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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齐怪谈:正文卷 第146章 边塞

    第146章 边塞

    阳光下。

    干瘦的老翁推着耕犁。

    阳光颇为刺眼,阳光的照耀下,能看到老翁那狰狞的脸色,他压着头,双腿深深陷进了泥土之中,用力的往前推搡。

    耕犁似是扎了根,一动不动。

    老翁咬着牙,又背过身,尝试了许多办法,只是无法撼动这耕犁。

    在不远处,一个同样干瘦的年轻妇人,站在田边,直勾勾的看着这一幕,她的怀里抱着一个婴孩,干瘪的乳房再也无法哺育怀中的孩子。

    在对面的官道上,有骑士缓缓路过。

    老翁,妇人,婴孩,似是同时看向了他们。

    僵硬的脸上已然没有了恐惧,没有了惧怕,他们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这些骑士们从官道穿行而过。

    姚雄收回了眼神,“出了定州,竟是这般天地。”

    刘桃子走在队伍的最前头,身后则是浩浩荡荡的跟着五百余骑士,声势非凡。

    田子礼想要说些什么,却又看向了跟在身边的后生。

    那后生一脸的愁苦,骑着大马,坐姿极为怪异。

    田子礼瞥了眼姚雄,姚雄点头,随后冷冷开口质问道:“崔君若是不愿跟随,直说就是了,何必勉强?我看阁下一脸的愁苦,何以这般委屈自己呢?”

    这后生,便正是崔季舒的儿子崔刚。

    他赶忙抬起头来,“我并非是不愿跟随,是不曾骑过这么长时日的马,实在疼痛。”

    听到这句话,其余众人哈哈大笑。

    崔刚却不明白他们为何要发笑,他诚恳的问道:“难道是不该疼的吗?”

    几个人不笑了,却也不回答他。

    刘桃子瞥了眼他们几个,田子礼这才说道:“崔君初次骑马远行,自然会是这样,过几天便好了,且先忍耐。”

    “好。”

    “崔君,不如你暂且放慢速度,反正能跟得上大军就好。”

    “不必。”

    “就当是看看后头有没有掉队的。”

    “好。”

    崔刚这才略微放慢速度,刘桃子等人迅速拉开了距离。

    田子礼板着脸,“兄长,怎么能带上这样的人呢?这家伙是大族出身,最擅长给鲜贵人做狗,生来就不是与我们一路!”

    刘桃子没有说话。

    姚雄此刻也表示了赞同,“我看这家伙就是崔季舒派来监视我们的,崔季舒不是官复原职了嘛?他想要报复我们,就将儿子派来,往后让他儿子举报,他一批准”

    褚兼得笑了起来,“倒也不至于,当下主公得到大丞相的青睐,便是皇帝,想要动主公都不太容易啊。”

    田子礼瞥了他一眼,“便是如此,那也不该带上崔刚,犬人之类耳!”

    褚兼得嘿嘿一笑,露出了丑陋的大槽牙,“你一口一个为贵人做狗,那你觉得主公算不上是给大丞相当狗呢?”

    田子礼勃然大怒,“大胆!!岂敢对兄长无礼?!”

    姚雄也是直接手按刀,怒目而视。

    褚兼得却不怕他们,他继续说道:“我并没有羞辱主公的意思,只是,我看崔刚这个后生,虽是大族出身,人倒算是淳朴,没什么大族的陋习,况且读书极多,见识渊博,主公身边就缺少这样的人,带上他没什么坏处。”

    田子礼跟姚雄还是没有说话,脸上很是不服气。

    刘桃子忽开口问道:“我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是个什么情况?”

    周围的几个人当即愣住了,姚雄挠着头,一脸的苦闷,“这谁知道啊不知那大丞相是怎么想的,将兄长派到鸟不拉屎的地方,什么武川,我是听都没听过,武川大戍主是个什么官职我都不知道”

    刘桃子又看向了田子礼,田子礼此刻也是说不出话来,“兄长,我也不曾去过那么远的地方。”

    “崔刚!!!”

    刘桃子开口叫道。

    当即有骑士往后传话,很快,崔刚就纵马,咬牙切齿的来到了刘桃子的身边,他痛苦的拍了拍腿,又反应过来,朝着刘桃子低头,“刘公,请恕我失礼.”

    “我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是个什么情况?”

    崔刚一愣,赶忙说道:“大丞相任刘公为武川大戍主,武川乃是边塞重镇,与塞外胡人,乃至西贼接壤,前朝曾在此处驻扎诸多军户,到我朝,先设县,属恒州管辖,可后来多有战乱,县城屡次被摧毁,便取缔恒州下郡县,设戍,设立大小戍主来镇守当地,修建堡垒,烽火,抵御外寇。”

    “城内外,多是鲜卑军户,凶悍无比,当地汉人负责耕作供养,鲜卑人则是整日操练备战”

    “恒州内多军戍,故而多由勋贵子弟来担任杂号将军,兼任之。”

    崔刚极为认真的为刘桃子解释起了那边的情况,他似是都感觉不到疼痛了,说的极为迅速,不多时,就将那里的各项制度以及过去和现在都说的很清楚。

    刘桃子这才挥挥手,“知道了,继续走吧。”

    “唯。”

    崔刚再次走在了众人的行列里,姚雄跟田子礼对视了一眼,姚雄这才开口说道:“兄长,我懂了.”

    田子礼抿了抿嘴,低着头没有附和。

    如此前进了许久,寇流忽领着几个骑兵回到了刘桃子的身边,“兄长,前头有一村庄!今晚可以在那边休整!”

    “绕开。”

    寇流一愣。

    “正是春种,勿要惊农。”

    “惊不了兄长,那村子是个空的。”

    村落外的栅栏躺在地上,残缺不堪。

    地面上杂草丛生,诸多的房屋浑身泛黑,保留着当初被烧毁时的模样。

    整个村落都散发出一阵阵腐朽的味道来。

    刘桃子领着大军入住了村落,寇流等人早已收拾好了一座看起来还凑合的宅院,让刘桃子等人在这里休息。

    点起了篝火,篝火的照耀下,屋内墙壁上的网状裂缝清晰可见。

    众人用手抓着肉,大口吃了起来,吃的满脸都是污痕。

    崔刚惊愕的看着周围,小心翼翼的捏着肉,不知如何下口。

    姚雄长叹了一声,“可惜啊,我们一千骑兵,却只能带上五百,浪费了。”

    崔刚怯生生的说道:“其实以虎奋将军的官职,只能领亲兵数十.”

    姚雄大手一挥,“我家将军岂是一般的虎奋将军,要我说,就该将一千人全部都带上!”

    田子礼开口说道:“领着千余骑兵过州涉郡,你是巴不得庙堂出兵来讨伐我们不成?”

    姚雄忽看向了崔刚,“我们这次去了武川,是不是就要打仗了?”

    崔刚瞪圆了双眼,“自从文宣皇帝之后,边塞承平许久,并无战事。”

    “那我们过去做什么?”

    崔刚这次回答不上来了,他求助似的看向了刘桃子。

    刘桃子吃完了手里的肉,擦了擦嘴边。

    他看向了坐在面前的众人。

    “去了自然就知道该做什么了。”

    “流,设暗哨巡视,勿要大意。”

    “唯!!”

    刘桃子说完,将包裹放在地上,倒头就睡。

    众人不再吭声,也都纷纷睡下。

    崔刚手足无措,他学着众人的模样,将包裹放在上,又将头放上去,可这包裹硬邦邦的,地面又不平,许多小石子,这让崔刚根本无法睡下,他只好紧紧闭着双眼,强迫自己睡下去。

    此刻,父亲的模样再次浮现在了他的面前。

    “读再多的书,却不能为社稷做一件事,自视清高,便来对我指手画脚,还想要教我处事。”

    “这样吧,你且跟着那刘桃子去转一转,哪怕是去做好一件事,等你做好了,再来跟我辩论为人处事的道理吧。”

    “你可勿要轻视此人,此人虽不曾读过什么经学文章,可他往后的功名,绝不可限量你且自己去看吧!”

    崔刚忍不住睁开了眼,看向了侧身躺在不远处,呼呼大睡的男人。

    不过是个好杀的武夫,到底是怎么让父亲那般推崇的呢?

    干明元年,四月。

    武川。

    刘桃子一行人站在官道上,眺望着远处的城池。

    整个城池犹如一头巨大的凶兽,灰白色的墙壁厚实且高大,似是有弩机摆放在城墙之上,尖锐的弩矢从墙垛之间伸出来,恍若獠牙。

    在城池周围,则是建有诸多军营,高处都修建了箭塔,道路两旁有矮墙,设有拒马。

    周围的树木都已被砍伐干净,一层又一层高矮不同的城墙,将城池团团包围,有石砖堆砌的,有木制的,这城池就像是百保骑兵那般,已经被武装到了牙齿。

    众人眺望着这架势,都忍不住啧啧称奇。

    而早有人发现了他们的靠近,一处哨塔上发出了沉重的号角声,紧接着,四处都相继开始警告。

    刘桃子令田子礼打出了旗号。

    在双方互相对了旗号之后,从远处的矮墙侧冲出了一行骑兵,共计有十余人,朝着此处狂奔而来。

    那一行人冲到了刘桃子的面前,打量着他们这一行人,为首者方才下马。

    “不知地何前来,请地何恕罪!属下吐奚越,戍中幢主,奉可汗之令,负责城北哨塔!”

    “带我前往官署。”

    “唯!”

    那军官高呼了一声,远处的号角声停止,他翻身上马,派人一路传令,随即带着刘桃子走向了城门。

    众人好奇的打量着周围,来到了那处矮墙边,方才看到这里的关卡,此刻,镇守关卡的甲士早已站在了两旁,让出了道路。

    而在不远处,则是能看到有诸多的民夫。

    也不知他们到底有多少,浩浩荡荡的,此刻都站在墙内侧,朝着刘桃子的方向跪拜,他们衣衫褴褛,一旁还摆放着各类的工具,想来是在翻修城墙,而在他们的身边,还有几个鲜卑士卒,手持长鞭。

    众人看着这里的情况,正要通过关卡。

    一个鲜卑甲士快步走出行列,挡在了众人的面前。

    幢主很是不悦,仰起头来叫道:“怎么敢得罪汉地来的贵人!让开!让开!”

    鲜卑甲士却是直勾勾的看着马背上的刘桃子,开口问道:“敢问您是新任的大戍主嘛?!”

    刘桃子点点头,“不错,是我,你要如何?”

    看着人高马大的刘桃子,这家伙的眼里没有半点的惧怕,他大声说道:“我只是想要问问大戍主!!此番前来,可带来了我们需要的粮食?!”

    “上年的粮食只给了一半,其余的说让我们自筹!自筹,自筹!这里哪里还有能自筹的地方?!是要我们上邺城去自筹嘛?!”

    “过冬的衣裳,我只拿了两件,我还有两个弟弟没有衣裳穿,冻坏了脚趾,再上不得马!!”

    “大戍主!!可曾带来了粮食?!”

    幢主再次装模作样的开口训斥道:“大戍主刚到!速速让开!!”

    可听到那甲士的质问,关卡内外的几个甲士也相继起身,有人大声说道:“说的本来就没错,两年了,次次都给不齐粮食,说什么会补发,补发的粮食在哪里?!邺城的贵人已经不在意我们了吗?!”

    看着躁动不安的诸多甲士,姚雄缓缓将手放在刀柄上。

    看到这一幕,幢主后退了几步,眯起了双眼,嘴角微微撇起。

    刘桃子却纵马上前了些,青狮不善的盯着面前的甲士,鼻息几乎都要喷在对方的脸上。

    刘桃子低着头,看着他的双眼,“这两年,大齐收成不好。”

    幢主一乐,那甲士听到这句话,更加生气了,“那便要我们挨饿不成?!想来邺城那边是不愁吃喝的吧?!”

    甲士们纷纷哗然,喧闹了起来。

    刘桃子抬起头来,看向了西边。

    “可我听闻,西贼那边倒是大丰收。”

    那甲士当即闭上了嘴,惊诧的看着刘桃子。

    “没有粮食,就勿要龟缩在这里了,好好准备,过上几天,我带你们去西边拿些粮草物资.”

    这一刻,那甲士脸色狂喜,“戍主此言当真?!”

    幢主却急了,他赶忙前来,“大戍主,我们这里.”

    刘桃子猛地盯向了他,幢主当即闭上了嘴。

    刘桃子再次看向甲士,“此言当真,且告知戍内诸军,让他们磨好刀,喂好马。”

    “唯!!!”

    那甲士大喜,赶忙朝着刘桃子行了礼,又火速让开了道路,站在了两旁。

    刘桃子领着其余众人继续前进。

    姚雄此刻却很是愤怒,“一个小小的士卒,竟然敢拦下兄长来质问,兄长不该拦我的,这样的,只有杀才能使他们臣服!”

    田子礼对这里的情况不甚了解,没有急着开口,崔刚怯生生的说道:“这里的甲士不是寻常的甲士,他们名义上是甲士,可他们却拥有自己的军奴,自家拥有甲胄,马匹,弓弩,出征的时候,能带着二三十军奴跟随自己出去作战.这里的情况跟中原不太一样。”

    刘桃子一言不发,领着其余众人继续前进。

    他们如此过了三处关卡,方才来到了城门口。

    各地的情况看起来都差不多,而来到了城门口,便看到有一人骑着大马,领着诸多的骑士们,站在此处,安静的等待着。

    两方人马缓缓靠近。

    刘桃子与那人对视,两人的目光都有些凶狠,就这么渐渐走到了一起。

    那人朝着刘桃子略微低头,算是行了礼,“我是副戍主贺赖干,见过将军。”

    刘桃子没有理会他,直接领兵迎着他们就往城内冲去,一时间,贺赖干大惊失色,他身后的骑士们也是大叫着,匆忙躲避,刘桃子直接强行分开他们,从他们之中冲进了城内,身后的诸多骑士们纷纷跟随,看向左右两旁骑士的眼神多有不善,双方剑拔弩张。

    贺赖干被挤到大门边,半个身子都被贴在城门上,骑士们不断的从他们之中穿行而过,根本不给他掉头或者走出来的机会。

    贺赖干的脸色通红,不知过了多久,数百骑士全部进了城,贺赖干这才能自由移动,他纵马掉头,看向了那进城的众人,眼里满是怒火,他咬着牙,看向了左右,“竟被一个小娃娃给羞辱了!”

    “跟我走!!”

    他领着众人赶忙跟了上去。

    而此刻的刘桃子,正在打量着周围的建筑群。

    武川跟寻常的城池确实不同,城内的建筑,也是以校场和军营为主,民居则是贴着外墙,整个城池就像是个大号的军营,道路非常的宽阔,主干道多,小道少,一切都是按着军营的配置来建设的。

    那位幢主继续为刘桃子带路,此刻,他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他们一路来到了官署。

    所谓官署,也不过是一个大点的土宅院,看起来灰扑扑的,推开了门,里头是杂草丛生,破烂不堪,四处都散发出恶臭味来。

    幢主急忙解释道:“大戍主,诸多军戍是用不上官署的也不曾安排军吏,便一直空着,若是您要居住,可以住在城外,城外有戍垒”

    他正在解释着这里的情况,贺赖干这才一路纵马冲到了刘桃子的身边来。

    他的脸色颇为难看,只是看着这挤满了道路的骑士们,他将话咽了下去,开口说道:“戍主,我已在戍垒备好了饭菜”

    “我便在此处居住。”

    “你给我下马,带着人将里头打扫干净。”

    刘桃子以马鞭指着面前的贺赖干,开口说道。

    这一刻,贺赖干终于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贵人莫不是以为领了些骑兵过来,拿着可汗的诏令,就能在此处作威作福了?”

    “城内外有骑士三千,您这点兵,也未必说得上话”

    “而这里距离邺城又太远,这里的事情,可汗也未必清楚,连年纵马摔死的戍主,也不在少数。”

    刘桃子跟他对视,左眼角跳了跳,眼里闪过一丝凶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