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宁四十五年。

    越国，帝都。

    “仙师，求求您！”

    “求求您再验一次俺家孩儿吧，他是俺当年找仙师借的种，必定是有灵根的！”

    “……尔等莫再胡搅蛮缠！”

    耳边有雷音滚滚而过！

    周围嘈杂的人声，一句句话语逐渐变得真切。

    方生捂着耳朵，身躯微微一晃。

    “你，上台测验灵根。”

    面前一声炸响，将一切杂音压下。

    方生抬起头来，赫然望见一名中年修仙者正指向自己，此人体貌丰伟，周身气势更是威风凛凛。

    刹那之间，前世今生种种恍如一梦，尽数再入心中。

    方生迅速明白过来。

    ‘我已经转世了，这一世甚至都十五岁了……’

    ‘这一世同样是越国出身，半年前家乡受灾，我拉扯着弟弟一路逃灾到了国都。’

    ‘今日是测灵大会，每十年或十五年一度，仙师会前来测验灵根……’

    思绪之间，方生不动声色，走上面前的登仙台。

    登仙台共有九阶，百年前由越国皇室精选美玉石髓砌成。

    只有测灵大会时才会启用。

    上一世，他曾跋涉千里来参加国都的测灵大会。

    他与李长生等十余好友都曾登过台，验过灵根。

    最终多数人黯然而去。

    唯独一城五仙被传为一时佳话。

    今生刚刚苏醒记忆，居然又站在了相同的位置上……

    只是面前的修士大概不是几十年前那位了。

    方生从容立在登仙台上，不需要他多做什么，内心却忍不住有些紧张。

    中年修士操控一面古镜法器照来，不多时镜面便微微泛起灵光。

    “你过关。”

    修士点点头，平淡地示意方生从高台侧面离开。

    那里有越国禁军，负责护送他们这些仙苗前往休息地点。

    方生松了口气，与预料之中一样。

    ‘轮回青莲生效了，我这一世果然是有灵根的。’

    曾经苦求一世而不得的灵根，现在终于拥有，他的心情却意外地平静。

    或许是上一世养出的静气功夫。

    方生微微张开掌心，此时不敢看手中的青莲变化。

    即使这等玄妙异宝只有自己能够看见，他也觉得在修士面前该谨慎一些。

    “仙师，我还有一个弟弟，不知可否一并测验？”

    方生忽然想起自己在台下还有个弟弟，连忙在下台之前出声。

    “可以。”中年修士手中古镜悬浮，姿态威严，“你叫他上来。”

    “阿财……”

    方生叫唤两声，就见台下有一个瘦猴似的小孩，穿着破旧衣服，从人群中钻了上来。

    正是他今生的弟弟方财。

    “大哥。”

    八岁的方财怯生生站着，嘴唇饿得发白，身子忍不住发抖，并没有方生刚才的从容姿态。

    对面的修士转过古镜，照在方财身上。

    顷刻，又是一阵灵光浮现。

    中年修士终于露出一丝讶色：

    “你也过关！”

    台下正观望的百姓们一阵躁动，向瘦弱的兄弟俩投来殷切的目光。

    说不清其中是嫉妒还是羡慕……

    兄弟二人很快被禁军护送离开。

    过程中，阿财一直躲在自家大哥后面。

    直到上了禁军的马车，通过一条净街驶向休息的庙观。

    他才捂着咕噜直叫的肚子，揪了下方生的衣角，小声问道：

    “大哥，我还是饿……以后真的不会挨饿了吗？”

    方生愣了一下，旋即想起这个八岁的弟弟已经饿怕了。

    自从兄弟二人逃灾到国都，他就一直呆呆跟着自己干杂活，为的就是每日能多赚两口米糠。

    之前自己跟他说过，被仙师选中的话，往后就不会再挨饿了。

    否则，这弟弟今日要去找活的。

    “再忍一会儿，往后不会再挨饿了。”

    方生摸了摸弟弟的脑袋，瘦削的脸上颧骨高高凸起，几乎看不见二两肉。

    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同样好不到哪去，只是自己更能忍。

    忍不住叹了口气。

    凡俗王朝，天灾之下，能活下来已是侥幸。

    所幸现在两兄弟都有灵根，接下来再惨也不至于混不上饭吃。

    何况自己还身负异宝……

    方生张开掌心，作出静思的样子。

    实则在看掌中的轮回青莲。

    九瓣莲花依次绽开。

    莲台之上，原本老迈的魂体变成了今生的饥瘦少年，手中依然捧着血莲盏。

    魂体身边的莲纹泛着金光，上一世凝结的三枚道果已经融入真灵。

    一股信息从莲纹中传递出来：

    【人族道果·三重】

    【效用：思维灵敏，悟性过人，寻常典籍经义一点即通，一通则明】

    【附：人族转世已开启（当前默认转世为人族）】

    方生心中一跳，才知晓道果除了进化灵根外，还有这等妙处。

    难怪感觉今生思维敏捷，刚才在修仙者面前回忆往事，也不曾露出异样。

    原来不止是身体变年轻了。

    思维和悟性被增强也是主要原因。

    ‘既然有人族道果……那就说明还有其他种族的道果，比如那些传闻中的妖族，它们的道果必定也有神异之处。’

    ‘不对，我现在连修行都未开始，暂时没资格考虑这个。’

    方生晃晃脑袋，把目光放回当前。

    他有灵根，还被选为了仙苗。

    修行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接下来，只要到了修仙界，就可以开始修行了。

    三重人族道果叠加出来的悟性，寻常典籍经义一点即通。

    修仙功法想必也没问题……

    方生深吸气，感受着这具年轻的身体。

    上一世晚年，那种笼罩心头的心衰力竭之感，已经彻底消失。

    仿佛整个人都变得年轻了……

    不对，他现在就是个年轻人！

    想到这，方生不禁开颜一笑。

    内心万千沧桑与沉寂，皆化作轻风，悠然飘散于无形。

    心态又回到了上一世刚穿越的时候。

    那个雄心勃勃，不远千里前往国都，只为修仙的他。

    他仍是那个少年。

    “……可惜已是沧海桑田，故人不再了。”

    ……

    这时。

    窗边意外传来殷切的喊声：

    “二位公子，我安城李氏敬献百两黄金，只为结一善缘！”

    “瓜州陈氏同样敬献一百两黄金……”

    本应空无一人的净街上突兀冒出好几个人，紧紧追在马车两边。

    他们手里都捧着精致的仙鹤木盒，里面装着的黄金直晃人眼。

    “哥！”

    弟弟阿财先是一怔，等见到木盒里的金条，连饥饿的肚子都顾不上，下意识便伸出手……

    “阿财，我们不拿这些金子。”

    方生回过神来，轻轻按住他。

    “修仙以后必定不缺金银，现在拿了就平白欠下人情。”

    方生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前世的时候，五仙城同样有给仙苗送金银财宝，提前结下善缘的习俗。

    当时方家也派人给仙苗送过金子。

    此刻收金子的人变成自己，他反倒不想因为这些俗物结下因果。

    而且，上一世他也曾结识修仙者，知道修士平时用的都是灵石灵砂。

    黄金根本没什么大用。

    “我，我听大哥的。”

    阿财一向很乖，当即缩回了手。

    只是眼光一直贪婪盯着窗外的金子，连肚子越叫越大声也没察觉。

    窗外几人见马车里没有反应，继续跟了一段距离，渐渐有人掉队。

    到最后只剩下一个人还在气喘吁吁跟着。

    “安城李氏，只求与二位公子结一善缘，绝无妄念……”

    随着外面那人竭力的声音，一样物品再次递到窗边，却不是黄金，而是一块蜡纸包着的酥糖。

    应该是听见阿财肚子饿得厉害了，特意送上的。

    窗外倒是个妙人。

    方生若有所思，探询阿财的意见。

    “哥，”阿财使劲咽下口水，对他摇了下脑袋：“我还不是很饿……”

    “拿吧。”

    方生心疼地拍了拍他，“只是一块糖的话，接了也无妨，你先垫下肚子。”

    阿财稍作思索，试探性向外边伸出小手。

    他没有马上接过酥糖。

    而是竖起两根指头，鼓足胆气对窗外说道：

    “我要两块！”