凶手，也是自己故意放给他的诱饵，总之，林弦是绝对不会放过周断云的。

    而且，还有一点。

    一向低调的林弦，为什么这次要如此高调的接受东海市官方授予的荣誉、并且还要举办表彰大会？

    这也不符合他一直以来的行为方式。

    这其中…

    难道还有什么计谋和圈套？

    季临闭上眼睛，往后一躺，枕着双手，脑内开始梳理各种不合理的线索…

    突然高调的林弦、

    心理扭曲的同班同学、

    刻意被抹去的犯罪记录、

    依旧逍遥法外没有踪迹的周断云、

    被无罪释放却铐着电子脚环的自己、

    忽然。

    季临睁开眼睛。

    「呵呵。」

    他轻笑一声，看着天花板：

    「原来如此…」

    坐起身，季临拿起自己的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王律师，我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

    隔日，凌晨。

    季临背着一个装满物品的背包，从别墅中出门。

    并没有坐上一直乘坐的专车，也没有司机伺候，他来到马路旁边，伸手叫停一辆出租车。

    「先生，去哪？」礼貌的出租车司机看着坐进后排的乘客。

    「去大学城旁边的自然风景区，那边有个独栋别墅群。」

    季临顿了顿：

    「开慢一点，不着急，我容易晕车。」

    嗡……

    出租车在高架桥上慢慢行驶，凌晨的车流并不多，也不堵塞，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

    季临扫码付款下车，然后徒步走进别墅群。

    按照地图的指引，他来到一栋周边非常清净的独栋别墅附近。

    这里，就是著名心理医生刘医生的诊所。

    别墅虽然很大，附近风景也很　　好，但这只是刘医生平时的工作地点，她本人并不在这里居住。

    季临走上前，别墅房门紧锁着，用的是电子密码锁，还是老式的，并不具有指纹识别功能。

    「这就简单了。」

    季临本来还准备了一系列破解开锁工具，甚至电脑都带过来了，不过这种老式电子密码锁就省事多了。

    想必是因为刘医生年纪大了，不太在乎这种门锁的技术发展，用的都是开发商当时配套安装的产品。

    现在来看，确实有些过时了。

    季临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喷壶，里面装有硝酸银溶液。

    他瞄准电子密码锁的按键区域，按了两下喷壶，将雾化的硝酸银溶液均匀喷上去。

    然后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模式，用强光照亮。

    很快…

    硝酸银溶液里的无水乙醇载体蒸发，硝酸银则和手指汗液中残留的氯化钠反应，在光照下分解出银离子，认真观察在数个按钮上呈现出比较多　　的黑色痕迹。

    这就代表，这几个按键的使用频率非常高，必然是密码的组成部分。

    刚好是六个不同的数字。

    再结合季临早就查询过有关刘医生的相关详细，根据这几个数字猜测…应该是她宝贝孙子的出生日期。

    季临脑子里早就记下来了刘医生所有家庭成员的出生日期，按照记忆，在密码锁上按下刘医生小孙子的出生年月——

    咔哒！

    密码锁应声而开，季临一拉，别墅木门直接吱呀一声打开。

    一次命中。

    果然还是老年人们的密码比较好猜。

    进入别墅，季临直接打开灯，很快就找到刘医生会诊的房间，来到书柜前。

    打开玻璃柜门。

    书柜上每一层，都密密麻麻放着患者们的问诊记录本，一人一本，名字在书脊处的标签上写的清清楚楚。

    刘医生收费很贵，所以病人并不算多，季临很快就找到了他的目标——

    林弦。

    在一个棕皮笔记本的标签上，赫然写着林弦的名字。

    季临将这个笔记本拿下，打开，借着窗外照进来的月光，阅读上面的内容。

    梦境…现实…区分不清…判断真假…似曾相识的人…声音…

    季临轻哼一声。

    合上笔记本。

    「这可不像你，林弦，你对心理医生说了谎。」

    当了这么久的对手。

    季临太了解林弦了。

    如果真的只是做个梦而已，林弦绝对不可能如此大动干戈来看心理医生。

    林弦是个聪明人，他有很强的行动力，他自然有无数种办法验证梦境的真实或虚假。

    那么，这样推断的话…

    只有一种可能，会让林弦因为分不清楚梦境和现实而来看心理医生、发愁到这种程度。

    「那就是，他的梦境太真实了，出现了很多他正常情况下辨别不了的事物。」

    季临开始想象，有哪种情况，会让一个正常人、聪明人，会因为梦境太真实而分不清楚真假呢？

    按照正常的逻辑，他想不明白。

    不过…

    如果不按照正常的逻辑思考呢？

    按照季心水的说法。

    林弦毫无疑问是扰乱历史的人，这一点他也已经切实验证过，林弦确实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他有某些方法，可以提前得知尚未发生的事情、所以才能准确的在当时里昂院士的死亡现场提前埋伏。

    不单单是这一点。

    考虑到许云没有那个天赋和才能，但是却在和林弦短暂接触后，迅速取得了不切实际的研究突破，一举从零开始搞定了冬眠舱填充液…这大概率也是林弦在中搞的鬼！

    也正因为他这种能预知未来的超能力对许云的帮助，许云才将那个半透膜化学物质的所有权赠予了林弦！

    「原来如此…」

    季临眉头微微皱起。

    难道说…

    林弦他…

    真的能够看到未来？

    或者是穿越未来？

    亦或者是能够通过什么神奇的梦境，把未来的先进科技、知识、历史信息带回现在？

    回想起当初在公安局宿舍同居时，林弦每天都要熬夜到凌晨一两点才睡，白天又会打哈欠…

    无论每天的工作多么劳累，他都要熬过那个点才睡觉。

    这是不是和梦境有关？

    再想起在自己的生日宴会上，高阳说起心理医生时，林弦不自　　然的立刻打断，并解释说是工作压力大、睡不着觉才来看的心理医生。

    可是。

    这份问诊报告上，完全提都没有提工作压力失眠的事情！

    「林弦在说谎。」

    季临无比确信：

    「他显然是对心理医生说了谎，并且还刻意的向所有人隐瞒一些事情…一些，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和梦境、和预知未来、和扰乱历史有关的事情。」

    季临合上棕色笔记本，走出房门、走出别墅、将大门关上。

    他手拿着棕色笔记本，站在月光下，抬头看着浑圆的月亮，从裤兜里拿出打火机。

    然后将打火机靠近棕色笔记本，按下打火按钮，准备烧掉——

    咔哒。

    没有打着火。

    但是…

    身后，一个冰冷的枪口，却顶住了他的后脑勺。

    「真特么令人作呕。」

    周断云从屋檐阴影下走出，右手紧握着手枪，眼睛死死盯着季临、盯着他手中的棕色笔记本：

    「你想当个好人？季临，太晚了。」

    「晚吗？」

    季临笑了笑：

    「我倒是觉得刚刚好。」

    周断云咬牙切齿，一字一句：

    「你从来都看不起我。但是现在，季临…没人罩着你了！」

    砰！！

    呼啦呼啦哗啦…

    别墅屋檐上栖息的麻雀忽闪着翅膀飞起，闷声的枪响打破了午夜的宁静。

    忽然到来的血幕蒙住了季临的双眼，他身体在枪击的动能下畸形前倾——

    噗通！

    重重栽倒在地上…

    血液溅了一地，写有林弦名字的棕色笔记本掉落在季临无神弥散的瞳孔前，扣在手腕脚踝上的电子锁环指示灯，由呼吸的绿色变为快速跳动的腥红。

    「活该。」

    周断云看着季临的尸体，弯下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笔记本。

    他盯着书脊标签上林弦的名字：

    「你也一样。」

    他拿着笔记本转身，消失在转角夜幕中…

    然而！

    嗡———

    嗡———

    嗡———

    数架警用无人机从四周飞来！

    远处的天空还有直升机快速靠近！

    眼前道路尽头都有两队全副武装的警察跑步逼近！

    「艹！」

    周断云猛然意识到！

    这是一个圈套！

    这是埋伏！

    必须跑！

    他快步向别墅群深处跑去！

    但迎面而来就是两位警察！

    砰砰！

    周断云两枪打在警察防弹衣上，巨大的子弹动能与疼痛，让警察瞬间倒地！

    而就在这时——

    嗖呱！

    一声清脆的嘭响，周断云的脑袋像是西瓜一样在空中炸开。

    是狙击手。

    是直升机上的狙击手开了枪，为了保护队友。

    噗通。

    狙击枪的子弹口径比手枪大的多，直接让周断云脑袋开花，无头尸体闷声倒在地上。

    刺耳的警铃声此起彼伏。

    特种人员将这一片区域封闭。

    而林弦则从人群中缓缓走过去，看着周断云躺在地上的尸体。

    弯下腰。

    捡起写有自己名字的棕色笔记本…

    「周断云。」

    他鼻子轻哼一声：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