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小白居然这么想啊……”

    5月8日，凌晨0点20分。

    在庐阳市某间九十每晚的廉价小旅馆里，卢文劼隔着电话都听得到现任华夏棋协主席长长的叹气声。

    “天哥，我说句实话。刚我也好好想了想，恐怕……恐怕小白说的是有几分道理的。”

    卢文劼颇为谨慎地斟酌着话语。

    “作为一个体育项目，围棋要想真正发展还是要建立起足够的群众基础和稳定的消费人群，这样才能保证职业棋手有稳定而体面的收入与地位。”

    “文劼，难得看到你有乱的时候啊。”

    对面尚朝天的声音既轻松又沉重。

    “这点你不是早就知道吗！

    “当初你力主要提升业余比赛规模及奖金的时候，不也是出于这个目的吗？”

    “这自然是！但我现在……又觉得还不够！”

    卢文劼的话语中明显听得出些不淡定。

    “天哥，说真的……如果小白说围棋内卷也就算了，这我也认！

    ”结果他居然把围棋类比成……我、我真的没法接受啊！

    “可偏偏我刚脑子里过了好几遍，还真有点驳不了他！”

    “冷静点文劼！”尚朝天宽慰了副手一句：“这件事急不得的！”

    “这我懂！但我……有点看不到破局点。”

    卢文劼的声音里充满疲惫。

    “我知道，围棋很有意思，可我却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别人围棋很有意思……

    “在现在这个时代，围棋的弱点暴露得太明显了。它学习吃力，对新人不友好，输棋挫败感强，而且乍看起来非常单调。

    “同时高水平对局长，缺乏爆点，要看懂职业对局都需要有相当的基础……就更不提在有AI之后，连文化格调都下降不少了！”

    尚朝天默默听着副手的倾诉，待其说完方才答话。

    “也不要那么悲观！像林睿昕不是就有挺多粉丝的嘛！这或许是条路呢！”

    可卢文劼似乎并没有被安慰到多少：“天哥，你不能因为网红会下围棋，就觉得大伙是因为围棋才来看网红的。”

    “是这么个说法……但、但总归是给了我们个机会呀！”

    “……嗯，是的。”

    这回经过短暂的沉默后，卢文劼终于还是给了個不怎么由衷的肯定答复。

    “我们多想想办法，总归能多少留下一点流量吧！

    “不过天哥，那小白那……接下来怎么办？”

    “先说你想法吧？”

    卢文劼平缓了下呼吸，答道：

    “我觉得，虽然这件事估计影响会很不好，但恐怕我们真不好硬来。”

    “说说理由？”

    “理由嘛，现在小白对职业围棋圈子有很强的偏见，一旦我们用了硬手段，而真有好事的媒体找到小白做采访，那我们几乎就是拿自己的行动证实了对方的观点，影响实在太差。”

    “嗯，我也觉得……那你打算怎么做？”

    “首先，先前会上说的方案不变：按章办事，抓紧补漏。

    “再来嘛，我们得准备好卖惨！”

    “卖惨？”

    “对，提前准备好各类公关材料。一旦有媒体将小白经历想法爆出来，我们立马第一时间卖惨诉苦，说明我们也是迫于无奈，只是整个圈子需要维持下去。总不能坐视国粹之一直接没了啊！

    “这样长期影响虽然无法消除，但短期舆论上估计不会太被动，兴许还能搏一搏社会同情……诶等等，我突然发现干嘛要卖惨啊？我们本身不就挺惨的吗！

    “就连今年这围甲赞助，都是突然冒出个死活要下围棋的小姑娘送来神助攻，否则也不知道要怎么玩了！这都是公关素材啊……”

    “诶诶！你先别说了……自揭伤疤就不要那么起劲儿了！”

    尚朝天赶忙叫住自己的副手。

    “今天很晚了，你也辛苦，早点休息吧！具体处理方案等你回来再商量！”

    “好！”

    卢文劼挂了电话，却并没有去休息的打算。

    经过状况频发的一天后，本该非常疲惫的他脑子却千头万绪，一时了无困意。

    刚尚朝天问他处理方案的时候，他其实心里是有个想法的。

    但太过乐观，着实没敢说：

    要是……有人能够在“都市杯”上阻止白吟桦夺冠就好了！

    白吟桦现在的所有故事，都建立在他是一个足够努力、却不得回报的受害者的前提下。

    可一旦他在业余比赛上夺不了冠，那他是否足够努力，就要打一个天大的问号，要应付舆论就好办得多！

    可惜，这确实太过乐观了。

    业余里最强的四天王也不过职业三段的水平，指着他们搏杀一下五段还有可能，要搏杀之前就差一点点便能升入八段的职业中坚棋手……

    还是洗洗睡吧！

    卢文劼叹了口气，心中颇为烦躁，便顺手打开了房间里的28吋大屁股电视，打算作为消遣，分散下注意力，以便尽早入睡。

    现在已是凌晨，各个电视台大多在播午夜剧场。

    平日一向不看剧的卢文劼对此兴味阑珊，好容易换到东江卫视午夜零点时会播半小时本地新闻，卢文劼便定了下来打算随便看看。

    却不想，他居然看到了自己熟悉的内容。

    “5月7号，第38届‘都市杯’全国业余围棋锦标赛东江赛区的海选赛于本市雁北中学正式开赛，这也标志着一年一度的……”

    诶？业余围棋比赛这事儿居然能够上卫视的新闻？

    卢文劼一时有些惊讶。

    要知道，围棋业余比赛，哪怕丢体育频道都是边缘新闻，属于最后放快讯播的那种。

    结果，居然能够上卫视上的本地新闻？而且看样子还是个专篇报道？

    这什么情况？

    卢文劼不由得有些好奇，而很快，他就明白为什么这篇报道能够挤进卫视的本地新闻里了。

    ？？？

    这女孩子……是芮昭？

    芮昭……居然是那么漂亮的女孩子？！

    望着电视屏幕中身着宝蓝色校服的女孩，卢文劼不禁有些傻眼。

    尽管他先前有从尚朝天那听说，芮昭是个挺漂亮的女孩子。

    但……怎么说呢……

    漂亮这个词吧……覆盖范围就挺广！

    就不提尚朝天也是听雷竞鸣和于庆光说的了。所以卢文劼也压根没怎么当回事儿。

    可今日一见……

    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居然哭着喊着要下围棋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这种女孩子难道不该去搞娱乐、艺术、金融这类吗？

    下围棋？！嗯？！

    一直以来都无比热爱围棋的卢文劼头一次对自己浸淫多年的事业没了自信。

    而正当他还坐在床上发愣时，电视里的记者刚好问芮昭为什么会参加本次‘都市杯’的比赛，结果如画般的女孩几乎是不假思索就给了回答：

    “……围棋最有意思了！如果可以我就想每天每天都下围棋！”

    美丽的少女，清脆的声音，直白的答案。

    三者交织在一起，顿时让卢文劼的心底有了种异样的感觉。

    他这一天下来，遇到的糟心事儿不可谓不多。

    尤其是当直面白吟桦的“歪理邪说”之时，他几乎可以感受到自己长久以来的信念甚至有些动摇，也让他一度怀疑，围棋这项古老的运动，在这日新月异的时代，还能否守住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

    而刚刚芮昭的这段回答，却给予了他极大的信心。

    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明明到哪行哪业都会是瞩目的焦点，可她还是不管不顾地要下围棋！

    而且，最近她可是下得非常非常多啊！几乎是没日没夜地在下！

    哪怕是这样，面对镜头，她依然能够满怀热爱地给出自己的答案！

    我们围棋圈里，不还有雷歧这样的小伙子，和芮昭这样的小姑娘嘛！

    一时间，卢文劼内心感慨万千。

    他默默编好了一条微信，准备明天一早便发给远在东江的于庆光。

    【大吉大力】：

    于九段，昨晚确实有事儿，实在抱歉！

    今天给芮昭的对局有没有可以调换调整的呀？

    我，很想早点和她下一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