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余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前进。

    原本如同催眠曲的乐调开始躁动不安，如同海面下逐渐积聚的湍流，将空气搅动出肉眼可见的波纹。

    但它们就像是滑过礁石表面的波浪，在快要撞击到冒犯者身上时被淡蓝色的力场偏转，向着两侧横扫而去。

    四周陈列的小型水族箱像是高频音波实验中被震裂的高脚杯一样化为晶莹的碎片，海水霎时漫过下方的地板，里面存放的鱼类和珊瑚礁如同开膛破肚后的内脏流了一地。

    见到这一幕，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该反应过来。

    “你到底是……什么？”

    夏淑容有几分慌乱地将手掌贴在身后冰冷的玻璃表面上，“停下来！”

    她命令的对象并非是祝余，而是忽然变得暴躁的人鱼幻影。

    从最开始偶然与它相遇时，她所体会过的只是自己仿佛回到那个青葱的少女时代，追求者接踵而至，言听计从，让她产生了心愿成真的感觉。

    但现在这充满进攻性的一面，却是她从没有想象过的场景。

    “别紧张，那只是正常的反击而已。”

    祝余反而像个心理医生一样，双手往下虚按以宽慰对方。

    他注视着前方人鱼的身影，喃喃自语：“愿望的真面目尚不明朗；魔力来源于它本身的供能；术式展现的效果接近催眠魅惑一类。”

    “这不是什么传说里的妖精，真要说的话反而是您亲自创造了它。”

    祝余按照承诺，揭示人鱼事件的真相。

    “它是有限的许愿机，纷争和麻烦的源头，学名叫做——”

    “奇迹之种。”

    这种被米菈柯称为自己最高成就的东西本身只是魔力的聚合体，但它麻烦的地方在于，理论上任何有着自我意识的生命都可以使用。

    不需要提供力量、设计术式，只需要有想要实行的强烈愿望就能引发各种怪异的现象。

    祝余曾经在车祸后醒来的房间里看到过它，但那是在另一个世界。

    那只精灵说过他的穿越诱因是她制造奇迹之种的过程中出现的意外，这个超级大麻烦出现在这边的世界会是同样原因导致的吗？

    这回一脸懵逼的表情从林绥草的脸上转移到了夏淑容的脸上。

    她当年虽然也有早已埋藏的充满幻想的时期，并且因为真的遇到超自然事件而燃起旧的热情。

    但人家当时是小资情调的文艺少女，跟她讲神话故事和罗曼蒂克还对得上电波，什么异世界漂流过来的超自然道具就太考验想象力了。

    一道深深的代沟划在上世纪前中二病和新世纪前精神病之间，让人与人的理解成为了奢望。

    祝余也没有和绥草妈妈交心的打算，只是顶着愈发狂暴的歌声接近到水族柜之前。

    “不好意思，还请让一下。”

    在他温和的口吻驱使下，夏淑容不由自主地让开了道路。

    他将手掌贴上水族柜的表面，而人鱼虚像也开始最后的挣扎。

    从纯粹的魔力量来比较的话，说不定是现在的对方更胜一筹。

    “不过也够用了，不如说是绰绰有余。”

    隔着玻璃，能看见蔚蓝色的丝线如同水蛇，细密地沿着鱼尾向上攀附，随后扎入上半身的少女身躯。

    这一幕颇似恐怖电影中海怪噬人的情节，以至于一旁的夏淑容掩住了嘴。

    而无暇分心的祝余正将注意力集中在魔力回馈的触感上。

    他最擅长的是解读与否定愿望，最终让魔法崩解的技巧——按理说这代表自己内心深处的执念是成为无情的发好人卡机器，但祝余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潜意识存在。

    或许也和失去的记忆有关。

    总而言之，当捕获成功后，剩下的事情已经失去了悬念。

    触手般的丝线深入到人鱼的内部，将最核心的，属于夏淑容的愿望击溃。

    人鱼哀鸣啼血，化为光点消散，最终还原为最初的种子形状，穿过玻璃壁障，飘到祝余手中。

    “您曾经在这里许下过什么心愿吧？”

    他握拢拳头，询问夏淑容。

    “我离婚后，变得不太知道怎么和风禾她相处，也有工作太忙留她一个人在家的时候。”

    她还没有从这一连串变故中回过神，仍然望着还残留着点点光粒的水体，“尤其是她住进医院之后……我也在想，是不是也有自己不称职的因素。”

    “是不是如果组建一個新的家庭，对她也会有好处？”

    “所以您想要寻找一名靠谱的男性？”

    祝余直接触碰过她的愿望，自然能做出接近事实的推测。

    夏淑容苦笑着摇摇头：“我没那么无私……之前和你们说的也不是假话，我确实觉得自己像是那种志怪小说里的主人公，被人追捧的感觉也很好。”

    反过来说，她也没有否定含有这样的动机。

    “原本我还骗自己是海仙女让我回到年轻的时候……其实是像我想对你们做的一样，对别人进行洗脑了吧。”

    “差不多，那些男人就像被塞壬的歌声诱骗的水手，恕我直言，这样是找不到您想找的人的。”

    她轻轻叹气，目光移向还在昏睡的林绥草。

    “现在也没办法等到那时候再接她出院了，我会尽快联系医院，办好出院手续的——这就是你们今天跟踪的来意对不对？”

    夏淑容犹豫一会儿，“……不过到时候风禾她也多半会一个人在家，我实在是有点放心不下。”

    祝余立马会意：“绥草肯定愿意经常去看自己姐姐，或者请她来家里。”

    虽然夏淑容应该还不知道他们现在是住一块的。

    她打量着这位女儿的同龄人：“那么，小祝你是为了帮绥草的忙，还是为了帮作为朋友的风禾的忙？”

    “当然都是。”

    他坦然地承认，“和绥草一样，我也希望她能尽快离开精神病院。”

    “还有你的这手本事……”

    “啊，关于这件事，请您看一下这边。”

    祝余掏出藏在背后的手机。

    被他摧毁作为核心的愿望后，这颗奇迹之种的力量正在迅速流失，最后应该会变成增强一定说服力和魅力值之类的效果吧。

    要保存它最好选取具有一定复杂度的人造载体，而他目前手边的可选项并不多。

    并且，在力量衰变成那样之前，还可以用来做最后一件事。

    怀着小小的，对于夏阿姨刚刚想对他们做的事的报复心理。

    祝余递出散发着旋涡状光芒的手机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