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愈发深了。

    已经到了11点钟，京城大街小巷一片寂静，空空荡荡，除了特殊岗位的职工，都猫在家里过年。

    一辆小汽车从央视赶回来，驶进北大街的胡同，停在院落门前，秘书匆匆而入，进了后院的客厅：“报告！取回来了！”

    “这么快？”

    “他们有现成的带子！”

    大领导接过带子瞧了瞧，笑道：“好，等看完晚会，我们一起学一学。”

    “我传达了您的意思，大部分人没问题，但朱部长说陈奇同志、龚雪同志大年初一就要飞去柏林，参加一个影展。”

    “《美丽人生》么，我知道的。”

    大领导点点头，表示清楚此事。

    秘书又出去了，安排明天的见面活动。

    这年头文艺界人士很有机会见到中央级别的领导，像袁阔成、刘兰芳等，就在84年大年初一，被邀请进海子里共度春节。

    “哇！！！”

    正此时，小孙女、孙子忽地叫起来，目不转睛的盯着电视机。

    只见舞台上烟气缭绕，李连结和李赛凤穿着古装，一人一把剑，从两侧飞出来，在空中过了几招，又稳稳落在了那两座布景桥上。

    “……”

    大领导微微皱眉，不太喜欢这个表演，但一想也无伤大雅，过年就是图热闹，起码群众肯定喜欢。

    ……

    “哇！”

    “卧槽……唔！”

    果不其然，演播厅已经嗨了。

    虽然舞台小，二人只飞了一小段，高度也不高，但毕竟是飞啊！何况动作设计的也精彩，俩人你来我往，李赛凤一个小姑娘耍起套路来异常好看。

    她穿着一身青衣，仿佛《越女剑》里的阿青。

    为了渲染气氛，还放了少许干冰，这时候没有干冰机，只能人工摇晃干冰瓶子，不能多放，一时半会消散不了，而且室内容易缺氧。

    有点烟气就行了。

    这个节目就相当通俗了，人民群众喜闻乐见，大呼小叫。

    紧跟着，趁着这点烟气还没散，《西游记》剧组登场，唐僧汪粤、六老师、马德华、闫怀礼和杨洁五人。《西游记》已经播了一集试播《除妖乌鸡国》，杨洁介绍了一下进度，并且预告大年初二播《偷吃人参果》。

    陈奇恶趣味，加了个小环节。

    “这位是猪八戒的扮演者，马德华！”

    “哟，你也叫德华啊？来来来……”

    马季把猪八戒引到台下，指着刘德桦道：“我们香港同胞也有一位德华，你们认识一下！”

    “哈哈哈！”

    全场爆笑。

    “你好你好！”

    刘德桦站起来，对猪八戒的妆容很好奇，跟他握握手，留下了历史性的一刻。

    “这特么在后世一放，我香火成神了！”

    陈奇在阴暗的角落处，扭曲的吐槽，他是故意打造本届春晚含金量的，要的就是开天辟地祖师爷，供后世顶礼膜拜！

    《西游记》他搅合不多，就是打个卡。

    写了一集剧本《趣经女儿国》，还准备让龚雪去客串一下，演唐僧的母亲，客串《西游记》不算跌份，反而是一段佳话。

    孙悟空还是找了六老师。

    六老师到底怎么样，见仁见智吧，但他演猴子是没得说的，现场演了一段耍棍子，立棍！

    …………

    不知不觉，晚会8点开始，已经进行3个多小时了。

    人不会长时间的保持兴奋度，到这里基本都有些累了。

    赵本山最辉煌的时候，央视会把他的小品往后排，是零点之前的最后一个语言类节目。一是拴住观众，稳定收视率，二就是节奏感。

    在大家有点累的时候，咔嚓再来一波高潮。

    陈奇也如此，他安排了几个节奏点，《吃面条》享受了同等待遇。

    “下面该我们电影演员表演节目了，请欣赏他们带来的小品……”

    “等等！等等，先别放！”

    龚雪装作报幕的样子，实际是走流程，朱时茂拿着一个大碗，拎着一个红色的塑料水桶上来了，道：“我们演员还没到呢！”

    “啊？那怎么办呀？”

    “能不能把节目顺序往后排一下？”

    “那节目都乱了！”

    “要不您救救急，帮忙演一演？”

    “我可不会演呀！”

    “瞧您说的，您来演，我们作品肯定火遍大江南北……”

    朱时茂一个劲邀请，龚雪拒绝，正此时，一个懒散中带着几分犯贱，听着就像后进青年的声音插了进来：

    “哎哎，师傅？师傅？”

    “咱们这儿缺演员怎么着？”

    镜头一转，对准了一只生物。

    戴着毛线帽子，穿着大一号的夹克外套，那袖子顺下来，把手都能遮住，裤子也肥一号，宽宽大大，吊儿郎当……再往脸上看，短眉毛，小眼睛，大鼻子，圆头圆脑，流里流气。

    什么地痞流氓啊，不法商贩啊，小偷小摸啊，几千年才出一个的人物！

    前面两个小品，《吃鸡》没台词，算哑剧；《张三其人》讽刺意味浓厚，内容很好，笑点不够爆炸；只有这个《吃面条》是最纯正的喜剧小品。

    “说！说啊！说词儿！”

    “说词儿！”

    “呃——没感觉！”

    “停！什么没感觉啊？什么没感觉啊？”

    “哈哈哈哈！”

    同台的表演嘉宾看过他们排练，观众没看过啊，现场笑的前仰后合，这可不是那些罐头笑声，或者副导演在旁边指挥，完完全全发自肺腑的开心！

    “说！说词儿！”

    “我让你说词儿……停！停！”

    “导演，还吃啊？差不多得了！”

    “盛面盛面盛面！”

    “哈哈哈，逗死我了，这俩人太有意思了！”

    “喊你爸进来，先别放鞭炮！看完再放！哎呦你看他那样……”

    电视机前的观众本来有点累了，或者困了，一下子被这个小品弄精神。

    而舞台上，陈小二已经吃了好几碗了，瞪大眼睛：“这，这怎么能吃得了？不行不行，我蹲不下去了！”

    “给他拿把椅子！”

    “说词儿！说词儿！”

    “你着什么急……嗝！”

    现场的演职人员都跟着笑，哪怕他们看过数次彩排，同时一股莫大的成就感油然而生：他们真正做到了把欢乐带给大家，让笑声传遍全国！

    演员统筹王恩发坐在角落里，视线投向另一个地方，他的心路历程清晰的分了三个阶段：自认倒霉来受苦受累，补贴刺激干劲满满，而现在，只剩下两个字：

    荣耀！

    央视这20个人又不是傻子，到这份上了，都知道自己的名字将随着这台晚会记录进中国的广播电视史。

    就在他们满怀激情，准备迎接晚会的最后阶段……黄艺鹤掐着表，急忙忙找到陈奇：“超时了！超时了！”

    “超了多少？”

    “至少2分钟！”

    “啧！效果太好了啊！”

    陈奇看着表演结束，在台上鞠躬致谢，享受着如潮掌声的朱时茂、陈佩斯，充分感受到把控一台晚会所能面对的种种不确定性。

    《吃面条》现场反应太热烈。

    比如一个包袱响了，观众哈哈笑，俩人得把笑声让过去，然后再说台词。而且因为气氛太好，俩人演的非常松弛，哪怕临场加一句词，都会延长整体时间。

    陈奇看着节目单。

    还有两首歌，然后就零点。

    “时间肯定不够了，第二首歌唱不完，怎么办？”黄艺鹤问。

    “放到零点之后！”

    “那还有一段空白啊？”

    “拖一拖时长吧！”

    陈奇立刻找到赵中祥和龚雪，这般这般说了一通。

    很快，歌唱完了。

    准备迎接零点。

    直到此刻，备受关注的女排运动员终于亮相。

    1981年，中国女排以7战全胜姿态，干掉日本，拿到了三大球的首个世界冠军。1982年，中国女排又拿到了世界锦标赛的冠军！

    这正是女排鼎盛时期的开始，直至五连冠。

    孙晋芳、张蓉芳、郎平等队员站在舞台上，迎来了本场晚会最热烈的掌声，为什么后世回忆80年代，女排夺冠是必不可少的一个节点？

    就因为在民族自信心低落的时候，竞技体育是最能振奋士气的。

    “哗哗哗！”

    过了好久，掌声才平息，这个环节马季、姜坤的画风就不合适了，赵中祥亲自来，故意磨叽了一会，龚雪拿着一个巴掌大的红色按钮出现。

    “我们有一个庆祝仪式，开关就是这个按钮。”

    “一会要请我们的女排姑娘们，用打排球的方式按下按钮。”

    “那要是打不中呢？”

    “那，我们的庆祝就没了。”

    “哎呦，您这弄的我压力倍增啊！”

    郎平出生在天津，从小在京城念书，说话一口京腔，手里转着一个排球，道：“我们打着就行了吧？”

    “那得使出您的看家本事啊，您来个扣球？”龚雪笑道。

    “行，您得放地上吧。”

    龚雪拿着开关，一步两步，故意越走越远，赵中祥急了：“龚雪同志你回来点！”

    “没事，放那儿吧！”

    于是乎，开关放在了这一侧，女排姑娘站在另一侧，横跨舞台。

    陈奇连连看表。

    黄艺鹤的汗也出来了。

    这是个小环节，舞台上方已经准备好了漫天的彩带和亮片，开关另行控制，就算打不中按钮也没事——当然郎平肯定能打中的。

    女排姑娘事先也知道流程。

    假装研究了几句，决定由张蓉芳发球，孙晋芳传起来，郎平扣杀。

    “我们先试一下吧？”

    三人试了一遍，郎平砰的一扣，排球贴着开关砸在台上，没打中！

    “快来不及了！”

    陈奇继续看表，直接跑到观众席，站在镜头拍不到的地方，对台上比划，那意思是：别磨蹭了，快点！

    龚雪马上捡起球，跑着递给张蓉芳：“那我们正式开始了啊！”

    张蓉芳心领神会，之前彩排，只要说正式开始，就要倒计时了，果然，赵中祥道：“此时此刻，我们即将迎来新的一年，还有最后一段时间，让我们一起倒数……”

    “10，9，8！”

    全场观众开始倒数。

    “5，4，3！”

    随着一声声计数，张蓉芳发球，孙晋芳摆好架势，把球传到了郎平那边，郎平跳起来，就像决赛砸小日本那样，挥动手臂，一记漂亮的扣杀。

    哎呦！

    因为刚才没打中，无论场内场外，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一眨不眨盯着这只排球。

    只听砰的一声！

    排球准确击中了开关，许是球砸地的声响，许是气球爆开的声音，砰的一下，舞台上方准备好的无数条彩带和亮片纷纷洒落，飘散如雨。

    喜气欢腾之中，伴随着一股厚重的钟声，全体舞蹈演员齐齐上场，从左右两侧涌上来，马季与姜坤也上了台，站成一排。

    “往事越千年，壮美看今朝！”

    “我们用汗水浇灌收获，以实干努力前行！”

    “你们听，那是新一年的钟声，我们挥别了1982，迎来了1983！”

    “大家~过年好！”

    “当！”

    “当！”

    “当！”

    一阵悠远的钟声在现场，在电视机里回荡，这是后期做的声音。

    而随即，画面切换，切到了京郊的潭柘寺钟楼。

    陈奇决定要零点敲钟，到处找，京城的钟鼓楼年久失修敲不了，什么广济寺、雍和宫、白塔寺全走了一遍，最后发现了潭柘寺，里面有一口乾隆时期的铜钟。

    只见赵中祥、龚雪、郎平、刘德桦、钟楚虹、张明敏，几人抱着30公斤的木头撞槌，一下一下的撞钟。

    当然这个只是画面，声音不是。

    这几人，赵中祥代表央视，或者官方，龚雪代表内地文艺界，郎平代表体育界，那几个是香港同胞，大家齐心协力……

    所以有领导感叹，如果能看到台湾同胞、海外侨胞一起敲钟，死而无憾了！

    后世春晚零点敲钟，即从83年开始。

    陈奇加了花活，让过程更吸引眼球，那一声声的悠远厚重，从电视机里传出来，仿佛传遍了大江南北，祖国上下。

    “……”

    院落里，大领导缓缓靠在沙发上，竟也觉得有点累。

    除夕本想给自己短暂的放个假，结果看了四个小时的电视，他知道后面还有些节目，但已经不重要了，到此为止，整台春晚就像一副徐徐展开，又徐徐收拢的画卷，呈现出异彩纷呈，欢歌笑语。

    而又不仅仅是欢乐，还有感动的地方，还有意境升华的地方……

    眼下接近尾声，亦是随着那钟声阵阵，让人回味无穷。

    “今夜无人入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